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不了情(1 / 1)
出院后的最初半年,一切都很好。
之前一阵子,我开始产生一个念头,人这一辈子,命最重要,其他都次要。我有这想法时,正是觉得自己快没命的时候,一旦有所恢复,觉得命又握在自己手里时,我便重又萌生希翼,要求一天天重新多起来,比如萧言的爱。
那时候萧言见了我,总是小心翼翼,柔情万般待我,似乎恢复了昔日的情感。我有时觉得他神情十分负罪,好像他是我身体里的那个肿瘤,造成了我今日的痛苦,这让我觉得十分好笑,有时未免怜惜他。
有时也会想里里,我知道她来看过我,想起里里,心里不免怅然。我很想告诉她,我曾经见过你的父亲,她是真实存在的,你的母亲从未欺骗你。但是我曾经打过里里一耳光,那耳光也是响亮打在我心上,这让我有时不敢见里里。
其实我是不敢见她,不是还在恨她。
还有我觉得人生还可以很长,时间会弥合一切,让错位的重归于原位。时间会消弭我们的隔阂,让我们重归于好。
我自此再也不觉得自己会死,天下哪有那么多蓝色生死恋,我重又欣欣向荣。
这半年里,我在一点点恢复体力,强迫自己去锻炼。萧言那阵子很忙,温军常来陪我。我虚弱地倚着他,在阳光照耀的树木下行走,温军说,你觉得怎么样。我感叹说,活着真是好啊,我现在分分秒秒感受到活着的快乐。温军就笑了,废话。我说温军你不回墨尔本了。温军很伤感,说,最近在失恋。我瞪大眼睛看了他,说,不会吧,从没听说你在恋爱啊。温军斜睨我一眼,你们谁会关心我。
我那时真有点内疚,我想我们这个小团体里,温军的确被长久忽略了。他习惯付出,而我们习惯心安理得接受。经过这一次生死考验,我逐渐能做到,除了想自己,有时还能想想别人。当然,我是固执的人,不会因为一次生死一下改变的翻天覆地,变得我为人人了。
我挎起他的胳膊,颇为感伤,温军,我也希望能早点喝你的喜酒,要不然我们两场婚礼一起办?我乐观向上的精神明显干扰了温军,他困惑的看了我一会儿,就笑了,我问你笑什么。他说我发现了,你来这世上就是为和蓝潇言结婚的。
瞎说!我当时真有点恼,好像一直掩盖着自己的弱点,却被一下戳穿了。
温军慢悠悠地说,我怀疑你不是爱他,而是爱嫁给他这件事。因为你是个计划性很强的人,定了目标就要实现,而嫁给蓝潇言是你人生最重要目标吧。
我要是当时有足够的力气,就甩开他自己走了。温军看出我生气,轻轻说,小雪,我不是气你的,我是心疼你,真的心疼。你要一直这样为别人活吗?
我心头起来无数恶毒的骂人语句,就是体力虚弱,没劲儿骂出来。我一路都不理睬温军,温军一直若有所思的扶着我。
我憋着一腔热泪,进了家门躲过我妈狐疑目光,回到自己屋子就闷声嚎啕。我妈大概觉得异样,又不敢惊动我,估计也是觉得我那时正在身心双重脆弱期,偶尔难免悲观。其实我只觉自己人生凄惨。那时可能大病初愈,旧的世界观正在动摇,新的世界观尚未形成,因而极为脆弱敏感和彷徨。
我又把人生这个话题拎起来看了看,关照对比了下自己的人生,不得不承认温军是看透了我,我的确是在恼羞成怒的憎恨他的诚实。
晚上蓝潇言过来,我妈做了热气腾腾一桌饭菜。他看上去一脸疲惫,我们不咸不淡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我说我打算什么什么时候回去上班,蓝潇言说过个半年再看吧,不过有点事情做比成天呆在家里好些。他又说准备明年初结婚的事情,订酒席什么的。他说的很空茫,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我也觉得很索然,似乎人生就是充斥工作结婚生子这三件事,极为贫乏和无聊。无聊的时光在餐桌上漫漫度过,而后我们看了会儿电视,蓝潇言打起哈欠说明天还要开会,他是住在这里还是回去,他十分探询地看着我,我说你先回去吧,你家离单位近一点,他就有点漠然地站起来,叮嘱我一会儿就走了。
有天,望欢接到了蓝潇言的电话,他开始还没什么,一直说小雪的情况,小雪恢复的很好,头发也长出了,望欢知道雪有那种坚忍不拔的生命力,她无惧一切,无畏而乐观地要战胜所有困难。
她听着,一直沉默,直到蓝潇言也沉默了,最后蓝潇言说,我和小雪明年初结婚。
虽然对于这句话早已准备多日,她的眼泪还是唰地一下下来了。为什么会伤心呢,而且是非常伤心。好像是被生活欺骗许久,总算觉得找到诚实的一次,却还是被骗了。
望欢沉默着,电话那头也无言,无形的电话线连接着两头的哽咽。后来望欢说,这样是对的,我们俩本来就是个错误,是个误会,现在,正是个修正的好机会。
这句话颇为伤人,绝望地堵了他的口,他很快地挂了电话。
叶里里一段一段写着,她把她的文字妥帖地藏起来,她觉得自己写出来是可以的,但别人看就是亵渎。
我那时不是没有狐疑过他们,他们真的一刀两断一干二净了吗?然而随后我便想起温军的论断,我变得混乱不知所措。有天夜半,死亡爬上我的心头,我猛然从黑色梦魇中醒来。如果下一刻我死亡,这一刻我最想做什么呢?这个被自己生生压下的疑问终于盘亘于心间了。
有天下午,萧言过来了,他说下午事情不多,他过来陪我。看见萧言过来,我妈迅速找了个理由出去买菜等等了。那天他看上去兴致很好,他拿了很多旅行社宣传手册,还有报纸的旅行社广告,他说起度蜜月的事了,我颇为意外。他说即使明年去不了,还有后年,大后年,我们先选定地方。我也来了兴致,我们分析了很多地方,都不甚满意。有的地方不错,但是太费体力,有的地方体力消耗不多,但是太没意思。
萧言看着我很高兴,我笑他,你有什么喜事吗,这么高兴。他笑说,我没有喜事,只是看你高兴了,我也特别开心,我愿意看见你一直这么开心。
温暖的话沁人心脾。我想那阵子我之所以保持了一个稳定向上的精神状态,跟萧言的温暖不无关系。我们谈笑风生了一下午,似乎又恢复到了多年前在鹿城的亲密相爱。
晚上,萧言临时有了事,没吃晚饭走了,我还在兴致勃勃地翻着那些手册,白天讨论过又被否决的丽江被我看了又看,我不是被泛黄的古城打动,我是被洁白的玉龙雪山蛊惑。姚碧霞说,她的不少客户都去玉龙雪山拍婚纱照,姚碧霞也打算去,如果她能顺利嫁出去的话。
那时候姚碧霞也常常来,我觉得她来蹭饭的需求大过看望我的礼节。因为她每次来都会吃得很撑,心满意足赞扬我妈手艺。有时候姚碧霞和温军一起来,不过不管怎样,他们都绝口不提叶里里。
那日晚上,姚碧霞、温军、裴迪三个也来了。我说你们过什么节呢,他们三个都很无辜,的确事先没有约好,是碰巧的。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聊我和萧言度蜜月的事儿,七嘴八舌出了很多主意。
姚碧霞说,丽江怎么样,玉龙雪山,再拍个婚纱照。
温军立刻否决,海拔太高了,小雪身体受不了。
裴迪说,去三亚吧,海滩边空气好。
我说,不知怎么了,特别想去雪山看看,和咱们鹿城那种荒漫漫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我妈不屑了,咱们鹿城冬天下起雪来都能到膝盖,还用跑什么雪山看雪。
大家都笑了,裴迪说,我就喜欢姨,姨总说大实话。
这时候,我忽然强烈地想知道,如果是里里,她会去哪里。
好像没经大脑,我问了一句,最近叶里里去了哪里?
餐桌上一下变得很安静,我妈像问中了心事,立时盯着大家,里里最近怎么都不来呢,这孩子在忙什么?
大家吭吭哈哈的说不清楚,最后,裴迪总算说清楚了,她前几天休了长假,去丽江了。
裴迪的回答将盘亘在心头的那个关于人生的疑问又拎起来,里里去了丽江,而我正在向往雪山,我们看起来分离,其实一直没有分开。
那天晚上,一个念头挥之不去,也许,我和里里,正是一颗藤上的两生花,所以,我们才会爱上一个男人,憧憬一个地方。我想给里里打电话了,但是我在床上纠结了很久,还是没有打。
咳,我想,岁月长得很,总有一天我们会再相遇,会彼此原谅。
这时候温军的电话打过来,他说,玉龙雪山真不能去,海拔有点高,身体肯定吃不消。我大笑起来,我说,温军你半夜给我电话是说这个吗?温军那头讪笑一下,没事,其实想听一下你声音。聊了几句,挂了电话,夜色温柔,我无端惆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