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三十三章（1 / 1）
2月14日中午12点10分左右，顾南北在城南中学对面的公交站台下了车，手里还拎着扎有蝴蝶结的纸袋。因为是周四，而且是刚刚离开课堂，她身上还穿着学校的制服：卡其色的西装式外套，红色方格的毛呢短裙；只是多围了一条烟灰色的长围巾，围巾两头各绣着一个简易版的指南针，直径大概有两个指节那么长，指针半红半黑，一个红头朝上，另一个则红头朝下。
看看对面的校门附近挤着好些校服颜色各异的女孩，顾南北背靠站台旁边枝叶零落的梧桐树，给卫始发了条说明自己已经到达学校门口的信息——两天前，卫始在之前一起旅行的所有年轻人中发起了一个“给欧克勤过生日”的活动，得到了不少人的大力支持。作为唯一一个不把逃课当一回事的女生，她被委以重任，需要提前跟男生们一起进行准备工作，其中包括购买道具和布置现场等等。
等待卫始回应的过程中，顾南北一边远眺对面那些女孩只穿着丝袜的长腿一边浮想联翩。虽然现在气温只有2摄氏度，但是高保暖纤维的发明已经使得人类可以想穿啥就穿啥，不用再跟以前的电影里那样把自己包得跟个球一样；只有其他的动植物还跟几千万年前一样，一到冬天就开始用各种方式休眠。不过，春天倒也快了呢……
女孩抬高视线，仰望头顶的枝杈纵横，俄而微笑着伸长胳膊，指尖轻轻点上一枚小小的嫩芽——只有开心果大小的暗青色嫩芽在她的抚触下慢慢胀大，仿佛脱去了一层肉眼不可见的灰尘般，变得格外晶莹剔透——就在这时，顾南北突然觉得浑身上下好像有那么点儿不得劲儿，好似有什么危险正在靠近，便警惕地低头四下张望：果不其然，学霸正快步穿过马路向她走来，面色阴沉，高挑的身材将后头追着的几个女孩子衬得格外娇小。
顾南北礼貌地朝越来越近的池誉挥了挥手，得到的却是那人简短的命令，只有一个字：“跑。”
“啥？”女孩诧异地挑高了眉毛，没等她反应过来，手腕就被人一把抓住；池誉加快脚步沿着马路奔跑，带她远离后面追赶的人群。顾南北一边迈开步伐一边好奇地不停往后面张望：那批女生一直跟着他们跑过了两个红绿灯，直至其中一个突然在人行道上莫名绊倒才停住脚步。
那一下一定很疼！
远远瞥见摔倒那人苍白扭曲的脸，顾南北默默地在自己胸口画了个十字。拐过一个转角，学霸终于放慢了速度，同时也还了她自由；女孩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右臂，有那么点儿坏兮兮地冲他笑道：“你的粉丝还真热情。”池誉没有就此给出任何回应，好在顾南北也习惯了他的做派，不一会儿便兴致勃勃地再次发问：“你没和卫始他们一起吗？你们不是一个班么？”
“他们被老师逮住了。”
“哈？”顾南北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确定自己没有在幻听，狐疑地问道：“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有合乎逻辑的理由。今天学校的氛围完全不适合学习。”
“……这种理由难道不能同样用在他们身上！？”
池誉停下脚步，淡淡地看了顾南北一眼。就是这一眼，让女孩觉得说出那句话的自己简直是白痴。她轻轻地嘀咕了一句“学霸是特权阶级”，旗帜鲜明地扭过头去拒绝跟学霸对视。“那怎么办？”
“围巾。”
学霸总是能够毫无征兆地把话题扭转到完全不相干的方向，顾南北囧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那两个字的深刻含义，叹着气请他帮忙拿一下拎袋，不怎么情愿地从双肩包里把原本就是要给他但是不怎么想在今天给的东西拿出来——这条围巾跟她脖子上的十分相像，只是针脚更加细密整齐，两头绣着的也不再是指南针，而是一只坐着的黑猫和一条跃起的银色鲤鱼。灵动的猫眼用碧绿的金属丝线绣成，猫脖子上还坠着一只银质的小铃铛，令整个构图充满了立体感。
“顾·南·北！”
看到黑猫和铃铛，学霸向来面无表情的俊脸开始龟裂；而自我感觉越发良好的顾南北则无视了此刻乌云密布的气氛，十分开心地说道：“不喜欢的话你就给小菲好啦，我觉得她一定会喜欢的！……呃！”脖颈上突然传来勒紧的感觉，好像有人在背后用力拽自己的围巾；女孩伸手抓了两下，结果反倒促成心爱的围巾落到了他人手里，并且那个人还当着她的面把它挂到了自己的脖子上，而后将围巾一头貌似十分潇洒地甩到身后，虽然只有单手在动，速度却快得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嘿！这个上面有我的标记！你没看到吗？南·北·啊！”顾南北跳着脚表示自己的深刻不满，黑猫颈上的铃铛随着她胳膊的摆动发出一连串细碎而脆亮的铃声。有几个路人好奇于这边的喧闹而驻足观看，留意到他们各式各样的目光，顾南北瞬间便红涨了脸，狠狠瞪着眼前眉目冰冷的男生，咬牙压低了音量，“我说，快点还我！感冒了你负……”
她的说话被学霸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池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走了她手里那条黑猫围巾，迅速将其在女孩脖子上绕了三圈，把她的下半张脸和脖子一起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下因为惊吓过度而睁得圆溜溜的双眼。紧接着，他马上便拽着还没完全搞清楚状况的她登上了公交电车，完全无视了一对像是情侣的年轻路人在他们身后兴奋地鼓掌。
电车里头没有空位，却也并不拥挤，顾南北垂首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里越想越觉得憋屈。她不否认在围巾上绣个猫咪的确有调侃他的意思，可那家伙的反应也太出人意料了！就算应该不会有什么人能猜到那两个指南针是她为自己设计的签名，但总归是一条绝大的安全隐患。而且……
她略微扬起脑袋，悲恸地瞅着在那人衣摆附近晃荡的指南针，黑色的针尖稍微有些扭曲，围巾底部也略微有点不平整，因为每一针的松紧程度有所差异——这是她有生以来织出的第一件作品，从技术水平来看当然远远比不上第二件，实在是有点拿不出手！
等等！
关键问题不在于拿不出手！
在于别人看来这就是情侣围巾啊啊啊！
完全确定某件事之前搞这种调调一点儿也不美好有没有！
意识到根本的问题所在，顾南北奔溃地缩了缩脖子，试图把眼睛也埋在围巾里，再三地下了与其他人会合之前一定要摘下围巾藏起来的决心。
十多分钟后，池誉放下一直在阅读的《罗马帝国兴衰史》，一言不发地下了电车；顾南北暗搓搓地打了会儿一个人坐过站的主意，不过最终还是赶在车门关闭之前跳了出去。之前光顾着胡思乱想，她完全没留意到现在已经到了城市的最南端——这里是有名的“富人区”，到处都是占地动辄以亩计的豪宅，随处可见私人游泳池、私家高尔夫球场、私家停机坪之类的奢侈玩意儿，还有还有，左边那家黄铜大门两侧摆着两人高的天然大理石雕像，看起来似乎还是古董！
默默地跟在池誉后头，顾南北左顾右盼，不停地用橱窗和陈列架上的标价刷新自己的承受极限：珠宝服饰什么就不说了，水果蔬菜在这里大多论个来卖，最普通的橙子一个80，一盒12颗新鲜草莓要300，也就是说一口就能吃掉两位数！一个据说是灾前原始种的杨桃要880！还有一坨拳头大小的白松露，一眼看过去她居然数不清标牌上有几个零！更气人的是旁边还摆着一个小牌子，上头用意大利文和法文写着“已被预订”！
眼看学霸在这条街上最大的一家西点房面前停下，顾南北盯着大门上那个“甜蜜之心，情人节特供礼盒，限量299盒，每盒9999”的广告，抖抖索索地问了一句，“你……不会是想在这里买东西吧？”
“昨天就订好了，应该已经送到欧家。”
虽然学霸这么说，顾南北还是很不放心地多问了一句，“不是在这边订的吧？”
“这家店的主人是欧克勤的母亲。”学霸丢下这么一句便转身走开，顾南北呆愣了好一会儿才赶上去，几乎同手同脚，完全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你接下来不会是要说欧克勤就住这个区吧？！”
“前面那栋。”学霸指了指下一个路口——那里地势略高，矗立着一座洛可可风格的豪宅，即便在一水儿高大上的住宅当中也十分显眼。欧家主楼一共三层，中间建着青黑半球尖顶，两翼为砖红色长条锥脊建筑，前头种着数不清的葡萄树，半遮半掩住一个几乎有游泳池大小的喷泉，喷泉中间的假山上站着海王波士顿的巨大青铜像，水花从三叉戟的顶端喷涌而出，击打在铜像强壮的肌肉上，在正午的阳光里亮得能闪瞎普通人的双眼。
见顾南北又开始全身僵直，池誉带着讥诮吐出了三个字，“后悔了？”
“后悔？”顾南北揪了揪自己的耳朵，有些怀疑自己的听力，绞尽了脑汁才想起某件往事来。“只要你不说，谁也不知道是我让那个……”她用右手食指和拇指比划了几下钳子的动作，小心地问道：“而且，这年头已经不流行儿子吃亏老子报仇了，对吧？”
“我是说，你错过了钓金龟婿的绝佳机会。”
“噢，”听说是这回事儿，女孩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刻意嘀咕了一句：“我只对琅玕有兴趣。”她冲着那尊光亮的铜像眨了眨眼，脑子里生出了一个有趣的联想，愉快地笑道：“嘿，我突然觉得金龟婿这个词儿很搞笑。你知道的，金龟子科里头最出名的就是屎壳螂呀。”
“收回前言，”池誉移开视线，避开那张神采飞扬得让人有些手痒的侧脸，语气分外尖酸刻薄，“即便欧克勤也不会看上你这种毫无女性魅力的人。”
“Too good for me~”虽然笑嘻嘻地应得格外爽利，顾南北仍是觉得心里有点堵得慌；她的确知道自己大大咧咧性格脱线，完全不似她姐那般温柔可爱善解人意，可是自己知道是一回事儿，被别人当面说出来却是另外一回事儿。好在她向来心胸宽广，在到达欧家大宅之前便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