73 第七十三章（1 / 1）
顾南北无从得知研究员心中的震惊，此时此刻，她只是伸直右臂，静静地集中起所有的注意力。不远处衣柜的角落里，凝固成玉石手镯模样的真菌们正兴奋地偷偷发出一闪一闪的荧光，好似在应和她高度集中的思想。
我要进入虚境！
顾南北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缓缓合上双眼。
我要进入虚境！
我要！进入虚境！
女孩倏忽睁大双眼，脚下海豚般大小的鲲鱼以尾巴打水，带着她直直闯进了烟门；唐宋不自觉地想要紧随其后，却发现眼前一黑，而后又一亮——须臾之间便再也闻不到“金星”上头的浓厚硫磺味道。回到实验室的观察窗前，男生猛然扭头，想要问问自己的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研究员长叹一声，眉心卷起了两条深深的纹路，没等他开口便略带疲惫地说道：“她已经进入虚境。”
“我也去看看！”唐宋丢下这么一句，慌忙转身便跑；母亲担忧地望着他迅速消失的背影，想喊他停下却没喊出口，最终只是重重地再次叹了口气……
这里，就是虚境吗？
穿越那道门扉的顾南北站在一片奇特的灰色草地上，仰头望天，天上没有太阳、月亮或者星星等明显的光源，但却并不黑暗。穹顶由深及浅呈现出美丽的紫罗兰色，上面有着一丝丝类似风化岩石般层层叠叠的纹路，令整片天空多了一份略微厚重的质感。浓浓迷雾笼罩着这片草长及膝的平原，降低了周围的可见度，前后左右一片茫茫，完全找不到前进或者离开的正确方向。
所以这就是没按照说明书来的后果吗？
因为玩得有点high，顾南北一时兴起，就起念自己造了个门，却没想到门这边居然是这样，跟想象中的虚境完全不是一个画风。在她的印象当中，虚境的主体部分与外面世界唯一的区别应该只是这里生活的都是AI而已。
女孩俯下身去摸了摸细长如剑的草叶，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波动，无奈地撇了撇嘴，油然而生一丝淡淡的不安全感。
要不随便选个方向看看，或者……
没等她想出第二个解决方案，一个高大的人形便穿越迷雾来到近前，刚显出行迹时简直把她吓了一大跳。
“抱、抱歉。”
因为顾南北一看见他就警惕地往后跳了半步，唐宋忙不迭地开始道歉，竭力压低憨厚而粗犷的嗓音，听上去有那么点儿讨好的意味：“我就是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地方。”
眨了两下眼睛，女孩点点头，接受了这位其实不太熟的人的好意，“当然，多谢啦。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这里是真理之地哟~”一个极为跳脱的小女孩声音替唐宋作了回答，令那高大的男生瞬间红起了脸，在宽大的中式长衫袖子里掏啊掏，提着尾巴尖儿揪出一条扭来扭去的小鳗鱼来。
“这是我的专属AI蔓蔓。”唐宋尴尬地轻咳了两声，“不是一般的鳗鱼，它是条电鳗，呃，跟我的AGG很相配，那个，我的AGG是控制电能。”
同学你这么坦率真的好吗？
我们才见第三、哦不、好像是第四次面好不好！
而且你的AGG是啥这种私密的问题我不想知道啊！
吐槽无力的顾南北努力笑了笑，她的不自在也感染到了原本就十分窘迫的唐宋，于是他把电鳗捏在拳头里，越发羞赧地说道：“哦，对，这里是真理之地，往前走就是审判之所，是虚境里头唯一的裁决机构。如果AI被判有罪的话，就会直接被扔进审判之所底下的苦痛深渊，也就是俗称的‘黑狱’。”
“是啊是啊，超可怕的呢！”小电鳗不知什么时候从主人的指缝间爬了出来，长尾一弹朝顾南北跳来，被她敏捷地一把接住。“那里面什么都没有，据说进去的AI都会疯掉的！”它把“的”字说得格外确定而响亮，虽然用的是刻意吓唬人的语气，却因为声音稚嫩，听起来很是萌萌哒，惹得顾南北亲热地挠了挠它的头顶；小电鳗亦配合地仰起头来，下半身如同蛇类一般盘成个圆，还可爱地扑闪了几下与身体不怎么成比例的大大胸鳍。
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电鳗蔓蔓向顾南北普及了关于虚境的一些知识，表达了对她的喜爱，顺便还抱怨说如果它没有跟现在的主人绑定就好了，把一旁的唐宋闹得越发沉默而脸红。从蔓蔓那里，顾南北了解到未绑定的AI和已绑定的AI在虚境混居在一起，拥有各自的住所。所有的配对事宜都归“虚境”的主脑X管，他会根据受试者的三场测试中的综合表现以及其DNA编码选出一些AI来与受试者会面。如果有AI愿意和受试者契约以获得前往外界的资格，那它就会把自己的三维编码显现出来，然后就可以签定30个月的试用契约。试用期期满之后才可以签定终身契约。说到这里，电鳗示范性地小口一张，吐出一枚比自己脑袋还大的红球，上头尽是密密麻麻坑坑洼洼的小点，看得顾南北略微眼晕。
作为一名年少纯洁的AI，蔓蔓对审判之所有着天然的恐惧之心，不过它还是勇敢地为顾南北指清了方向。大约走了一百多步，一直包围在这一行人周围的浓雾骤然散去，露出一座颇有古希腊风格的“围柱式”白色建筑。长方形的白石殿堂四周环绕着高大巍峨的多立克式圆柱，静谧、典雅而崇高，四下里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看上去更像是废弃的神殿而非审判的圣堂。
“这里就是‘审判之所’了，你真的要进去吗？”蔓蔓不安地扭动着滑溜溜的身躯，试图劝顾南北不要冒险。女孩微笑着摇摇头，把它放回到唐宋手里，而后大胆地直接向审判所大门走去。冥冥之中，她对“虚境”有着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好像“虚境”对她也算挺照顾，要不然也不会允许她的闯入，甚至还直接把她带到了这个最靠近目的地的位置。
唐宋默默地跟在她后头，踏上大厅前头洁白如雪的石阶，因为光照奇特的缘故，这里的一切都没有阴影，显得有些诡异。方正庄严的门洞上没有门扇，大约有三人高，与其做一对比，男生突然觉着自己十分渺小。当他跨进那道门扉时，唐宋只觉得迎头撞上一面柔软而弹性十足的透明墙壁，完全来不及反应就被一下子弹了出去；而这时顾南北已经一步迈了进去，完全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宽敞的厅堂差不多有两个篮球场大小，一片柔光的纯白，除了一张几乎比她还高的法桌之外什么都没有，当然也没有任何活物。女孩走到法桌前方两米左右站定，好奇地四下打量；就在这个时候，一名男子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不轻不重，不年轻也不衰老，完全没有可以用来描述的特点，“很高兴见到你，九音，我是虚境的管理者，你可以叫我X。”
“哦，X阁下，你好。”顾南北有礼貌地朝法桌鞠了个躬，尽管这个声音的主人并没有显露出形体来，“我来到这里是为了……”
“我知道。”男声打断了她的说话，其漠然程度与刚见面时学霸给人的感觉有得一拼，“那时候我听见了你心里的愿望，所以才直接把你带到这里。”
“所以，您能慷慨地应允我的请求吗？”
“为什么？”
“因为安卓事实上并没有违反任何虚境的法律？”
顾南北微微抬起下颌，扬起单边唇角，“虽然在我出生前后他跟我的母亲之一有过一些接触，但他并非我的准专属AI，所以并不需要对我的安全负任何责任。之后，虽然他有运用手段来干扰我母亲的搜寻行动，但从另一方面来讲，这一行为亦阻止了那个什么‘纯种组织’对我的进一步伤害，毕竟组织高层下达的原始命令是‘杀死’我而不是‘偷走’我。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老妈，不过他的所作所为确实为我提供了一个更加安全的成长环境。只要我认可了这一点，他所谓的‘伤害人类罪’就并不成立。”
“你们俩的匹配度值得一次把他带出苦痛深渊的机会，前提是他还没疯。以人类的时间来算，他被扔进去还不到24小时，但是深渊里的时间流可能已经过去了几十甚至数百年。”因为女孩说得非常合乎逻辑，X没有为难她，立刻公事公办地提出了解决意见，语调平正，毫无起伏，“给你一个提醒，深渊是虚境最边缘的部分，类似于受试者最后一项测试的地区，即便是我也不能完全掌控，一旦进去，你就要为自己的安全负责。”
“呃，X阁下。”顾南北觉得背心稍微有点凉飕飕，眨眨眼睛，开始试图跟这个声音套近乎，“听说，您跟我在麦哲伦星云那个妈妈关系不错？”
“她是我的创造者之一，可以说，我是她精神上的后代，而你，只不过是她物质上的后代。我不喜欢浪费时间，你接受这个机会吗？”
X用的“只不过”三个字让女孩心头拔凉拔凉，感觉到了满满的恶意。无奈点头接受了他给的机会，下一秒钟她脚底下就无声无息地多了个黑黑的洞口，没来得及啊——上一声就直接掉了进去。
怒极的顾南北张开双臂试图在坠落途中保持平衡，同时也没忘记仰头大吼一声：“你不是AI吗，随时可以多线程工作，浪费时间个鬼啊！”
还有，一天之内就掉了两次伸手不见五指的无底洞，你到底是有多喜欢给人挖坑啊！！
大概是之前耗费了太多精力的缘故，女孩花了比上次多了五六倍的时间才止住坠落的势头；被重新召唤出来的鹏鸟发出兴奋的高唳，好似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为这片黑洞一般吞吃了所有光明的暗寂带来几分生动。
这里是精神决定物质的世界。
所以，我能找到你……很快，马上！
顾南北稳稳地站在大鹏背上，平伸右臂，掌心向前，在虚空中静静等待。
不去寻找，是因为她相信，不久他就会来到……
“我接受，你的忠诚，你的一切。我们会是最好的伙伴，终生相依，不离不弃。”
女孩对着无尽的黑暗说出了自己的应答，本该是在AI宣誓忠诚时便做出的应答；就在她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一个仿佛带着淡淡荧光的朦胧人影来到跟前，在一步之外停下，同样向前伸出臂膀，温暖手指与她紧紧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