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交心(1 / 1)
31.
闫雯卉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旁边吵吵闹闹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只迷迷瞪瞪睡了一会,但精神上却异常亢奋。她撑着身子坐起来,一夜之间瘪下去的肚子让她有点恍惚。
走廊里吵得越来越厉害,有男人骂骂咧咧的,还夹杂了几声女人的惊呼,闫雯卉无心去管别人的闲事,但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嗓音,她有点难以置信,反复听了几遍,觉得确实像谢立飒。
她一下子坐起来,她身上还穿着住院裙,光腿光脚就往声源的地方走。
“抱歉……”
“这就完了?不打死你个臭流氓!”
“先生……先生,请您冷静。”
那边楼道里呼啦啦围了一圈人,一个病人家属被几个人拉着。而他推搡的那个男人,身颀长,肩薄削,浑身像是一根即将崩溃的弦,那不是谢立飒又是谁!
闫雯卉不方便跑动,只得快步走过去,“谢立飒!”
男人闻言立刻望过来,他一路奔波浑身狼狈,眼神茫然无措,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中央,活像个迷了路的孩子。他看见闫雯卉的一瞬间,黯然的双眼倏地亮了,嘴唇无声地嗫嚅着,但闫雯卉就是知道,他在叫她的名字。
闫雯卉挤到他跟前去,挽上他的手臂问那个病人家属,“不好意思,请问我老公哪得罪您了?”
男人气愤地说:“问他自己!特么我老婆换衣服他就撩帘儿,我特么不揍他一顿还是不是爷们儿?”
闫雯卉一听,虽然知道对方在气头上但还是忍不住想笑,她连连向对方赔不是,解释是因为自己手机没电了,谢立飒找她却联系不上,一着急脑子缺根弦,见帘就撩,知道他是找人,不知道以为耍流氓呢。
闫雯卉连连道歉,最后那男人的老婆也红着脸过来说算了,这事才算了了,护士连忙哄人散场。
闫雯卉见事态平了,才长舒一口气,就被人从背后小心翼翼地抱住了。
他的呼吸都带着颤抖,像是确认什么一样,双手反复抚摸着她扁平下来的腹部,弄得她有点痒,她捉住他不规矩的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后脖颈就感受到了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病号裙宽大的领口滚落到她肩膀上,灼烫的泪水接触到她带着凉意的皮肤,有种自己会就地融化的错觉。
她第二次见男人流泪,哭得她也想哭了。本来并没有什么的,只是自己来医院生孩子而已啊。被他这么一哭,她也不知缘故地就委屈得不得了,昨晚上疼得死去活来还能按部就班地上医院的女子一下子变成个小女人一样,转身扑到她爷们儿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谢立飒紧紧拥着她,见她大哭,立马就慌了,“还疼吗?”
闫雯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揪着他的衣服,脸埋在他胸口不肯抬头。谢立飒正不知所措,突然发现闫雯卉还光着脚,一下子急了,直接打横把她抱起来。“啊。”闫雯卉吓了一跳,连哭都忘了,双手反射性搂住他的脖子,一瞅发现周围好多人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干嘛,好多人看。”
谢立飒:“凉。 ”
她任由谢立飒抱着放到病床上,刚把帘拉上,就被人从外边扯开了。要不是看见的是李铭目瞪口呆的脸,闫雯卉还以为是刚才内病人家属蓄意报复呢。
李铭拎着一袋子日用品:“你……你……”
闫雯卉红肿着一双眼睛,笑容可掬:“忘了给你介绍了,这我老公,谢立飒。”
谢立飒接过李铭的袋子:“你好,昨天麻烦你了,多谢。”
李铭有点跟不上节奏:“没事没事,不用谢,应该的……”她又愣了愣,转头向闫雯卉质问道,“我为什么不知道你已经结婚了?算了这不重要,你昨天去哪了?老婆生孩子都赶不回来?”她对谢立飒有点生气。
“李铭……”虽然感动于好友的关心,但闫雯卉知道谢立飒已然十足自责和后怕,不想让她再提这壶了。
谢立飒却握住闫雯卉的手,郑重说:“对不起……”
李铭看他俩都意犹未尽欲诉衷肠,连忙机智地告辞,回去补觉去也。
32.
谢立飒与她并肩坐在床沿上,握着闫雯卉的手,垂着头心事重重。
她晃动着两条长腿,抬手摩挲他满是胡茬的下巴,像在逗弄一只食欲不振的大猫,“他们怎么样,还好吗?”
“嗯……潘颖伤得不重就有点脑震荡,钟原有几处骨折,已经在医院了。”
闫雯卉歪靠在他肩膀上,“那就好,你也一夜没睡吧?累吗?”
谢立飒喉间有些哽咽,他用手背抵住下唇来掩饰他的失态,“我没事,是你受罪了,抱歉,我又不在……”
她轻拍他的手背,温柔说:“我不怪你,真的,都是巧合,没办法的。”
“不是巧合,我……”他眼神哀恸欲言又止。
她真不知道男人竟然自责成这个样子,她突然不安起来。今天或许不是个好时机,但是她潜意识觉得,他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若是再不捅破,也许……于是她微微坐直身体,拉着他的手正色道:“你之前不是有话对我说?”说罢她扭动了一下屁股,她是顺产,下面偶尔会压到有种异样的痛感。
谢立飒先是有些慌乱,然后反应过来先给她把枕头垫在腰后面,才艰涩道:“是。”
闫雯卉安抚地笑笑:“择日不如撞日,那今天就说清楚吧,我觉着啊,你这种男人,不逼你一把你能自己钻牛角尖给别扭死了。这样吧,先说吧,潘颖是不是就是你纹身那个前女友?”
谢立飒没料到上来是这茬儿,直接愣了:“啊?”
“喂喂,你这什么表情嘛!前任这种事情就算我不问,没有女人不在意的好不好!”
他咳了一声说:“抱歉,我早该说清楚的。我和她是在美国读本科认识的,她算是我学妹吧,朋友的朋友,搞活动缺个摄影的,朋友介绍我们认识。我们那会很疯,都年轻,什么都敢。有一段时间可以说,是哪里危险就要往哪里去,就像要挑战生命的临界点一样,就好像在印证自己是活着的一样……”
谢立飒终于露出了第一个笑容,却是无奈的苦笑,“我们俩太像了,没有亲人,没有家乡。她坚信艺术可以改变世界,那时候我父母去世三年多,我精神状态一直不太稳定,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她的出现,就像帮我指明了一条路一样,不谋而合。”
“我们在梅里雪山无人区遇到雪崩,我们以为自己要死了,互相把名字刻在对方身体上,就是那个刺青。”
她隔着他的衣服也能准确找到那个刺青的位置,她指尖点到那里,男人就跟觉得疼似的抖了一下。
闫雯卉听他轻描淡写,却也知道那段经历该有多刻骨铭心。但她却很难生起嫉妒和怨怼,只是心痛尔尔。
可能她天生心宽,她刨开他的过去,只是想了解这个男人多一点,再多爱他一点,对他再好一点,替他疼一点。
她轻声问:“后来呢?”
“后来就得救了,然后我们分手了。”
“啊?为什么?”
“不记得了……可能是因为朋友的距离更适合吧,靠得太近,本来以为可以互相取暖,结果我们都很痛苦。”
闫雯卉沉默了,她突然想到他的父母,这种骨子里的疯狂和清醒,可能是基因里带来的吧。
他静坐了一会,抽离思绪,大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微弱如同叹息:“你特别好,真的,得到了就不想撒手,但是我这样一个人……这么好的东西总不该属于我。”
闫雯卉越听越不对,本来还眯着的眼睛一下子大睁开来,“你什么意思?”
他声音突然哽住了,“这些天,我一直很自责……去年的时候,刚回国,去医院做胃镜,就见到你。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特别好……特别好。”他手指像痉挛一样抽搐了两下:“特别想靠近,我不知道自己在冲动什么,可能是趋光的本能吧。但是我直到在云南才明白,我们之间……”
他顿了顿,说:“和我在一起,很累吧。就好比一个机器,能量源源不断地被我拿去了,早晚会坏掉的,是不是?”
“然后我去了西藏,我想了很久,我不知道……我没信心……然后我想再试试,我舍不得,但是我连你需要我的时候都不在你身边……”
闫雯卉本想开口,但是被他轻轻制止了,“我没有理由让你一直等我,这不对的。”
闫雯卉终于拿回了话语权,她深吸了两口气才把胸中腾起的怒火压了下去:“不用说了,我懂,我们开始的太仓促,所以好多事我没来得及说过。你想有个家,但是你没意识到为了家庭要付出的代价,或者说承担的责任。”
她难得态度强硬地抓紧了男人的手,“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工作,所以我们的婚姻注定聚少离多,当你意识到的时候,觉得对我受委屈了是吗?觉得我值得更好的丈夫是吗?呵,那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你会一直对我和我儿子履行你的‘义务’,直到我找到我的良人把自己嫁出去?这就是你思考了两个多月的结果?”
只见男人嘴唇都哆嗦起来:“……是。”
闫雯卉的心沉了下去。
“对不起。”
她被气笑了,“你觉得这算什么,像个爷们儿?自己无法肩负起责任,便要放手了?”
谢立飒默然。
闫雯卉很气愤,又觉得伤心,简直想那就遂了他的意吧,让他一个人别扭死吧。
但她一看到男人苍白的嘴唇和黯淡的脸色,状态比她这个刚经历了一场战斗的妈还要糟糕得多,就跟生孩子的人是他一样。
闫雯卉记得她听她妈说过,男人生来就没有女性能忍痛,他们在女人面前,永远都是个孩子。
她不知道这个命题有没有科学根据,她只知道自己对他完全硬不起心肠,只想好好安慰他的不安和焦虑。她男人是个闷葫芦,而她自己从小能说会道,但少有人纸袋她其实并不习惯用言语表达情感和心意,窘迫和难堪让她难以直视。所以他不知道他对她有多么无可替代,她也不知道男人对他自己怀疑到这种地步。
她定了心神,一言不发地拿过李铭帮她带的东西,她把充电宝翻出来,给自己早已阵亡的手机充上电,才勉强能开机。
她看了眼表,飞快地翻出手机相册,“还有点时间,给你看看吧。”
“……”
闫雯卉不理会他的茫然,自顾自凑到他身边,一张张划过照片:“你走了之后我大部分时间都在赶毕业论文,偶尔出去转转,都有拍照,想留着给你看的。”
“哦,这是老板请客吃饭,庆祝我的文章发表的……喏,这个就是李铭,这丫头每天就知道傻乐呵。”
谢立飒有点不适应话题的转变,一副状况外的样子,呆呆地注视着她。闫雯卉却不容拒绝地把手机放在他手心上,自己一边翻阅,一边继续说下去。
“这是我和同事出去踏青,那天出门特别热,结果我们一开始野餐气温骤降啊,冻得我们不行不行的……不过野餐的饭团是我做的……可爱吗?”
“这天我去做产检,测孕妇血糖,空腹一晚上,第二天生喝两瓶葡萄糖,恶心我一天!”
“这是工大校庆那天……”
“这是……”
谢立飒觉得心脏跟被人攥着似的,酸,疼,近乎窒息。
闫雯卉终于翻到最后一张,她突然安静下来,她说了太多话,现在才觉得口干舌燥。她皱了皱鼻子,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着他说:“谢立飒,你明白吗?”
他就像被点了穴,一动不动,他只能看见她嘴唇开开合合。
然后他看见女人的无奈而纵容的笑容,她说:“唉,你怎么这么笨呢。”
她的声音仿佛从渺远的地方传来,朦胧不清,恍如梦境,“我只想说,就算你缺席,我也想和你分享我的生活,因为我呀……”她眼睛弯起来,拽着他的手摇了摇,“因为我喜欢你呀。”
她说: “你对我很重要。”
谢立飒的手被她拉着,一宿不眠不休长途跋涉的疲惫让他头晕目眩,闫雯卉的笑容显得特别不真实。
闫雯卉说:“所以,我是想说,难道选择不该由我来做吗?”
“我知道,你是漂泊的自在之舟,但是我就在这里,你累了,乏了,我等你泊舟。”她定定地看尽他眼里,“我是愿意等的。”
“……”
她笑道:“我的男人云游万里山河,我不知道有多骄傲。只是想到陪你行走世界的不是我,还是会有点遗憾。”
“……”
“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但你要让我参与,我要知道你在哪,你在干嘛,你是不是好,是……”她伸手环住那个僵硬得让人心疼的男人,近乎耳语,“是不是想我。”
33.
他想,如果他是不系之舟,那他可能要醉溺而死的。
就在那个女人柔软的胸脯里,就这么渐渐地沉下去,沉到水底去。毫无痛苦,毫无颠沛流离,毫无招架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