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十章（1 / 1）
次日早晨，李老师五点钟就把所有人叫起来绕着庄园的围栏跑了一圈，估摸着有2000米左右，然后才领着大家回到餐厅吃饭。这时长长的实木桌上已经摆好了银晃晃的餐盘和刀叉，巨大的水罐当中盛满热牛奶，微微冒着热气。长桌两端各放着一只双臂环抱大小的藤篮，里头塞着各种面包和煮熟的玉米棒子，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块黄油，五瓶各种口味的果酱，以及三种奶酪可供挑选。
老师嗓门极大地不停招呼大家多吃点，而且一定要吃饱！他的学生卫启则一边吃一边打哈欠一边还跟身旁的欧克勤抱怨：“一大早的，他到底哪来这么好的精力！”后者耸耸肩，笑嘻嘻地回了句“这是老师的魅力所在”，而后瞅瞅池誉那过分干净的盘子，有些担忧地问道：“你就吃了那么一小块儿，不吃了？”
池誉勉强抿了口温水，眉头轻皱，冷硬地答道：“不习惯在这种时间大量进食。”
欧克勤不怎么相信朋友的说辞，马上扭头找上了顾南北，完全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好像心情很不好啊，你们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又吵架了？”
“是低血压吧。”顾南北白了倚老卖老的欧克勤一眼，起身拿了个空杯兑上温水，加上蜂蜜和少许蔓越莓果酱，搅拌之后伸长胳膊推给对面的学霸。池誉挺给面子地拿起玻璃杯开始慢慢喝，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欧克勤幸灾乐祸地使劲儿吵吵说他们俩肯定是吵架了，可惜他完全没得到大家的支持——不知道是不是起太早的缘故，连一向喜欢八卦起哄的匡露也没搭理他，只是睡眼朦胧地垂头慢慢嚼着自己盘子里的东西。
“待会儿我们分成三组，”大家都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李老师站起来发了话，手里捏着一支黄澄澄的玉米棒子，挥起来跟教鞭也差不离儿。“我需要两个人帮米勒太太挤牛奶，两个人跟着米勒先生整理仓库，剩下的三个人和我一起打扫猪圈和马圈。这个农庄对机械的依赖程度很低，正是我们锻炼体魄的好地方！有没有已经想好自己要干什么的？”
“我们没什么啦，把轻活给女孩子吧！”卫启朝女生们的方向瞬了瞬眼，虽然笑容有些轻佻，却着实大大提升了自己在她们心中的形象。经过集体协商，最后确定由汀汀和匡露去挤牛奶，学霸和欧克勤整理仓库，李老师则带着他的两个得意门生以及顾南北一起打扫猪圈马圈。
分工之后，大伙儿马上便开始奔赴各自的战场。虽然庄园不大，总共也就养了十来头猪和几匹马，认真打扫起来还真不是一个小工程。李老师当仁不让地以身作则，第一个换好防水的连体裤和胶靴，拿起铲子用力清理起猪圈里的粪便和干草。猪粑粑和干草沤在一起的浓烈味道透过口罩刺激着鼻腔，卫启稍微有些后悔之前没请缨去粮仓，但是想想身边有女生，他还是咬咬牙卖起了力气。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他们四个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基本完成了任务，于是老师让其他人进行扫尾工作，派了顾南北去看看其他两队是不是需要帮忙。
女孩应了一声，先去了两位好友所在的牛栏，挤牛奶的工作似乎早已完成，她们俩正在嘻嘻哈哈地帮着米勒太太搅拌牛奶做黄油。因为有一个简单的脚踏传动机械，她们俩干得一点儿也不费力，甚至可以说玩儿得还挺开心，所以顾南北默认她们不需要帮助，在门口看了看就往谷仓方向走去。
见她过去，在仓库门口堆干草的欧克勤放下长叉，远远就打起了招呼，胳膊挥得跟风车一样。听说她的来意之后，他笑得把眼睛眯成一条线，屁颠颠地从一旁拿起一个筐子塞到顾南北手中，让她拿到仓库另一端交给池誉。虽然不怎么待见他那有些猥琐的笑容，女孩仍是认真地抱着筐子绕过仓库往另一头走去，顺便还给老师发了条信息，说这头的确需要帮忙，不过一点儿也不急，完全可以等休息好了再过来。
大概是因为阳光明丽空气清透的缘故，庄园四周的景色显得尤其轻爽，碧蓝的天空中飘着几丝飘渺的云线，远处矗立着黛色的群峰，将浅色的维多利亚式屋舍衬托得格外鲜明。幽静的榉木林间隐约有着湖泊的水影，数匹骏马在青翠的草地上慢跑，长鬃在风里潇洒飞扬，似乎还能闻见马蹄踩踏而起的青草那微涩中带着甜的清新味道。
学霸正在操作一个挂在支架上的大筛子，黄豆在筛子上成顺时针方向匀速滚动，好像当春的细雨，发出沙沙的声响。杂质从细筛底部漏出，筛面上留下颗粒饱满的豆粒，每隔几分钟就被分装在一只只10kg的布袋里，整齐划一地码在一起，比阅兵式上的方阵还要规格严整——池誉还是穿着他那招牌的制服衬衫，连胸前的扣子也仍旧扣到最上面一颗，只是将衣袖挽到肘部以上。他的动作十分干净利落，完全看不出是个新手，倒像是从小就在农庄里长大一般。
因为那人认真劳作的模样实在是过于美轮美奂，如同天骨遒美的瘦金体一般，顾南北莫名地觉得自己绝不应该打扰，便不声不响地把草筐摆在一旁，决定从仓库另一侧绕回去，顺便也看看那一边的风景。结果刚走出十来步，她就听见后面传来一个声音，“当心，那边有个泥塘。”
正当池誉说到“泥”这个字的时候，女孩突然觉得前面那只脚底一软，完全来不及收势，啪叽一下，深深陷进了淤泥。她前后晃了晃，稳住身体后才发现这里的泥面竟高达小腿中部，泥浆险些没从靴筒里漏进去；由于泥浆和胶靴之间的粘滞力太大，她使劲儿用了两次力都没能把右脚从泥塘里拽出来。
“你没学过最简单的物理原理吗？”学霸的说话再次从背后传来，声音来源似乎比之前近了一点，声线里载满不屑和讥诮。顾南北听着心里着急，没等他继续阐释清楚这“最简单的物理原理”就右脚脚底蹬地，将浑身的力气都集中在腿上，横下心来咬牙一拔——结果脚是出来了，胶靴却被留在了泥里。不仅如此，她还因为用力过猛失去了平衡，一下子向后跌坐在地上，右脚脚踝不小心往外歪了一歪，登时便是一阵巨痛，耳畔仿佛还能听见组织撕裂的声音。
该死！
顾南北无声地咒骂了两个字，倒抽一口冷气，忍受着左脚传来的疼痛，再望一眼只剩袜子的左脚和深陷在泥里的那只胶靴，霎时间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在她皱着脸犹豫不决的时候，一片阴影遮住了明媚的阳光。“扭伤了？”学霸不等顾南北回答便单膝蹲下，伸手在她脚踝处隔着胶靴轻轻捏了一捏。
尽管踝上传来的疼痛因那一捏来得更猛烈了些，当惯女汉子的顾南北觉得有义务保持自己的形象，仍是咬紧牙关努力控制住面部表情，说了句“还好”。可是“好”字的韵母还没完全发圆，她只觉眼前一花，整个人便被打横抱起；还没来得及挣扎，那人又在耳边来了一句：“很重，别乱动。”噎得她一口气梗在胸中，直至被放置在那堆装满黄豆的布袋上也没说出话来。
好吧，如果所有医生都这么帅气，就算脾性再冷，也肯定会有一大波女生故意弄伤自己……
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再次蹲下，手脚麻利地脱了她的鞋袜，这样一个念头跳进顾南北脑海，虽然她很快便将其驱散一空，心情却变得有些复杂。扭伤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伤，检查过骨头没有问题之后，学霸在她脚踝上抹了些冷敷凝胶，而后用弹性绑带缠了几圈，整个处理过程不超过一分钟。这一分钟对于伤者来说，好似只是弹指而过的一瞬间，却又有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漫长之感——待学霸那双之前便让她觉得十分好看的双手离开视线，顾南北才惊觉自己已经好一会儿不曾喘气，憋得连胸口都闷闷作痛，不得不急速做了两个深呼吸，好不容易才勉强缓过劲儿来。
等她完全调匀呼吸，学霸已经自顾自离开，朝主屋方向走去，只留给她一个修长的背影——虽然看上去有些纤瘦，方才被轻松抱起的顾南北却知道那双臂膀里蕴藏着什么样的能量。想起那天的惊鸿一瞥，女孩不可抑制地红起脸来，正好被看见池誉走开便兴冲冲跑过来探听情况的欧克勤逮个正着。好事的男生瞟一眼她脚上的绷带，耸起肩膀嘻嘻笑出声来。“你故意的吧！”欧克勤促狭地冲顾南北飞了个自以为了然的眼色，“犯得着么，我都说过小誉对你跟其他人不一样了，你还……”
“有什么好故意的！是意外！意外！”顾南北打断了欧克勤制造暧昧的说话，恨不得往他那张笑得刁滑的脸上狠狠踹一脚，大声怒吼道：“再说了，我、我早就有喜欢的对象了！我喜欢琅玕啊！琅玕！”
欧克勤似乎被她震住了，呆滞了好一会儿才活泛过来，义愤填膺地指着顾南北大叫：“喔——你对小誉始·乱·终·弃！”
“你妹的始乱终弃！”顾南北被他气得爆起了粗口，差点儿没拎起身边的豆子砸一袋过去，“你从上辈子开始就没学过中文吗？你知道始乱终弃什么意思吗？！”
“呃……那就——脚踏两条船？”欧克勤换了个越发令人恼怒的说法，却浑然不知面前之人已经七窍生烟，还火上加油地继续起哄道：“我说，你也太……噢！”感到下唇一阵刺痛，欧克勤失声大叫，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就在摸来摸去的这一会儿工夫里，他的嘴唇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肿起一个指甲大小的脓包。男生大惊失色地开始掏口袋，耽搁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可以用PT的自拍功能当镜子用——看清嘴上有个包着亮晶晶一汪水的恐怖大包，他完全顾不上跟顾南北继续唠嗑，拔腿就往主屋方向跑去，一边跑还一边用双手捂住自己的下半脸，生怕那玩意儿一见风就疯长。
看看四下里已经没人，顾南北心念一动，一匹漂亮的骏马便从不远处小步跑了过来。它径直奔向水塘，低头咬住陷在泥里的胶靴，一仰脖将其拔起，送到女孩面前，放下之前还叼着靴子在草地上擦了擦，蹭掉少许上头的泥浆。
“Good girl！”顾南北笑眯眯地赞了那枣红马一句，拍拍它的前额，抓着它的鬃毛有些艰难地开始穿鞋，马儿十分体贴地站定，只配合着她的动作微微垂头。穿好鞋之后，她非常小心地倚靠着红马走了两步，在心里为自己点了个赞，然后一步一步慢慢往主屋方向挪去。为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顾南北十分谨慎地把刚刚帮过自己的马儿放归到了它的同类当中，尽管它一直无声地催促她骑上去。
就在顾南北一边龟速挪移一边评断自己这样算不算“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时候，前方不远处又出现了学霸那辨识度极强的身影，手里似乎还拎着什么东西。想起自己好像还没跟他道过谢，女孩停住脚步，匆忙开始酝酿情绪；可还没等她开口，那人就眉头深锁先发制人地质问道：“咬欧克勤的是火飞蚁？”
“是，是的。”顾南北怔怔地眨了两下眼睛，有那么点儿心虚地小声答道：“只、只是咬了一小下，不会——”
“你不知道火飞蚁会传染包括出血热在内的多种甲类传染病吗？就算我们旅行之前都打过疫苗，你也应该知道这世界上没有百分之百免疫这么一说！”
池誉严厉的指责令顾南北深深埋下了头——她当时只是气不过想给欧克勤一点小小的教训，哪里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女孩悔恨万分地咬了会儿自己的嘴唇，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说了声对不起，可学霸完全没买账，只冷冰冰地甩下一句“对我道歉有什么用”便越过她离去。走出两三步后，他想起手里拿着的东西，一把将其摔在呆立不动的顾南北脚边，头也不回地继续朝自己之前劳作的地方走去。
看到自己的一只轻便运动鞋从学霸甩下的拎袋里露出了鞋头，顾南北突然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差一点儿就涌了出来。她用力吸了两下鼻子，慢吞吞地弯腰想要捡起口袋，可是泪光朦胧，她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双手在地面上胡乱抓了好几下才把拎袋揪了起来。茫然地在原地站了半分钟，她终是拖着脚步垂首朝自己原先设定的方向走去，虽然走得极慢，中途却没有一刻停顿，也没有回头看过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