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十九章（1 / 1）
六点左右，顾南北一行所在的包厢被人从外面一把拉开，李老师高大的身躯如同金刚宝塔一般矗立在众人面前，把正在摇头晃脑听金属摇滚的卫启吓了一大跳。
“这一次，卫承的成绩都有了明显的提高，我真的非常高兴！”李老师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异常严肃，浓眉斜飞，眼睛瞪得老大，与其说真是高兴不如说带了股子凶煞之气。“卫启，你一定要向你弟弟好好学习，他这次的绩点比上次提高了0.23，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一听这话卫启可不服气了，当场就捋下耳机拍案叫道：“嘿，我拿了4.84呢！他统共也就3点几吧！我也比上次提高了，提高了多少来的？”他抓耳挠腮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可以看PT上的记录，找到之后还用计算工具减了减，这才认真地大声反驳道：“我提高了1.69呢，整整1.69！！”
听到他的叫嚣，连跟在老师身后探头探脑的欧克勤都冲卫启露出了不忍直视的表情；李老师没有直接搭理他，只是痛心疾首地朝自己妹妹吼：“汀汀！你是不是帮卫启做题了？！”
李汀汀斩钉截铁地回答了“绝对没有”四个字，一点儿也没露出怯意，更没有看向顾南北以及多少有点心虚的卫承。卫启一听更不服气了，直着脖子就奋力反驳道：“选择题那么多，我运气好还不行啊！！”
老师怔了怔，似乎有那么点儿被他说服的意思；就在这个时候，学霸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虽然语速不紧不慢，却能从中听出一丝冰冷刺骨的感觉来。
“Be和He反应生成碳12和什么？”
“啥？”卫启掏了掏耳朵，完全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只能从“反应”两字猜到大概是道化学题，便臭着张脸不耐烦地回道：“学习时间早结束了哈，我不跟你玩儿！”
李老师拧了会儿眉头，瞬间明白了关键点，点点自己的PT后双手叉腰冲着卫启的鼻子大吼：“这是你那份试卷的填空题第2道！你已经忘了吗？！”
卫启闻言起了一身的白毛汗，就在他就要乖乖认错的时候，背上突然传来几下触感，他欣喜地凝神等了一会儿，等被他挡在身后的顾南北接连写了两遍才不太确定地叫出来：“中……中子？”
原本以为抓到他把柄的老师闻言心中疑惑又起，连忙扭头向脑子最好使的学生求助。就在这个时候，顾南北一下子从卫始背后斜斜探出头来，略微挑高了音调，半是玩笑半是抱怨地叫道：“我说，咱们先去吃饭吧，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快饿死啦！”
“就是就是。”
“我也好饿啊。”
因为有着几个点赞党帮衬，李老师并没有继续为难卫启，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便带着大家前往餐车。餐车位于列车中部，两端设有取餐的餐台，中部则列着简约的白色桌椅，摆得有些紧凑。大家伙儿们一人从列车员手中领了份全餐，排座次的时候，李老师一屁股就抢了卫始对面的座位，明显是想要再说道说道的样子，他身边则是表情也称不上好看的学霸——这让卫始旁边的顾南北压力略大。
当然，鉴于自己确实很饿，顾南北顾不上考虑许多，头一个打开了食盒的保温盖：里头是一份通心粉，两只小牛角面包，一个未剥壳的白煮蛋，还有一小瓶酸奶；沾满红色酱料的通心粉上头撒满奶白色的碎芝士，看起来倒是挺诱人，可惜顾南北不怎么喜欢吃各种面条，头一个就把它略了过去。
女孩很快就吃下了加起来不到手掌大小的两个牛角面包，马上拿起白煮蛋。剥到一半，发现透过蛋白能看到一个黑黑的眼点，顾南北当即没了胃口，青着脸瞪了一会儿鸡蛋，最后决定把它先堆在通心粉上再慢慢考虑怎么处理。
就在顾南北吃面包和犹豫的这一段时间里，卫启已经吸吸呼呼干掉了自己盘里所有的东西，见她这般做派，十分欢乐地来了一句，“你不吃吗？不吃的话就给我呗！”获得允许之后他兴高采烈地从顾南北的餐盒里捞起那盘通心粉，哗哗哗三下就全部塞进嘴里，好像喝水一样完全没嚼便咽了下去；鸡蛋倒是让他活动了几下牙齿，不过也仅仅是两秒钟而已。
这头顾南北目瞪口呆地看着卫启吃饭，在另一张桌子上，卫承也扫荡了其他两名女生不吃的东西，因为他的样子跟好几天没吃东西一样，连欧克勤也把自己的鸡蛋和一个面包贡献了出去。
“今天你们真的有参加那个什么‘大胃王比赛’？”顾南北拿起酸奶，看一眼卫启的光盘，突然觉得肚子很饱，便又放下了那个小玻璃瓶。
卫启咽下老师递给他的又一个小面包，有些含糊地回答了一声“怎么没有。”而后又瞄上了学霸面前那盘没动过的通心粉。见他眼睛里好似有几分饿狼一般的绿光，顾南北一下子站了起来，跑到餐台那里买了两个巨大的热狗，给双胞胎兄弟一人递了一个。
“我真是爱死你了！”卫启咬了一口热狗，狠狠多嚼了几下里头油滋滋香喷喷的香肠，口齿不清地把“爱”说得跟“害”差不多；另一边的卫启也感激无比地一边啃热狗一边朝她傻笑，显然对这份有着浓厚肉味的加餐十分满意。
“我觉得你们之前是比赛吃健胃消食片吧。”顾南北说了个冷笑话，逗得李老师呵呵笑了两声；在双胞胎已经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她又再次去餐台买了个芝士蛋糕给大家分了分，算是给这顿晚餐画上个比较圆满的句号。因为这些花费都是她一个人出的，领队的李老师颇有些不好意思，一个劲儿地想要给她补偿。他的这一要求被婉言谢绝——顾南北的理由十分充分：她平时一直有打工，现在用的都是自己的钱；而且这只是笔很小的支出，若是算得太清楚了便是不把她当朋友。
“阿北确实有打工，而且还经常换地方。”汀汀在一旁做证，如数家珍般地说起了好友打工过的地方，“一会儿是面包店，一会儿是宠物店，一会儿是冰淇淋店，这段日子好像是在一家珠宝DIY店吧。”
“是啊，在‘11I九’。”顾南北说了一家还算挺有名的品牌，有点小得意地补充道，“那家店的老板和‘九I11’是一个人，等我过完十八岁生日就可以到酒吧那边去学学调酒。”
“你爸妈都不给你零花钱吗？”李老师看向顾南北的眼神中有那么一点儿难过，好似同情又好似抱不平。“这样会影响学习吧？”
“零花钱肯定有啊，我打工是为了多学点东西，多一点生活经历。至于学习，”女孩摊了摊手，半开玩笑地说道：“只要最终结果如我所愿，我并不认为期间考几次最后一名有什么大不了的。”
“说得好！！”卫启十分给面子地开始拼命鼓掌，惹得其他桌的旅客纷纷侧目；李老师很不爽地往他头顶盖了一掌，把团队里所有人都赶出了餐车。因为有点儿犯困，顾南北一回到自己的座位就眯上了眼，等到清醒时，列车已经抵达这一行的目的地，也是本次海外旅行的倒数第二站，位于这片大陆中部的艾斯略地区。目的地车站十分宽敞而简单，一根根白色的椽子搭成人字形的斜顶，立柱和地板则是带着木纹的白枫纹样，四下透风，十分清凉。许多大小不一的飞艇停在出站口，正在等待这一批疲惫的旅客。
李老师带着众人走向漆着一匹枣红马的一艘中型飞艇，艇身看起来有些古旧，细微处却保养得很精心，连阶梯都被擦得锃亮。一对身材高大的中年夫妇在艇边候着，与领队握了好一会儿手才邀请其他人上艇，态度热情的同时也带有一点点绅士般的矜持。
飞艇在夜色中奔驰，无星无月，坐在乘客席根本看不到窗外什么景色；顾南北本就没有完全清醒，不一会儿便又在平稳安静的车厢里迷糊困去。大约九点二十的时候，飞艇终于停在一座小庄园的大门前，舱门打开，外头清爽的空气和犬只兴奋的吠声令刚刚苏醒的顾南北精神一振，压根儿没踩阶梯，一口气就跳下了飞艇，开始打量这个被老师夸赞为“值得每年都来一次”的地方。
人高的原木栅栏里圈着一围及腰的灌木，脚下苜蓿疯长，草长几乎及膝；主人带着游客向眼前的白色维多利亚式建筑走去，走向温暖的黄色灯光；两条斑点和一只矮胖的柯基跟在领头的边牧后头，绕着人群使劲儿活动它们的腿脚……
这个地方符合顾南北心中对“庄园”这个词的所有定义：望不到边际的原野，朴实大方的主建筑，挑高四米以上的厅里有一个红砖砌的壁炉，壁炉前头摆着一张胡桃木的老摇椅，摇动的时候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当然，还要加上那群围绕在主人夫妇身边的犬只，彷如最忠实的臣民一般，双目晶亮地冲着主人吐舌头。
分配好房间之后，众人开始排队洗漱，准备早早休息，因为老师已经宣布第二天要早起在庄园里帮忙干活。池誉一贯睡得晚，上床之前，他心血来潮连上庄园的监控系统看了两眼，结果居然看到有个摄像头被什么东西挡得严严实实，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张獠牙外露的蝙蝠脸。他盯着那张上下颠倒的脸看了几秒钟，起身绕过打呼打得流口水的欧克勤，朝二楼的露台方向走去。
露台面积不大，大约只有四米见方，摆着一个白藤木的双人沙发和一个陶罐，陶罐里似乎接着积年的雨水。沙发上盘膝坐着个人影，略略低头，脑袋上扎着一个几乎跟头一般大小的毛绒蝴蝶结，披散的长发带着水光，明显是洗完头还没吹干的模样。发觉他的靠近，那人飞快地转过头来，嘴里还呆萌地叼着一枚榛子，与警惕十足的目光形成强烈对比；紧接着露台边上便传来各种窸窣啪啦的声响，好像有很多鸟兽正在匆忙逃离。
池誉顶着顾南北算不上友善的目光在沙发另一侧坐下，视线扫过她兜在宽大裙摆里的一大堆各类水果坚果，盯上了沙发脚附近两只似乎刚死没多久的田鼠。往同样的方向看了一眼后，顾南北有些无奈地首先开了腔，“我跟它们说我好饿，但是忘了交代清楚我想吃素……”女孩从怀里挑了一小串深紫色的浆果递给池誉，试图缓解方才有些紧绷的气氛，“这个挺好吃的，已经在河里洗过啦，当然，你可以剥皮吃。”
见他只是捏着浆果的梗却不吃，顾南北示范性地从上面摘回一个来塞进嘴里，“我吃过了，没毒啦……喔！”突然想起之前忘了问的一件事情，女孩皱起眉头横了学霸一眼，“为什么拒绝我的转账？”
“……报酬。”
对于学霸发出的音节，顾南北的第一反应是“报仇”！当然，她很快便想到他指的是那蠕虫的事，按捺下被吓得噗噗跳的小心脏，调整好心态，从放在一旁的腰包里摸出一只透明的小密封袋。
袋里装着两颗正圆的珍珠，虽然个头并不甚大，只跟女孩的小拇指盖差不多宽，色泽和亮度却都很不错，桃花一样的浅粉有一种清新的娇艳，珠光熠熠，十分漂亮。“我不喜欢欠别人的，这个镶成耳钉会不错，你可以拿去送给你妹妹或者其他什么人。纯天然的，不是养殖的哦。”
学霸这次没有接她的东西，只是慢条斯理地开始吃浆果，新鲜的果子味道确实很好，果肉软滑，酸甜适口，还有一种介于葡萄和草莓之间的奇异果香。吃完那一串七八个浆果之后，他终于屈尊看了顾南北一眼；虽只一眼，女孩却从那既有点不屑还有点不满的姿态中神奇地领会到了他的意思，扭头冲远方的黑暗白了一眼，哼哼唧唧着说道：“好吧，我先拿去店里镶好。”重新装好珍珠之后她便继续嗑起了榛子，也没再分给他。
“为什么喜欢琅玕。”数十秒钟后，池誉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令顾南北迷茫地抬起头。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她一直觉得学霸这种生物与八卦不沾边，要不是那人的普通话一向标准得可以当播音员，她一定会以为他说的不是“琅玕”而是“栏杆”。
“因为……她是很认真的人吧。”女孩一边总结一边说，不忘详细地褒扬自己的心上人。“其实第一次看到她给我写的那一大段评语时我都快气炸了，觉得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刻薄的人，可是后来想想她说的还真是很有道理，一针见血，很有水平。其他的助教都是统一给个正确答案和解题过程就算了，没有人会像她这样负责地批改和写评语。我觉得她特别聪明，是所谓的那种大智慧，不是小聪明；而且她还特别会安排时间，做事情非常有计划，总之就是那种很完美的人啦。”
说了一段话之后，顾南北把脑袋上的蝴蝶结往后脑勺方向拉了拉，让额头整个露出来透透气。“不过，怎么说呢，我觉得这些理由都是后来才找的，那个时候喜欢就是喜欢了吧，就是一种感觉。我也曾怀疑这种感觉究竟是爱慕还是欣赏或者崇拜，可是都这么久了，我依旧跟当初心动时一样，想要尽我所能给她最好的一切，不管在网络那一头的究竟是谁，男的、女的，哪怕是AI也没关系——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发现池誉难得露出欲言又止的样子，顾南北伸出食指左右晃动了两下，嘴角上挑，露出得意的小模样：“我是三年没跟她联系，但这并不代表我没有关注她！我相信，一个在所有重大节日都能坚持每天写读书笔记的女孩子是没时间跟男生出去约会哒！所以目前为止她肯定还没主儿！”说到这里，她微微垂头咬了下自己的大拇指，露出些许困惑，“话说回来，你们学霸会在圈子里互相推荐好书么？这两天她也在看《时间的测量》。”
女孩耸了耸肩，显然没有打算要池誉做出回答，因而理所当然也没留意到他的脸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比往常更加严肃了少许。她自顾自扒开一个大松塔，挖出最大的一颗松子放进嘴里，一咬，不仅完全没咬动还硌得牙疼，当即捂住左脸含含糊糊地叫道：“嘶……好硬，帮我咬开呗。”
虽然在心里腹诽了一句“女人果然是得寸进尺的生物”，犹豫了两秒钟，池誉还是向身旁伸出了手，视线却仍旧保持在正前方。三秒钟后，他不但没接到所谓的松子，还听见了几声细碎的吭哧声和一下略清脆些的咔嚓声——循声望去，他发现顾南北面前不知何时多了只灰松鼠，正双手捧着一枚松仁做出虔诚贡献的动作，小黑眼睛睁得滴溜儿圆，里头似乎还有几分崇拜和狂热，不禁死死捏紧自己方才伸出去的手，指甲甚至扎疼了手心。
“你平常都是这样使唤……动物的吗？”池誉微眯双眼，密长的睫毛几乎完全遮挡住视线；他觉得自己好似尝到了一丝久违的愤怒滋味，除了愤怒之外，还有无法言喻的无奈——另一种他同样已经许久不曾体验的情绪。
“术业有专攻啊，我确实咬不开嘛。”女孩抠掉浮皮，将松仁弹进嘴里，顺手又递给那松鼠一个山核桃，待其咬开之后扒拉了一下，托在手心往学霸的方向递了递，十分客气地问道：“要吗？核桃补脑哦。”回答她的是学霸迅速离开的身影，不过两秒钟，那人便完全消失了她的视野里，连脚步声也散得一干二净，好似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