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十三章（1 / 1）
倚在巨大的蝠鲼母女身旁，顾南北将脑袋露出水面，取下潜水头盔，静静地等待着日出。日出之时的那一小段时间似乎是全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刻，手臂上的PT发出黯淡的荧光，除此之外，几乎什么都看不见。然而她一点儿也没有觉得不安或者不适，只是轻轻地抚着蝠鲼光滑而有皮革质感的背部，闲逸地望着前方。
朋友们还在背后数十米处的小木屋里酣眠，当她按照之前的约定叫她们起来看日出时，那两位均无法从梦神的慷慨馈赠中挣脱；所以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浮在一片漆黑当中，周围十分寂静，只能听见蝠鲼们宽广的鱼鳍缓慢拍打海水的声音。
这是那两个家伙第三次放她的鸽子，论起源可以追溯到昨晚那位大受女生们欢迎的客人身上——游戏结束之后，直到顾南北睡着之前匡露还在拉着汀汀富有活力地讨论学长是多么的绅士，多么的温柔，多么的和蔼可亲。之后顾南北甚至还被叫醒了一次，因为匡露想还原安卓学长主动要求帮顾南北回答欧克勤问题的那一幕。
想起欧克勤，顾南北微微眯了眯眼睛：那个记仇的家伙在第二轮出了个说出他所在学校历任三名校长的题目，当真是为了赢自己完全不择手段。就算是她自己的学校，顾南北也只知道这一任和上一任校长而已；要不是学长见义勇为，可能她就不得不求学霸帮忙了，天知道那人会露出多讨人厌的表情来。
天空的颜色开始变淡，从墨汁一般的浓黑慢慢转变为干净的浅蓝，随后，水天相接之处突然跳出一抹令人欣喜的红霞，云霞逐渐扩大，好像一团刚刚燃起的火焰，越来越庞大，越大越明亮。顾南北定定地望着那个方向，不知什么时候，只是一刹那，一片夺目的亮斑便现于霞与海之间，噌地一下发出令人眼睛刺痛的强光。那一瞬间，眼前是一幅抽象的油画：点线面的分割简单到极致，红黄蓝的色彩也浓烈到极致。
看完日出，顾南北又与她的海洋朋友们一起畅游了大半个钟头才回到岸上。大家伙儿似乎还是没有起床，还没走进木屋她就能很清楚地听见某两人的鼾声，此起彼伏，仿佛是在聊天对话，简直默契十足。
赤脚登上几级木质阶梯，就在她低头踩进自己之前留下的拖鞋时，顾南北突然感觉到空气中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飞快抬起头来，她发现学霸就坐在阳台上的藤椅当中，被朝阳镀上一层金边的高挑身躯正对大海的方向，笔挺得与地面完全垂直。那人上身不动，只是扭头盯向顾南北，无机质般的目光从上至下像MRI一样扫过全身，让她生生打了个寒颤。
“呃……早上好。”女孩抬起左臂，十分僵硬地打了个招呼，用的是招财猫的姿势；就在她试图就这样溜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学霸突然开了口，音色听似冷漠又似乎饱含批判：“穿成这样独自行动，你想要挑战此地的犯罪率么？”
顾南北反射性地往自己身上瞅了瞅，十分不屑地哼了一声。“这种话跟那些穿Bikini的人说去！”她穿着的是一件银灰色的连体泳衣，亮点在于腰部的设计，两块镂空恰到好处地露出优美腰线，显得腰身格外纤细，除此之外，用的布料绝对比队里另外两个女孩的泳衣来得多。
“那些人至少表里如一，并未宣扬接吻会导致不良后果的谬论。”池誉的声音并不大，却好似由于某种气质上的优势显得格外铿锵有力；顾南北深深皱起眉头，反抗精神被这样无礼的挑衅完全激起。她微微侧头凝思了两秒钟，再次正面应对学霸时唇边已经挑起了戏谑的笑，“我说的是概率，不是谬论，想想墨菲定律呗。拜托，请你至少等到有哪个想不开的女孩子吻了你之后再来反驳。”
学霸一下子站在身来，在顾南北摆出任何防卫姿势之前，他已经稳稳地立于她面前，两人之间的最近距离不超过两公分。只是一晃眼，顾南北的整个视野便只剩下他那双漆黑的眼，虹膜颜色极深，深得很难看清瞳孔的轮廓。对方温热的吐息轻轻打在她的鼻尖，带着一点点薄荷和柠檬的清凉味道；她稍稍垂了垂眼睫，心里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
对峙数秒，学霸微微侧过脸去，嗓音仍旧一如以往的冷冽，压低时却有着令人抑制不住脸红心跳的磁性，“你不会以为我要吻你吧？”
“如果有人想要开这种恶劣的玩笑，我会在得手之前打掉他的下巴！”顾南北毫不退缩地回应，尽管距离太近看不到全脸，她已经完全在脑海中勾勒出这个人此时必然会挂在唇边的嘲讽轻笑。“全区自由搏击少年组第一名，我猜这一条已经写进我递交华夏的申请表。”
“三年前而已，况且我们都知道华夏是准军校。”池誉并没有往下细说，可顾南北已经完全明白他那傲慢姿态底下的意义，想起那天惊鸿一瞥到的腹肌，她暗地里咬了咬牙，终究没有遵从自己心灵的指引往他下巴上来一拳，只是迅速退开，自管自往自己的房间跑去。
真是不可理喻！不可理“誉”！！
顾南北一边冲澡一边咒骂，生生扯断了自己好几根头发，痛在头皮上，也痛在心里。十七年的人生生涯中不是没遇见过很讨厌的人，可她真的是第一次遇见这种能气得她险些丧失理智的人。他是觉得把别人都气死了就可以享受一个人的清净世界吗？不是吗！？
不行，我得吃点东西补一补！
穿好衣服，顾南北开始在箱子里找自己珍藏的零食，找了三遍没找到，这才想起昨天晚上所有的吃食已经被另外俩女生（尤其是匡露）给分掉或者吃光。无奈之下，她跑到厨房怒啃了一堆水果，每啃一口都会想起《满江红》里的句子“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喝饮匈奴血”。吃完水果，她奇迹般地发现自己还是饿，便往游客中心跑了一趟，看他们有什么吃的。发觉他们只提供西餐，顾南北捂住嘴打了个嗝儿，只好扫荡了一批原材料回去自己做，反正木屋里有个小厨房，设备好像又新又齐全。
看一眼时间才七点半，顾南北很安逸地在灶火上架了个大锅煮白粥，然后开始将各种蔬菜切丝，包括黄瓜、胡萝卜、洋葱和青椒等等，接着才开始搅拌面糊。面糊搅匀之后用手剜起一小团，飞快地在烧热的平底锅上转一圈，摊成一张薄薄的面饼，马上用铲子挑起来翻个面，就做成一张软软的饼皮子。她大概做了有四十来张饼皮子才停下来洗手，将昨天剩下的一些干净海鲜稍微切了切，和生姜丝一起扔进咕嘟作响的白粥，而后找了个小点的锅开始煮鸡蛋，鸡蛋煮好之前正好有时间将香葱和大蒜剁细，再切些熏肉来炒胡萝卜。
“起来吃饭啦，懒猪们！！”一切准备停当之后，顾南北关了火，小跑回卧室去叫醒自己的朋友。匡露看了眼时间，倒头又睡了过去；李汀汀倒是慢吞吞地坐了起来，可惜动作实在太慢，看起来好像时间被拉长了几十倍一样。于是顾南北贼兮兮地在匡露耳边叫了声“学长来啦”，等朋友一个激灵弹起来之后才飞奔出了房间，轻松地吹着口哨走回与开放式厨房连为一体的小餐厅。
M的！他怎么在这里！
刚走到门边，顾南北便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只见学霸已经一个人坐在桌旁，面前放着个木碗，左手持勺，右手里拿着一个卷好菜的薄饼，看长度似乎已经咬了两口。没等她来得及质问他的吃独食行为，学霸便施施然开了口，用的是十分轻描淡写的语气：“花蛤有点老了，应该跟其他的材料分开放。胡萝卜还没有完全入味，以后可以炒得更久些。”
顾南北怒极反笑，也不看他，走到灶台前头一边给自己盛粥，一边懒洋洋地应道，“你可真是不客气。”手中的大勺在盛怒当中把锅子磕得当当响。
“不能接受批评的人永远不可能成长。”
“谁说我不能接受批评了！”顾南北啪地一下把碗底砸在餐桌上，恶狠狠地从对面的人挤出一个扭曲的微笑，“不就是批评吗？对我还有什么意见你一口气说完！我要皱一皱眉头就改名叫‘顾不是东西’！”
“为什么弄虚作假？”
“我什么时候……”顾南北习惯性地想要皱眉头，得亏突然想起刚才发了大话，立马用两只手指将眉间的皮肤完全扯平。想到那人前天已经看过自己没有刻意做错的卷子，顾南北沉默地揉了揉眉心，又去洗了遍手。
“我当然有自己的理由。”女孩飞快地给自己卷了张饼，大大咬上一口，决定自此保持沉默；学霸也许还想继续追问，但这时李老师已经大跨步地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其他几个男生，所以这个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被搁置了下去。
虽然顾南北的厨艺未能像学霸那样达到令人惊艳的水平，大家伙儿还是很给面子地将所有食物吸吸呼呼一扫而光，双胞胎尤其给力，两人就干掉了一半左右的软煎饼。由于当天傍晚大家就要赶往下一个观光地，为了最好地利用今天在岛上的剩余时间，大家在餐桌上讨论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卫启想去冲浪，李汀汀则对浮潜更感兴趣，欧克勤和卫承对中午举办的“大胃王比赛”情有独钟，匡露没什么特殊意见，所有人都能一起玩就最好。可惜她的这个愿望完全没可能实现，因为池誉的计划是考察哈美岛附近的水域，调查核能冲击之后生态系统的恢复情况——他已经答应了某个知名的生物圈监控网站，要在此次旅行结束之后就此提交一篇论文。
“我觉得只要好好安排时间，冲浪和浮潜都可以去。”顾南北看了看游艇的时间表，信心满满地宣布：“‘大胃王比赛’什么的就算了吧，参加那个的话恐怕下午就只能揉肚子了。还有，冲浪浮潜什么的很耗体力，之后我们可以去泡个海上温泉补一补。这可是全世界唯一一个会移动的海上温泉哦，真的会动哦~~不想去感受一下吗？”
顾南北用出了自己最柔软最甜美的声线，语音上扬，说得十分有诱惑性，因为她自己最想去那地方；结果学霸说了一句话，直接让她的脸开始抽抽。
“一个月移动八厘米。”
“喂！移动太快就海啸了好不好！”顾南北生气地挥起了拳头，学霸非但没被吓唬到，反而面向其他人补充道：“我不认为有人敏锐到能够感知泉眼八小时左右1毫米的位移，毕竟豌豆上的公主只是个童话。”
看到朋友们有些动摇，顾南北连忙继续挑动道：“刨除移动这一点，它也是世界上仅有的四个海上温泉之一！想想看，在海面上泡温泉，这是多么难得的体验啊，而且硫磺泉有助于排毒养颜哦~”
“你总是在模糊其辞地诱导他人。事实上，硫磺泉的功效主要是软化皮肤、溶解角质、灭菌和杀虫，对皮肤病和各种慢性关节疾病患者最为适用。”
“我的皮肤很好呢。”
“是啊，关节也没什么问题。”
“真要说起来，泡温泉好像是年纪大的人干的事儿嘛。”
同学们的七嘴八舌让顾南北挫败地翻起了白眼，她深深地感觉到了学霸的恶意，并表示以后再也不会被假象所蒙蔽，居然曾经相信他其实内心深处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