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哎,乡巴佬!”马元义怒视刘备道,“你小子刚才对着孔庙立了大誓,到底是动真格儿的还是疯啦?!”
“是。”
“一声‘是’可蒙混不过去。你刚才诌什么讨伐黄魔畜生来着。黄魔是谁?畜生又指啥?”
“并无特别意思。”
“哪有一个人乱诌的?!”
“走山路太寂寞,为了赶走恐惧才信口胡说,边说边走的。”
“你说的是实话?”
“是的。”
“你要上哪儿去,深更半夜的?”
“回涿县。”
“还有老远的路咧。天一亮,我们也要去北边儿的镇子,被你小子闹醒了,怕是再也睡不着了。正好我们有行李没法儿弄,你挑着我的行李,跟我们一起走吧。喂,甘洪!”
“哎。”
“行李让这家伙挑着,你拿上我的半月枪。”
“这就上路吗?”
“过了岭子天就该亮了。到那会儿,那帮人也一准儿干完了今晚的活计,从后面追上咱了。”
“那就边走边留下些记号吧。”甘洪在庙墙上写下了点儿什么,每走半里地就在路边的树枝上绑上黄巾……
大方马元义悠悠然地骑在马上,走在前头。
二 童谣兴
马向北走着。
鞍上的马元义不时回首南望,嘴里嘟哝着:“那帮家伙还没赶上来,咋的啦?”
帮他扛着半月枪跟在马后的手下甘洪道:“没准儿在哪儿搞错了路吧。反正到了冀州(治所在今河北柏乡北)会碰面的。”
刘备猜想他们大概在说贼人同伙的事儿。
“无论如何,假装顺从方为上策。总会有机会逃脱的。”
刘备背着贼人的行李,被夹在马和半月枪中间,默默走着。一连走了四天,翻过丘陵,渡过河流,穿过平原。
所幸连日无雨。秋天,万里碧空,没有一丝云彩。黍子细长的穗儿有时甚至遮没了马和人的肩背。
“哈——”
旅途疲倦,马元义打了一个大哈欠。甘洪也倦怠地半睡半醒,挪动着双脚。
就在这时,刘备突然被一种冲动攫住:现在就跑!
他几次意欲出手拔剑,但又想起了母亲,万一失败……考虑到身怀大志,每次都默默隐忍下来。
“喂,甘洪!”
“哎。”
“能吃上饭啦!有凉水啦!看哪,那边有座庙呢!”
“庙?”甘洪伸长脖子,“谢天谢地!大方,肯定还有酒呢。和尚都爱酒咧。”
这时节,夜晚天凉,白天却炎热得要把人烤焦。所以一听到水,刘备也不由自主踮起脚尖。
远处现出低矮的丘陵。
丘陵环抱着一丛树木和沼泽。沼泽里开满红莲和白莲。
走过庙前石桥,马元义在破败的寺门前下马。两扇门坏了一扇,另一扇徒有其形。门上贴着一张黄纸,上面写着这样的文字:苍 天 已 死
黄 天 当 立
岁 在 甲 子
天 下 大 吉
大贤良师张角
“大方,快看!这儿也贴着咱的盟符呢。这座庙也入了咱黄巾的伙儿啦!”
“有人吗?”
“这么叫都没个人出来呢。”
“再喊喊!”
“喂——有人吗?!”
甘洪喊着,朝微暗的堂房里张望。里面空空如也,一位皮包骨头的老僧坐在堂房正中的佛椅上。可是,不知老僧是睡是死,像具干尸,空洞洞的眼睛冲着房梁,寂然不答。
“哎,老头儿!”
甘洪用半月枪柄去打老僧的小腿。
老僧好容易睁开呆滞的眼睛,挨个儿扫视一下眼前的甘洪、马元义和青年刘备。
“有吃的吧。我们要在这儿填饱肚子。赶紧准备!”
“没有……”
老僧有气无力地摇摇那张蜡一样苍白的脸。
“没有?!这么大的庙怎么会没吃的?!你以为我们是谁!看看我们头上的黄巾!我是大贤良师张角的方将马元义。我们要搜啦,要是搜到吃的,砍下你的脑袋!”
“搜吧……”
老僧点点头。
马元义回头看了看甘洪,道:“没准儿真的没有。老家伙挺镇静的。”
老僧举起搭在椅子上的骨瘦如柴的臂肘,转圈儿指了指身后的祭坛、墙壁和四周,道:“没有!没有!没有!……连佛像都没有了!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声音中带着哭腔,呆滞的双眼充满仇恨的光芒。
“所有东西都被你们的同伙抢走了。这里,就像大群的蝗虫糟蹋过的庄稼地啊……”
“可是,总得有点什么吃的吧?”
“没有!”
“那,打点儿凉水来!”
“井里已经投了毒,喝了就死。”
“谁干的?”
“那也是你们戴着黄巾的同伙干的。跟前面的庄子打仗时,为了不让残兵藏身,在所有的井里都投了毒。”
“那,总还有泉水吧?池塘里开着那么漂亮的荷花呢,肯定有地方有凉泉。”
“那些莲花儿,多么美丽啊!我看哪,红莲、白莲都是无数老百姓的幽魂。每一朵花儿都在诅咒、仇恨、哭泣、颤抖……”
“老家伙胡说八道……”
“你要认为我是胡说,可以去池塘里看看。红莲的下面、白莲的底下全是腐烂的死人尸体,都是被你们同伙杀死的善良百姓和妇女的死尸。还有不愿意入伙黄巾被吊死的庄主、庄主夫人和战死的官差。有好几百人的尸体啊……”
“……”
“得得,废话少说!没吃没喝的,你是吃啥活下来的?!”
“老衲吃的嘛……”老僧指了指自己鞋子周围。
马元义若无其事地环视一下地面。咬掉根的野草、虫子的腿、老鼠的骨头什么的散落一地。
“这家伙,真拿他没办法!喂,刘备、甘洪,咱们走!”他说着走了出去。
这时,老僧才注意到跟着贼人的刘备的存在。他直勾勾地注视着青年刘备的脸,仿佛要盯出一个洞来。“啊!”他突然大叫,声音里带着被人重击似的惊愕,从佛椅上站起身来。
老僧大睁塌陷的眼睛,目光惊异地凝视着刘备的脸庞,一眨不眨。
不一会儿,老僧独自哼了一声,好像想起了什么,道:“啊,啊!就是你!”
说着,老僧屈膝跪在地上,好像见到了文殊菩萨一般膜拜不已。
刘备莫名其妙,道:“老师傅,您这是做什么?”说着去拉老僧的手。
老僧触摸到刘备的手,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浑身颤动。他把刘备的手放在额头上,道:“年轻人,我已恭候多时啦。我要等的人就是你啊!你就是那位打退鬼魅跳梁,辟乐土于黑暗国度,指明路于如麻乱世,救大众于涂炭深渊的人哪。”
“瞧您说的!我就是一个从涿县糊里糊涂跑到这儿来的卖席子的穷小子。老师傅,放开我吧。”
“不不,你的面相骨相已经显露啦。年轻人,告诉我,你的祖先是皇帝一脉,还是王侯血脉?”
“不是。”刘备摇摇头,说,“父亲、祖父都是楼桑村的百姓。”
“再往前……”
“不知道了。”
“你若不知,就听我的。你佩带的剑是谁给的?”
“是亡父的遗物。”
“很久以前就在你家了,是吗?虽然旧了看不出痕迹,但那决非凡人所佩之剑哪。原来还该挂着琅玕珠子,而且剑带还该配有皮或锦的腰帛呢,人称帝王之佩。总之,剑身肯定是举世无双的宝剑!你试过这把剑吗?”
“……”
贼人马元义和甘洪已先走到外面,见刘备迟迟不出,便收住脚步,一边竖起耳朵偷听老僧的喃喃话语,一边回过头去,不耐烦地呵斥道:“喂,刘备!干啥呢,要拖到啥时候啊?赶快拿着行李出来!”
老僧继续说着什么,被马元义的大嗓门儿吓得哆嗦了一下,突然闭口不语。刘备趁这当口,走出堂房。
刚刚跨出拴马的旧门,马元义就叫正在给马解缰绳的甘洪停下手来,一边指着一个树根,道:“刘备,你坐下!”
说着,自己也坐在石阶上,摆出一副大模大样的派头。
“刚才听说你小子有出人头地的面相啊。怕是当不上王侯、将军吧。不过说实话,我也看你小子有前途。怎么样啊,入了黄巾,做我的部下吧。”
“哦,太谢谢您啦!”刘备彻底装老实,“我在老家有老母,虽然蒙您好意,但我不能入你们的伙啊。”
“有老妈也没关系啊,给她饭钱不就得了?”
“可是,就我出门的这些日子,她挂念儿子,人都瘦了,太爱替孩子操心啦。”
“那倒是啊,一直让她过穷日子嘛。你要是入了黄巾军,让她吃饱了饭,她还会担心你吗?你又不是小孩子了。”
接着,马元义开始大谈黄巾一伙的势力、世间的未来,想要吸引容易为功名而冲动的那颗年轻人的心。
“眼光短浅的人会觉得我们光欺负良民了,但也有相当多的地方像神一样崇拜我们的主将张角。”
他定了前提,便先从黄巾军的发祥开始讲起。
十多年前。有个无名之士,名叫张角,巨鹿郡(治所在今河北平乡西南)人氏。
传说张角在乡里乃稀世秀才。一次,他进山采药,路遇一个长相奇异的道士。道士手拄藜杖,向张角招手,道:“我已候你多时。”邀他同行,把他引进白云深处的一处洞窟之中,授书三卷于他,道:“此书乃《太平要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