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1 / 1)
她明白,他这是怕她走窄路,叫她们守着她。她要是真有什么事,她们俩想必也就没活路了。
真是死性不改,除了各种挟制人的手段,他就没什么别的长处。这样的人,怎么指望他能弃恶从善!
行,百里玄月,你铁了心,我更铁了心!你有你的招数,我有我的应对。
涂山茶又开始了她的变相绝食——每餐只吃一两口粥,喝一小口水,别的一概不沾。任何人来,都是不看、不说、不动,直挺挺地躺着等死。
月殿。
数日不眠的百里玄月已经憔悴邋遢得不成样子,头也不梳、脸也不洗,胡子拉碴的,野人一般;只知道搂着一堆酒坛子发呆,想起来就喝一口,没了就扔掉再开一坛。侍女要来伺候他梳洗,都被他拿空酒坛子扔跑。
“启禀王,夫人她……不大好……”
百里玄月听到这一声,脑中忽地透出几分清醒,他打着酒嗝从一堆酒坛子间抬起头,醉眼乜斜地瞅着战战兢兢的绿荞。
“她怎么了?说!”
绿荞一哆嗦,慌忙将身子躬得更低,恨不得扎进地里一般:“回王,已经五日了,夫人还是丁点儿水米打打牙,别的什么也不进,今儿连起身更衣都艰难了……”
“她说什么了吗?”
绿荞摇头:“从您离开垂光殿之后,夫人再没说过一个字。”
百里玄月默然摆了摆手,绿荞如获大赦般匆匆退了出去。
百里玄月直直地对着门口发了阵子呆,突然用梦游一般的语调唤了声:“阿烈,来!”
一直守在殿外听命的侍卫阿烈闻声急步进了殿:“王,有何吩咐?”
“去把季王殿下请到这儿来。记得,悄悄地去,悄悄地来。”
阿烈会意,低头称是,匆匆去了。
“风,我问你,你喜欢涂山茶吗?”
“二哥醉了。”
“回答我!”
“二哥不该这么问。她如今是您的夫人、风的嫂子……”
“废这么多话干什么!我只问你喜不喜欢她!”
炎风恼怒怨愤地抬头直视着他的双眼:“喜欢又如何?二哥已经给了她人尽皆知的夫人名分,我也被安排了将要迎娶真真,这时还来纠缠这些有什么意义?走到今天这一步,无论对谁,都是已成定局,根本无法再回头重新选择。我的回答又有什么必要!”
“如果我放手,让你带她走,你,可愿意?”
炎风心头猛地一震,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盯着玄月,颤颤地咬住牙,拼命抑制住打人的冲动。
“二哥,你什么时候才能醒醒!山茶算我从一开始就负了她,谁叫我窝囊、没用!难道如今还要我再负了真真、打大王嫂的脸、伤大哥的心?山茶的事,一直都是你一手在牢牢掌控,我无能为力,插不上手。可真真也是无辜的!我虽然并不爱她,可我也不忍心将无妄的伤害与羞辱就这样平白地加诸于她。是你硬要把真真定给我,如今又要我带山茶走,你让我拿什么立场带她走?就算我肯背信弃义、置真真与大王嫂以及整个应氏家族的声誉脸面于不顾,你以为以山茶的品性,她会答应吗?她会仅仅为了自己好过就罔顾他人的感受吗?如果她是那样的人,当日在达睦河边,她就不会跳下水里去救思!你若真的可怜她,就请你停止折磨她,给她自由、放她走,不要再一厢情愿、自以为是地强行安排她的一切!你给的这些,通通都不是她想要的,她不想要你知不知道?!”
炎风终于吼出了长久以来憋在心里不敢说的话,突然觉得轻松得几乎要虚脱。他颓然墩坐在地上,不觉就流出了泪,却不知这泪究竟是为谁而流。
百里玄月呆呆地张嘴望着炎风。兄弟俩四目相对,目光中交互着的,是一样的痛,和不一样的挣扎。
“风,帮二哥个忙。”
“你说,只要我能做。”
第28章 大梦方觉
“我要跟夫人说说话,你们都出去。”
沉星将绿荞跟禾穗遣了出去,侧耳听她们确实已经退到殿外并关好了门,这才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山茶榻前坐了,握住她的手,面上因激动与急切而微微泛着红。
“山茶,快打起点儿精神来,我有好事要告诉你!”
山茶冷漠无神的眼珠燃起了一丝光彩,带着几分期盼与问询望向沉星。
沉星俯身贴在她耳边低低地说:“三哥说,三日后二哥会离开王廷去铁马营演兵,到时候三哥会想法子弄开你这里的人,把你送出去。”
山茶的双目倏地亮起炯炯的光,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沉星的手:“星,你说的,是真的?”
沉星使劲点了下头:“真的。三哥不忍心看你这个样子,我们也帮不了你别的忙,商量再三,只能走这条路了。他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一套侍卫的衣服靴帽,还有些我给你收拾的衣物细软。”
山茶喜极而泣,拉着沉星的手不住摇晃:“星,你跟季王殿下的大恩,叫我怎么报!”
沉星心里百感交集,只揽住她的肩不停地拍着,不知说什么好。半晌突然想起来,扶着她的肩、盯住她的眼睛:“你若想到时能顺顺利利地离开这里,必须先答应我们一件事。”
山茶微微一怔,连忙点头:“只要能逃出去,我什么都听你们的,你说!”
“这三天里,你要好好吃饭养息;否则,到时就算我们把你救出去,你没有足够的精神和体力,也根本跑不远,还是会被抓回来。”
山茶连连点头:“好,我吃!我一定会养足精神,你们放心。”
“这就好。只是,为了不引人注意,到时我就不方便跟着一起送你走了;三哥一个人带你出去,但也不便远送。你可想好了去处?”
山茶脸上的喜色凝住,目光黯淡了下去。
是啊,去处。家破人亡,举目无亲,她的去处在哪里?
她记得曾听娘说过,他们一家原本是中原人。她爹余远丘本是中原的军士,还未成亲时,在一次中原与车渠的交战中受伤被俘,被押到了车渠。
车渠王阿努图爱他勇猛健硕、人材俊伟、武艺不俗,便想将他收为己用,以金银财帛相诱,又把刚从中原边境掳来的一名美貌女子名唤青镜者,赐给他为妻。余远丘本以为必死,却突然得了这从天而降的好事,如何不肯;于是变节,向车渠王称降,并凭着自己对中原军队的了解,为车渠立了几次大功,获取了车渠王的信任,让他做了车渠与西夜边境南鹘关的守将。
说起来,余远丘也算是中原的叛徒跟败类,中原人对其恨之入骨,扬言若是抓到他,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是以当他暗杀百里获意图邀功避祸却遭失策之后,誓死也不敢逃回中原,只得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携妻女躲进了原车渠的属地礡山。
可如今哪里还有车渠?车渠覆亡,原属地尽归西夜;这借来的国,也早已不复存在。目之所及,除了中原,便是西夜。
茫茫天地,竟没有她可去的容身之所。
爹啊爹,这莫非都是你叛国害人的报应!
许久,她下定了决心般抬起头,迎上沉星关切、探询的目光,笃定地低声回答:“从哪里来,仍回哪里去。”
沉星吃惊地瞪大了眼:“你要回礡山?”
“是。我无处可去,礡山是我唯一的去处。”
“那万一……”
“没有万一!只要能离开这里,我死也瞑目了。能死在礡山,已经是我最好的归宿。放心,我不会再像当初那么毫无准备、措手不及;如果百里玄月真的追着找到那里,就是我该下黄泉去跟我爹娘团聚的日子到了。”
沉星叹息一声,说:“也罢。既这样,我也不多劝你了。我和三哥会想法子,尽量不让二哥找到那里去。”
“多谢你,星,你跟季王殿下的恩情,我……”
“好了,快别说这些了。”沉星一阵心酸,听不得她再说这些话,慌忙打断:“我知道你不想再跟这里有瓜葛。可是,以后你连我和三哥的面也都不愿意见了吗?我们……可以偷偷去看你吗?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死守秘密,绝不让任何人知道。”
山茶面上现出纠结为难的神色,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我是恨这里、恨百里玄月。可我也忘不了给过我暖意与恩惠的人。你跟季王殿下的仁慈,还有思公主的善良纯真,我永志不忘。我会想念你们,至于见面,还是……随缘吧。”
沉星心酸地笑笑:“不管怎样,我和三哥以后一定会偷偷找机会去礡山看你。”
山茶面带自嘲:“星,只要不被人发现,你要去就去吧,我没什么不安。可是季王殿下……他就要为人夫了,再与我这样的女子有交往,多有不便,还是……不要去的好。”
沉星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沉默许久,拍了拍她的手:“好。到时三哥送你走,你自己对他说吧。”
接下来的两天里,山茶突然一改等死的架势,吃得饱睡得香。两个婢女虽然意外,但总觉得是好事——夫人这是想通了吧?肯吃肯睡了就好,至少她们再去向王回话的时候,不必时刻提心吊胆担心挨骂受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