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第一百二十五章 弃棋子(1 / 1)
流年·未夜宫。
神容娴静的女子牵起她的织银锦袖,露出的皓腕如白玉雕琢而成。这只纤细白皙的手此刻正以二指挟起一枚黑子,姿态优雅地置于墨白相间的棋盘之上,棋子触及象牙棋盘,发出有些清悦的声响。
一子已落,嗪着唇角仿若轻风的淡然笑意,她抬首,温和的眸子落到自己的对手身上。那是一个会让任何人惊艳的少女,冰肌玉骨,月貌花容,激起炽霖与云泽二国动乱的祸国妖姬。
“昙汐,到你了。”看着少女凝视着黑白交错的棋子久久不语,轻柔的提醒出自她的口。
像是方才被唤回神志一般,少女怔了怔,不易察觉地颦起了眉尖。
“在想什么?”还是不见其落子,白衣女子忍不住出声询问。
轻垂的眼帘如墨羽伏翼,小心地遮掩起引得诸多君王垂亲的明眸,“昙汐在想自己会输得有多惨……”
白衣女子的动作顿了顿,原本她是在摆弄旁侧棋盒里属于自己的墨子,思索着少女可能的举动与接下来的对策。看了一眼局势未明的棋面,她不确实对方究竟想说些什么,“……何出此言?”
拥有倾国之色的少女牵起袖摆以免错手拂到棋子,食指与中指并起,指向流云皇后方才落子之处。这一举动看起来列甚异样,直至这并起的手指顺着脑海中布局的关键棋步依次落下,看得女子不禁暗自惊悚。
指间定在最后一点上,汝嫣昙汐粉色唇瓣轻启,“十三手后,楼兰姊姊的珍珑将现稚形。”
“是么?”她看着自己的异母妹妹,不动声色地笑着,“既然可以看穿十余步以后,昙汐不是可以先行阻止么?又何谈输局?”
然后,楼兰在对面少女泉水般清冽的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温柔淡雅的影子,就这样映在一双透彻的眸中。她不喜欢这双过份清冽的眼眸,太过于纯粹的存在总让人有毁灭的欲望,它总会显得好似你有多么多么的不堪,可事实上这双眼睛的所有人也只是个畏缩的胆小鬼!
楼兰不确实对方是否看出了些么来,她侧过首,不与这双像是看透了些什么的眼对视。
“……我有选择的余地么?”吐出一句很轻很轻的话,昙汐安静地看着与她有着血缘关系的姊姊。
——我有选择的余地么?
不是质问,没有疑惑,更听不出迷惘。她只是利用这样一个反问的语式来陈述一个事实,她的语气里甚至没有无奈、没有埋怨、没有绝望……只有一种仿佛洞晰的了然与沉静。
她果然看出什么来了!楼兰的贝齿冲着下唇重重地咬下。没有什么腥甜的味道涌入口腔的戏码,如非必要,她不会做出这种类似于自残又或者该说是自虐的举动。她讨厌昙汐的这双,它看东西时总有一种令人害怕的透彻。
依据自己得来的情报,面前的少女无论任炽霖的皇后还是进入云泽后宫期间,都是被囚禁的存在,除却一国之君外与其交谈过深者必死无疑!当时觉得不可理喻的事情到了现在已经能够完全明了,也许昙汐并无此意,可真龙天子们的秘密实在太多太多,由不得他们不将这个看起来似乎可以望出自己一切心机的危险存在锁在封闭的世界里……
汝嫣昙汐无论到哪里都只能是一颗棋子,在没有自保能力的情况下,这毫无瑕疵的容颜已经构成了她的怀壁之罪。
捧着自己的这张酿成罪过的面容,一抹名为“痛恨”的神情掠眼而过,她显得有些无措。“我毁过它,我是真的想毁了它的……可是无论裂成什么模样,他们总有办法把它拼合回去……”
亭台之外,茂盛的花草随风摇曳,拂来淡淡的清香。夕阳西下,湖水泛起了微澜,像漾开了一线线的光晕。视野所及,都是一派自然详和的景色,没有哪一处美丽得有多么突兀,却也是最长久的存在。
白衣女子看着这风景,联想到了自己。没有昙汐的倾国之颜,没有焚涅皇兄的妖娆蛊惑,更没有同胞兄长的璀璨夺目……可这三人的下场又是如何呢?一者只能够沦为棋子任人摆布,一者此生劫难重重,还有一者成为了现今她所见的模样。淡然如她,即使无赢,也没有惨败的可能……
“……昙汐,如果给你选择的机会,你的希望为何?”
“希望么……”昙汐的眼移向她的姊姊注目的方向,看着这和谐的天地,以自然万物筑成的景色在她的眼底仍是有些壮观了,于是轻轻地摇首。“想当一棵平凡无奇的草……”
楼兰的视线移向她,带着不解。
“一张看过就会被遗忘的脸,灰灰的衣服,小小的屋子。一个很傻很爱我的人,一个很小很小的孩子……”她抬头看天,好像在那很高很高的地方看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她在笑着,笑得卑微,总是清醒的眸子里终于透出点迷蒙之色。忽然想起来了些什么,匆忙地补一上句,“他不会把我关在四方形的院子里!”
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事实是一盆冰凉的水,它淋在她的头上,令她的眼陡然清明。收回视线,她安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好,我放你自由。”
很是轻淡的声音,却像是惊雷一般于少女的耳畔轰鸣出声!瞪大了眼,少女怀疑自己听错了,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如果不是听错,那也一定是楼兰姊姊在开玩笑、在拿她寻开心!或者,是不是又有什么打算……
楼兰错开少女的眼,将棋盘上的墨子敛入棋盒之中。这局棋已经没有下的意义,昙汐的小心翼翼已经到了惊弓之鸟的地步,最后赢的只有可能是自己。
“我放你自由。”白衣女子再度开口,语气冷淡,“凝夜不是准备带你离开流年城么?我说我放你们走,不会再去拦你们。”
“……为什么?”疑惑。
为什么?只是忽然觉得残忍罢了。你很可怜,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主宰,所以很多人都怜惜你,连我都忍不住觉得想利用你的自己很残忍!
“我不会再拦你们,你们不用偷偷摸摸地离开了……难道你不该高兴吗?”抓起棋面上的颗颗墨白,顾不得区分颜色,就这样一股脑儿地掼入棋盒之内!棋子撞击着棋子,发出震震让人恼火的声音,不听话地蹦出棋盒,跳跃在亭中的地面上。
头有些晕眩,不知是气昏了还是睡了七日的后遗症,这让她颦起了眉。
一颗颗的棋子,像极了一个个的人。娘亲不见了,爹爹也驾崩了,然后连她自己的存在也被抹消了。她也在一个四方的院落里,身边除了几个侍女就只剩下凝夜。她不能离开既定的位置,她是凝夜的一根软肋,钳制住她就等于握住了凝夜的心脏要害……
是的,只要没有了她,她的凝夜就可以自由了。所以他确实应该走的,昙汐这妹妹比她要更听话也更为温顺,没有他的保护就活不下去!他有什么理由不离开?他不仅要走,还要悄悄地走,不让她知道!什么也不让她知道!
她讨厌死了他的这种性格!把什么事情都埋在心底,自以为是地保护她,却什么也不和她说!
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我犯了错你从来不责备?然后当你忍受不了我的时候却又要弃我而去……
晕眩的感觉阵阵传来,越来越强烈,好似全身的力气都在渐渐被抽光。为什么会这样?!楼兰惊得站起身来!很难受,很难受的感觉,它来自全身的各个筋脉……她扶着棋桌,试着运气抵御,却连这个力气也失去了……
是将灵体借给已经死去的灵体的关系么?
来不及去细细思索,铺天盖地的黑暗已经聚拢而来……
念清神女匆匆登上高台的时候,事情看起来已经结束。
迎而看到的是大片的暗红血色,连昭雪帝的衣上亦不能幸免。发生了什么事情?地面上看起来只是一个被过多的鲜血毁坏的透视星辰的阵法,为什么血会沾到昭雪帝的身上?连脖颈也……
脖颈?她眼尖地认出了昭雪帝项上的手指的形状。它是凝夜的手,也只有可能是凝夜的手。凝夜想杀昭雪帝。他为了楼兰不允许她下手,可他自己却是也想杀了这个男人!
不由地瞟了一眼自己的异母弟弟,那人一身墨袍,血腥味虽然有些重,不过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已经濒临死亡的模样。复又看向奉了昭雪帝的命令将自己急急招来的界灵,悬浮于高台之外的身影安静得几乎可以让人忽视它的存在。
发生了什么转折事情?神女有些不安地立在那里,她感觉到有些什么很不对劲。
“……如何?”墨衣人开口,淡漠的声音里含着低低的婉约,出其顺利地揉合到一处。抿起的唇角单薄,透出了些许的柔和,没有想像中的冰冷。
天色微黯,但还没有到妨碍视物的程度,对面的少年清楚立在那里,映在昭雪帝的眸中却是如笼薄雾。如何回事?同样的问题,他亦想问。
方才之事,他仍记得。
在他以为这个看起来只有少年模样的人也许死去的时候,少年却睁开了眼睛。掀起的墨翅之下,是一双深遂也淡定的瞳眸,定定看着他,无悲亦无喜。全然不见片刻前的疯狂模样。
更加古怪的是少年向他伸出了手,示意他扶他起来。没有强行挣开,没有不耐,更没再把手掐在他的脖子上,这样的汝嫣凝夜让白羽令有些不习惯与陌生。
——你放我走。
想也没有想地,白羽令就直接否决了。
——相应地,我给你一个机会。三天的时间。三天后我就要离开流年城,而在这三天之内,如果你能够不借助任何人的力量、包括残香,独自找出你所寻之人的名谓,我便将她交予你。
不对劲,这番话有些不对劲……这个认知让白羽令拎起了眉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