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五十五章（1 / 1）
遵照着一贯以来的生活习惯，顾南北在早上五点半左右缓缓睁开了双眼，看见一片深蓝的天空，上头飘着几片薄纱般的白云和稀稀拉拉的星子。确认脑袋上顶着的不是真实的天空而是投影之后，她坐起身来环顾一下四周，发现这是个从未见过的房间：面积很大，有两面墙完全由落地窗组成，挂着乳白和蔚蓝色的双层纱帘，好像大海上涌起的细细波浪。房间里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只在床边摆着一个椭圆形的床头柜，上头有一个扇贝形状的小时钟；地面上铺着绒毛极长的白色加厚地毯，随意地堆着几个五颜六色的座垫。
女孩对于昨天晚上的记忆停留在安卓从她指尖取了血去化验那一刻，想到那个场景，她扬手仔细看了看食指，找到一个快要消失的针眼。宽大的双层荷叶边衣袖随着抬手的动作滑到肘部，她这才低头瞅了瞅自己，发现身上穿了件奶油色的蚕丝睡衣，样式颇为古雅，轻薄得几乎感觉不到身上还穿着衣服。顺势翻转了一下手背，意识到自己的个人终端昨晚就已经毁在那几个人渣手上，女孩轻微地叹了口气。
发了会儿呆，顾南北朝床头柜上的时钟望去，想看看现在几点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柔和的男声从扇贝小钟的方向传来，虽然音量不大，在这个静悄悄的早晨却足以吓人一跳。
“睡醒了就洗漱吧，浴室里有替换的衣物。”话音落定之时，扇贝壳向上打开，从中飞出一只金灿灿的小蝴蝶来，大约两个厘米长，翅膀边缘有着艳丽的宝蓝色纹路。蝴蝶在顾南北面前悬停了数秒钟，而后慢悠悠朝某个方向飞去，最后停在墙上；停稳的那个瞬间，一道隐藏的门扉悄然滑开，露出里头的洗浴设施和一面巨大的穿衣镜。
顾南北没有使用浴室里的豪华按摩浴缸，尽量迅速地冲了个淋浴，找出衣柜里的一条奶黄色吊带连衣裙换上——虽然跟别的比起来十分朴素，这条裙子无疑是她有生以来穿过的最贵的衣服：跟睡衣一样是纯天然的桑蚕丝，一字领设计恰到好处地露出颀长的脖颈和漂亮的锁骨，三层绉纱的宽大裙摆最里层绣着几丛兰草，中间一层则用银线绣着十数只小蝴蝶，走动时若隐若现，好似当真有蝴蝶在围着她翩翩起舞。
对着穿衣镜认真地屈伸了几下全身各处的关节，顾南北发现昨晚的药物似乎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这才按动了浴室开门的按钮。金色蝴蝶从一旁凌空飞起，再次在她视线齐平的位置停留两秒，而后扇动翅膀往卧室房门的方向飞去。顾南北跟着它离开了房间，经过一小段走廊，来到一扇半开的白色拱形门前。门的另一侧是用原木宽板铺成的露台，有两个人正围坐在一张黑色的铁艺小圆桌旁边，同时对她露出了灿烂的微笑，笑容的弧度竟有些微妙的相似。
安卓站起身来，拉开桌边仅剩的那张藤椅，亲自为顾南北倒上了一杯蜂蜜水。而另外一位顾南北完全没料到的客人则有些紧张地在自己的椅子里挺直上身，抱紧了怀中那只小黑猫——时隔几个月，黑猫的身形居然一点儿也没有长大，猫脸还是跟原来一样带着未成年的圆润。
“谢谢学长，九歌你好。”顾南北分别朝两人点头示意后才坐下，捧起面前的玻璃杯，轻啜一口里面带着丝丝甜味的微温液体。赵九歌匆匆把装着威风蛋糕卷和三明治的小碟子推到她面前，嘴角咧得很开，眼神里有着一丝不知是愧疚还是讨好的意味。
“呃，我……”因为顾南北喝了半杯蜂蜜水后认真地看了她一眼，赵九歌吐出两个尴尬的音节，眉眼轻皱，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见她那难以启齿的模样，顾南北略一思忖，想到一个自以为很靠谱的解释，便轻咳一声，低声问道：
“昨天那批人……里面有你的亲友？”顾及对方的感受，她很体贴地把“人”后面那个“渣”字省略了去。
“那个——我，我还是从头说吧。”赵九歌深吸一口气，把小黑猫抱得离自己的胸口更近些；猫咪静静地看一眼自己的主人又看一眼顾南北，明亮的碧绿眼眸中有着十分人性化的感伤。“我以前跟你说过我是通过同性配子胚胎技术诞生的。”银发女孩以这样一句话开头，眼皮微微下垂，遮住漂亮的异色双瞳。“可我的妈妈和我的母亲并不是情侣，我的家庭十分复杂。”
顾南北本能地感到一丝焦虑，但是并没有动作，只是学对面的女孩一样垂下眸子，避免与对方直视。她偷偷地望了那小黑猫几眼，却无法从它那里得到一丝回应，不由得更加紧张起来。
“大约20年前，我妈妈的丈夫把一名7岁的小男孩领回家，说是他的孩子。男孩死去的母亲是他多年的部下，曾经救过他的命，所以当那个女人请求他给她一个孩子的时候，他并没有拒绝。”说到这里，赵九歌脸上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嫌恶，和顾南北一起不约而同地撇了撇嘴。“虽然那个男人声称自己并没有跟那女人发生关系，只是通过科技手段让她怀孕；但是我妈妈非常生气，认为这是一种不可容忍的背叛。”
赵九歌顿了一顿，等情绪平复之后才继续往下说：“因为长辈们的缘故，妈妈并没有跟他解除婚姻关系，只是提出一个条件，就是她要拥有一个跟那男人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顾南北心头咯噔了一下，她收紧捧着玻璃杯的手指，开始压制自己方才便一直在提升的呼吸频率——赵九歌提到的时间节点实在是有些蹊跷，她无法劝服自己完全以局外人的立场来听这个故事，试问哪个人会有这么好的兴致跟一个不算很熟的纯粹意义上的“朋友”谈论这种家庭秘闻，甚至可以说是丑闻的话题！
“在妈妈的坚持之下，她用了最好朋友留在地球上的冷冻卵子，生下一个女孩；虽然已经和丈夫有了3个子女，她还是对这个孩子倾注了前所未有的热情。但是，这个孩子未足满月便被人从她身边偷走。”赵九歌的声线开始微微颤抖，但她还是勇敢地往下述说，并没有停顿哪怕一秒钟。“妈妈开始疯狂地寻找她的孩子，她亲自追着窃贼去了月球基地，去了火星，但是那两个人却总是先她一步离开，最后不知所踪。她在绝望中回到了地球，然后八年前，就有了我。”
小女孩深吸一口气，眼中骤然多出许多她这个年龄本不应该有的沧桑，“妈妈很爱我，但她每年都会离开很长一段时间去寻找姐姐。我很害怕，”她无意识地揪紧了自己的裙摆，紧闭双眼不让泪水流下来。“我害怕找到之后，我这个替代品就会完全失去意义。”
沉默了数秒钟，顾南北长长舒了口气，将目光投向远方黛色的群山，初夏早晨的太阳那耀目的强光让她轻轻眯起了眼睛。“一起度过的时光是没有办法被替代的。而且我一直都相信，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能问几个问题吗？不方便的话也可以不回答。”
“你、你问。”赵九歌有些受惊地瞪大了眼睛，似乎很难理解为什么顾南北能够这么淡定，眼中有着水光闪烁。“只要我知道的，我肯定会告诉你的，我——”
“那个孩子被人偷走，是否与孩子妈妈的丈夫有关？”
赵九歌显出些许为难的神色，但还是非常诚恳地低声应道：“据我所知，作案的是一批反对生物技术的极端分子，但是宋叔叔没有认真地帮忙寻找也是事实，他在军方势力很大，如果认真找的话恐怕早就找到了。”
九歌口中的“宋叔叔”和“军方”这两个词霎时间在顾南北脑海中亮起了警报。思忖片刻，她哂然一笑，轻轻转动起了半空的玻璃杯：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位宋叔叔应该早就已经“找”到了“那个孩子”，毕竟顾母是亲口承认曾经做过DNA匹配的，而所有公开的基因学研究机构都跟军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我问下一个问题之前，我想先确认一点。”顾南北把水杯放在桌子上，向后靠在椅子里，双手抱在胸前，慢吞吞地说道：“如果我问了什么敏感问题，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这、怎、怎么会！！”赵九歌着急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不会的，我不是那种人！那个，宋、宋叔叔也不是那种人！不会有那种事情的！我——”
“没有人能伤害你，我保证。”安卓打断了赵九歌的说话，温柔和煦地注视着面无表情的顾南北，他那富有包容力的目光让女孩觉得有点不自在，只好略略侧过头去，面朝九歌的方向说话：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小女孩飞快地瞟了安卓一眼，见他只是微笑，便放下心来缓缓说道：“是安卓通知我的，说在邮轮上遇到了你，他给了我你们的行程，然后我就借着班级活动在诺亚等你们来。对不起，我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告诉妈妈我找到了你，我……”赵九歌吸了吸鼻子，慌乱地移开视线，小脸一片苍白。
看她那副模样，顾南北心下有些不忍，却也实在没有心情去安慰她，扭头又望向了安卓，“我猜你们已经做过DNA比对，在船上就拿到样本了吧？我知道我跟九歌还有她妈妈长得都不像，到底是哪里引起了学长你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