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四十一章（1 / 1）
708室后来发生的一切顾南北自然毫不知情，面试结束之后她便直接去了农场，直到晚上10点半才到家。因为平时这个点通常大家都已经回房间休息，所以当她看到姐姐还在楼下的客厅时难免觉得有些奇怪。
“你回来啦。”看到妹妹开门，顾南熙以自己所能允许的最快速度从沙发里站了起来，挂起优雅而灿烂的笑容，双手交握压在自己的小腹上，保持着自己一贯的淑女作风，背地里却用大拇指掐着手心，以提醒自己一定要镇定自若。
“啊，姐你还没睡啊。”顾南北换好拖鞋，习惯性地往楼梯方向走了两步才停下来，被南熙比往常热切了不少的视线吓了一跳。“找我有事？”
“是有点事……”南熙不是太自然地笑了笑，虽然已经演练了一晚上，但她仍然无法完全没有芥蒂地跟妹妹说话，只能尽量地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些。“那个，你最近两次测验考得不错，都快赶上我啦。”
“只剩两个多月了，怎么说也得拼一下嘛。”顾南北一边小心说话一边留意着姐姐的脸色。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顾南熙每次看向顾南北都会露出各种欲言又止的神情；一旦这样的表情被父母看到，一定又是一场基本上没有明晰结果的追问，所以后者实在是不怎么习惯于跟姐姐单独聊天。
“坐下来说吧。”南熙把妹妹拉到沙发上坐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垂首，长发往前倾斜，露出雪白而细弱的一段脖颈。“你知道，旻辉平时学习还是不错的。”她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越发地不好意思，稍嫌冰凉的小手紧紧地抓着妹妹温热的手。“没出意外的话，他一定能够考上华夏，我、我真的很想很想跟他念一个学校……”因为妹妹一声不吭，她心里一着急，猛然抬头咬牙说道：“阿北，我需要荐书！宋老师给我发了封邮件，说我们俩都很优秀，但是学校规定同一个家族里最多只能有一个推荐名额。你退出竞争吧，把名额让给我！”
顾南北没有说一个字，只是眉间微蹙，静静地看着姐姐。说实话，她其实并不怎么在意那个名额，只是姐姐说的最后一句话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你退出竞争吧，把名额让给我！”——那么理所应当，连个“请”字都没有。
从小到大，无论什么东西，只要姐姐看上了就得给，母亲的理由是“孔融还知道让梨呢”；问题是孔融除了让梨还让了啥？有没有把他所拥有的一切都让掉？顾南北的卧室里基本上什么摆设都没有，不是因为她不喜欢，而是因为什么好看的东西都留不住。从小舅送给她的音乐盒到自己买的贝壳台灯，再到爸爸出差带回来的琉璃笔筒——爸爸也给顾南熙带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可她还是以两个笔筒摆在一起特别好看的理由把顾南北的也给拿走了。
当然当然，南熙从小身体就不好，每个月都要打基因稳定剂，而且小时候有一次得了重感冒差点没命还是顾南北的责任——因为妹妹把姐姐带到溜冰场后就自顾自跟其他高级班的小伙伴们玩儿去了，没有照顾好被分到初级班的姐姐。不过你至少可以态度好一点儿吧……顾南北这般想着，虽然心里认为一家人让就让呗无所谓，可一时半会儿的还真不愿意松口。
见妹妹沉着脸不说话，南熙心下窘迫，眼睛一红，泪水便盈满了眼眶，“阿北……”她吸了吸鼻子，声音也开始颤抖，用力捏紧手指，瘦削的手背上关节突起，青色的脉络清晰得好像外面没有被肌肤包裹。“阿北……”她格外轻柔地唤着妹妹的名字，眼珠儿慢慢滑下脸颊，“把名额让给我，好不好？”
姐姐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令顾南北一阵恍惚，她有些呆滞地眨了眨眼睛，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应道：“当、当然。只要你别哭，我什么都答……”不对！顾南北突然觉得有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阴冷之感袭上了她的后脑，打了个冷战之后，她使劲儿晃晃脑袋，脸色唰一下便青了起来。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女孩猛然跳了起来，往后连退两步，难以置信地瞪着面上表情复杂惊怒交加的姐姐，大声叫道：“你刚才做了什么？你想催眠我？！”
大约是第一次遇上这种状况，顾南熙也直愣愣地定在当场，过了几秒钟，她突然捧着脸大声哭了起来。听到她凄楚的泣声，顾南北觉得心脏一刺一刺地好像被针扎一样，瞬息之间又生出一种只要能让她高兴，自己就算给她全世界也无所谓的念头。好在这种想法没存在多久就被她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浓的悲凉，她往后急退几步靠上立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姐姐会做出这种荒唐的事，会随意使用自己的能力来改变别人的想法！
顾南熙的哭声很快就把父母给引了出来，本来已经上床睡觉的弟弟也好奇地从二楼探出头来观望了一下，不过很快就被母亲硬性地关回了房间。锁好小儿子的房间门，顾母下楼将哭泣的南熙搂在自己怀中，顺便狠狠甩了顾南北几下眼刀；而顾父则一言不发地坐在南熙的另一边，不时抬手拍拍她的脊背，虽然不像妻子那样对二女儿怒形于色，脸色却也不怎么好看。
“你怎么能这么对你姐？！”终于把南熙从嚎啕大哭安抚为小声啜泣之后，顾母开始朝顾南北发难。“你不知道你姐身子弱吗？！她都瘦成这样了你还惹她！！”母亲气得一口气倒不上来，这时南熙抬起那张苍白的小脸，开始温柔地轻拍她的后背——这幅母慈女孝的画面让顾南北死死闭上了双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再度睁开，看的却不再是沙发方向，而是旁边的龟背竹盆景。
“是我要求太过分了。”稍缓缓过劲儿来的南熙强忍哀色，用手背擦了擦面上泪痕，小声地打破了此时的宁静。“阿北也一直都想考华夏的，荐书对她来说也很重要……”她解释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听完之后顾母马上就转向顾南北吼道：“不就是一个推荐名额吗！有什么舍不得的！你给我——”
“确实没什么舍不得的。”顾南北气性一起，打断了母亲的说话，往前两步，忍住心头怒火应道：“我只是讨厌别人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我头上！顾南熙！”她盯着扑到母亲怀中的姐姐那瑟瑟发抖的娇弱背影，抬高嗓门问道：“你敢不敢告诉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用哭声来征服全世界的，嗯？从小到大，只要你一哭，爸妈还有我就会无条件答应你的任何要求！哦，对了，还有刘旻辉，你有没有用AGG来让他……”
女孩愤慨的问话被一记重重的耳光打断，顾南北保持着被打得侧过脸去的姿势，耳畔是鼓膜震动的嗡嗡声，脸颊一阵火辣。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母亲会动手打人，这是她十八年人生中的第一次：读幼儿园时她把掀女孩裙子的同班小朋友揍得鼻青脸肿的时候，母亲没有打过她；小学的时候她带了一批小朋友逃学去打游戏被老师在家长会上点名批评，母亲也没有打过她；从高一开始她整天整晚在外面打工，有时晚上都不回家，母亲连一句教训的话都没说，只是让她注意安全……可现在，却为了这种事情打她？！
过了好久好久，顾南北才茫然地扭回头来，南熙的痛哭吸引了顾母全部的注意力，倒是顾父抬头看了二女儿一眼，眸色深浓，看不清其中的含义。
我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不是吗！？
顾南北在心中发出呐喊，无力地垂下肩膀。看父母现在目色清明，并不像是被催眠或者被蛊惑的样子；可她却更愿意相信，是长期的浸染让他们已经完全无法抵抗南熙的哭泣，就连自己，也是今天晚上才凑巧发现这个姐姐有这样一种能力……
“抱歉，刚才我态度太差了。”僵持了几分钟，顾南北首先认了错，虽然仍旧有些愤愤不平，总归比之前心平气和了好多，“我只是觉得，强行要求别人按自己的想法行事，这是不对的。”
“我没觉得有什么问题。”顾母的回答让二女儿脸色一白，保养得宜的母亲脸上并没有多少皱纹，看上去比两个女儿大不了多少，只是声线成熟低沉许多。“阿北，你也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你想想看，这世上能有几个人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有多少人一辈子都在做着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那和思维被人控制不一样。”被这么一提点，顾南北之前强压下去的火气一下子又旺了起来，开始激烈地反驳母亲的观点，“我承认您说的没错，可这是两码事！思想的自由是为人的底线！我们可能会因为现实而选择妥协，可是每个人都至少应该能够自由地思考不是吗？如果连思想都被控制了，那比奴隶还惨不是吗？我觉得——”
“够了。”顾母再次打断了女儿的说话，眉头紧锁，嗓音十分疲惫。她深深地凝望着自己这个女儿，从那张青春年少的脸上看不到丝毫与自己年轻时相似的模样，让她觉得十分陌生。“阿北。”她低哑地叫着女儿的名字，想站却又没有站起来。“我们、是一家人，这是最重要的。”
顾南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双手在脸上搓了几下，将刘海使劲儿推到脑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刚才的一刹那，她仿佛看到母亲露出了悔恨和害怕的神情，可是，如果她真的理解顾南熙那种能力的可怕，为什么又要把她抱得那么紧，好像生怕有谁会伤害她。
思虑良久，顾南北最终还是决定先让这件事告一段落，便率先提出上楼睡觉；母亲朝她微微点头，仍旧抱着不时还会发出一声抽泣的顾南熙不放。
周二和周三两天顾南北都没有去学校，一个人待在农场，在坡地上种了些药草，还用旧木板钉好了几个蜂箱。平素里她就请假或逃课过无数次，所以没有任何人觉得奇怪，也没有任何人多问一句。因为妹妹缺席了座谈会，顾南熙理所当然地得到了一个推荐名额。从这天起，顾南北开始夜不归宿，一个人和Loki住在农场，只偶尔回家吃顿饭，父母就跟从前一样放任自流，完全没有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