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第六十四章(1 / 1)
把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哄睡,顾南北打开一只薰衣草香包,轻轻地走出卧室,来到面朝湖水的露台上。抬头看到火星那标志性的红黄色微光,她原本就沉重的心情顿时变得越发阴云密布。从理智上讲,她完全明白自己现在应该振作起来,愁眉苦脸完全没有任何好处;可是几天前那句冷冰冰的“保持距离”就像魔咒一样时刻在她脑海里回旋,哪怕一秒钟也不得消停——每想起一次都会觉得心上一阵闷痛,痛得难以呼吸。
顾南北知道,学霸之所以说那种话,背后必定有一个很好的理由,非常合乎逻辑的理由。在一般情况下,她十分欣赏甚至崇拜他的理性和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可是,她仍旧能够听到自己内心的疯狂叫嚣——哪怕能分析出那样的决定并非出于他本身的意愿,也远远不够安抚她仿佛每时每刻都被浸泡在王水当中的心脏——好像胸口正被从外到内一层一层地焦灼腐蚀,只留下一个漆黑的深洞。
讨厌这种什么也做不了,又什么也放不下的感觉!
真是讨厌死了!!
顾南北抬起手腕,好几次想要拨通那个号码,却又在手指真正碰触PT之前戛然而止。一方面是理智告诉她拨了也没用,另一方面,即便能拨通,她也确实没有勇气再听他说一次“保持距离”。
我是个胆小鬼……
自欺欺人的胆小鬼……
女孩抓紧围栏,静静地凝望着眼前幽深的湖水,好似那平静的水面下隐藏着她想要的安宁……她可以劝服妈妈去正面对待过去的苦痛和伤害,却无法让自己也做出同样的举动,真是讽刺意味十足。
在露台上消磨了大约半个小时,顾南北突然想起有条从来没用过的小木船,一时心血来潮,小跑过去解开缆绳,操起船桨就往湖中心划去。在黑暗中划出那么一段距离,远到足以让人暂时忘记陆地以及住家之类能让人感到温暖的存在,她扔开船桨仰面躺下,开始眺望夜空中的点点星光。
天上高高飘着一些难以辨别形状的云块,遮去了银河所应有的璀璨光芒,但是由织女、牛郎和天津四所构成的“夏季大三角”还是那么清晰。天津四和其他几颗星组成了标志性明显的“北十字”,勾起了那天在诺亚航空港的心跳回忆;天蝎座的心宿二在织女星的不远处一闪一闪,红得好像是第二颗火星。习惯性地在心里跟认识的星座打了几个招呼,偶然想起当年为什么狂热地迷上观星,顾南北长长叹了口气,闭上双眼,意识在小船的微晃里慢慢模糊……
不久,风云突变,入夏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越下越大,终于把女孩从半梦半醒中砸醒。她茫然地坐起来,仰头望天,任那冰凉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脸上,久久不能确定是现实还是梦境。四面八方因为下雨的缘故越发显得浓黑,伸手不见五指;没有灯光,也没有闪电,只有密密麻麻的沙沙声,铺天盖地。
发现船舱里的积水已经到了小腿中部,顾南北条件反射地抄起放在座位底下的折叠桶就往外舀水。刚舀了没几下,她心头突然升起一种想要试试下雨能不能把一艘船给弄沉的冲动,手上的动作马上就慢了下来,开始木愣愣地盯着船舷外侧的吃水线。
也许我可以养两条鳄鱼,借它们的背来玩玩轻功水上漂?
顾南北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伸手揉了揉鼻子,完全没当一回事。虽然身上的衣衫早就被冰冷的雨水浸透,紧绷绷地贴在身上,从头顶一直凉到脚底板,她可一点儿也不担心明天会感冒。事实上她从小到大就没生过病,仅有两次亲身去医院治疗只是为了处理脱臼的胳膊以及摔裂的骨头。
等了许久,船舱里的积水终于淹到了顾南北的膝盖底下,离船舷上缘还有不到20公分。女孩在心里读着秒,暗自计算着距离沉没还有多长时间。鱼群开始在船边聚集,挨挨挤挤,乌青的脊背不时露出水面,偶有几条调皮的小鲤鱼高高跳出水面,亮出它们明黄的肚腹与尾尖。
就在这个时候,腕上的PT忽然嗡嗡地震了起来,飘起一小段水流般悦耳的电子乐——顾南北歪头抠了抠耳朵,听了好半晌才确认那是她专门为学霸而设的来电铃声,伸手点了“接听”键。那头马上传来一声好像充满怨气的大吼,音量大到震得人完全听不见周围唰唰的雨声。
“动作快点!发什么呆?!”
没等稀里糊涂的顾南北搞明白所谓“动作快点”到底是什么“动作”,学霸又气急败坏地来了一句:
“你是智商有问题还是听力有问题?!”
好像都没有问题……女孩东张西望,开始寻找附近的监控装置,很快就在船尾找到了一个隐藏式的摄像头,下意识地伸长胳膊捅了两下镜头。
“顾·南·北!!”
学霸的咆哮吓得她一下子站起身来,装满水的小木船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晃了两下,如同几百斤的醉汉,动得十分艰难。没等他再次发飙,女孩便拽过折叠桶来拼命地往外舀水。附近的鱼群随之疯狂地躁动起来,如大潮沸腾一般推动船只飞快地朝岸边驶去,没等舱内积水被舀净就靠了岸。
顾南北将折叠桶甩到一边,速度从船里跳了出去,跑了几十步,堪堪在小屋门前停下,茫然无措地立于雨中。她不知道自己方才为什么要跑:这里的监控完全被学霸掌握,即便离开那个摄像头的可视范围,他也总能通过其它的摄像头看到她现在这幅狼狈不堪的模样。
看一眼PT,发现对方早就已经挂断通话,女孩眼睛一热,虽然立即仰首望天,眼泪还是滑出了眼角,跟击打在脸上的狂暴冷雨混在一起。她很想对着无论什么地方大吼一声“谁TMD叫你跟我保持距离!”可是仅存的几分理智却堵在嗓子眼,让她连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深深地抽噎两声,她垂下双肩,默然地走进小屋;等那房门悄然合上,有个身影才从温室旁边的阴影里走出来,沿着最不起眼的小路快步往农庄外走去。经过那片连绵不断的紫藤花林时,池誉停下脚步,回头远眺一眼农舍廊下昏暗的风灯,深深蹙起了眉头。急雨被枝条交错的藤萝挡去大半,还有一小半,清清凉凉地流进他早已湿透的衣衫。
从监控里看到那人呆呆地在船上淋雨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往这边赶——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思考之前便开始行动。那个瞬间,亦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恐惧,恐惧到他无法想象可能会出现的最坏后果。他很久以前就意识到她在自己心里占了一个很特殊的位置,只是从未想过已经如此重要。
只是暂时的而已。
她只会属于我。
想到那人的警告,池誉略略低头,抹了一把额上的雨水;肤色被水光沁得格外润白,显得双眸越发黑亮。虽然他无比鄙薄那天安卓说的每一个字,但是有一句话却说得很对:“每个人都有弱点。”只要等他找到那家伙的弱点,就不必再被那可笑的威胁所束缚。
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那白色小屋在夜雨中的暗淡轮廓,池誉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不一会儿便隐没在紫藤花的丛林当中。滂沱雨水冲刷着大地,掩盖了所有可能会留下的痕迹,再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他曾经来过……
次日早晨,直至接到安卓的来电,顾南北才意识到今天就是开庭的日子。急匆匆地带着家人赶到现场,她惊喜地发现朋友们居然都已抵达,而且一个个都打扮得非常正式,看上去比平时成熟了不少。匡露甚至还准备了一副大墨镜,非得叫顾南北戴上不可,说是为了“保护原告”。
由于证据翔实确凿,在案情陈述之后,所有的被告都老老实实地认了罪,完全没有负隅顽抗,让期待了许久唇枪舌剑巅峰对决的某些同学有点失望。嗑药成瘾的那批年轻人被判了三年到十年不等的徒刑,有两个曾经利用药物对未成年实施过不道德行为的首犯被判了三十年,而且在服刑之前还要被处以公开的鞭刑。至于阮子欣,因为和这个团体的交集比较浅,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受害者,所以最后被判了300天的社会劳动,但同时也被取消了今年的大学入学资格。
离开法庭,赵妈热情地邀请大家一起吃午饭,领着一批人浩浩荡荡去了市内颇负盛名的旋转自助餐厅。这家餐厅占据着本市的最高点,风景绝佳,装饰豪华,加之有好几位“伊尹”级大厨镇店,所以单价可观到就连家里最有钱的欧克勤都替会账的赵妈觉得肉疼。不过赵妈倒是对钱这种东西完全没有什么概念,刷完PT之后就笑呵呵地招呼女儿的朋友们随便吃,还带头冲向餐厅中心一米多高的水晶高脚杯,为大家推介里头的希腊式橄榄色拉,顿时让早就饿了的双胞胎兄弟感到亲切无比。
顾南北拣了点沙拉,又选了两盘寿司;看见砂锅鱼头汤色泽乳白,上头还飘着红红的枸杞和嫩绿的葱花,就给自己盛了一小碗。刚喝上一口,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那鲜香,旁边就迅速坐下一个人,因为着急放下餐盘而在桌面上清脆地敲出了铛的一声。
“小誉又不理我了!”欧克勤大眼睛眨了又眨,挤出些许水光,说话的语气十分怨念。“我都向他道过无数次歉了!你跟他说一声呗,我真没想到那天晚上会出事儿!!”
那天晚上出事儿的是我,你怎么跟他道歉去了……
顾南北想了想,没有把自己跟学霸正在“保持距离”中的情况说出来,只是客观地回了一句:“应该跟那个没关系,他现在挺忙的。”
欧克勤狐疑地瞄了瞄她的表情,眉头一紧,郁闷地叫道:“你又跟小誉闹矛盾了?不会吧……我说——”
“小玉是谁?”赵妈不知什么时候也端着自己的餐盘来到桌前,在女儿身旁坐下,好奇地提出了疑问。
顾南北踢了一下欧克勤的脚尖,顺便甩出一记“不准多嘴”的眼神,这才扭头跟妈妈解释道:“就是小菲的哥哥,小菲你那天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