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免教生死作相思(1 / 1)
“皇天在上,今乃我大华严氏多事之秋,西戎眈眈在目,又俘我皇儿为奴,忧从心来,但求天神指点一二。”左右旗帐挺直在侧,刘太后一身明艳黄红祭祀宫袍在身,虔诚地跪在日月坛前小声道。
一旁的祭祀台上,巫师伍费对着插满香烛的桌台烧下一张符纸,又将灰末尽倒入一个装满清水的瓷碗之中,随之又端起碗将之一饮而下,盘腿坐于桌台前。
少顷,他睁开双眼,缓缓起身走到桌前,拿起笔在纸上刷刷而下。
日月坛下沾满了文武百官和围观的百姓,见此情景都是心中一悦,只听得刘太后对他道:“诵念天文。”
伍费轻轻点头,拿起那纸大声道:“皇天书文,唯此法可解燃眉之急,另立大皇子严质为新帝,恭立晟安帝严科为太上皇!”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刘太后更是变了脸色,指着伍费道:“你说什么?另立新帝?那皇上怎么办?质儿不满一岁,如何坐得住这皇位!”
伍费“扑通”一声跪下道:“太后请息怒,臣也是转述天意。”
“你!”刘太后抚了抚胸口,半天说不上话来,伍费又道:“皇天说,其实还是另一个法子,只是却不是上上之选。”
刘太后瞪了他一眼,狠狠道:“什么法子,你说!”
伍费很是恭敬道:“那便是找寻已经羽化登仙的宸天帝,由他来解当务之急。”
自从严佑成二人从泛烟湖上消失后,民间便传说二人已经羽化成仙,一开始很多人都不相信,可到后来传的人多了,大家也就渐渐接受了。可这三年下来,严科明里暗里不知派了多少人找寻两人的下落,可都是杳无音讯,如今伍费提出的这个法子,实在是让众人抱不了什么希望。
宰相蒋朋首先道:“启禀太后,臣认为此举可行,国不可一日无君,眼下皇上被俘西戎,若是能立新帝,对我大华而言,无疑是一枚定心丸啊。”
“臣也认为此举可行,西戎连月以皇上要挟我们,我们的国库所剩无几了,若是照此下去,国库就要空了。”
“臣也拥立蒋相,现下要找到华宸帝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不如顺应天意,另立新主,于我大华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越来越多的声音跟着附和起来,刘太后脸色越来越苍白,险些站立不稳,她看着一个个上谏的臣子,尖起嗓子道:“你们就一点都不关心皇上的安危吗?若是那西戎王子一怒之下杀了皇上,你们……你们这些人,该当何罪!”
不料面前的大臣竟然一齐跪下道:“请太后顺应天命!”
刘太后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这一席人,“扑腾”一下呆坐在地,眼角兀自流下一行泪来,她抽泣一声,看着面前低头跪下的众人,缓缓开口道:“那就……顺应天意吧……”
“太后英明!”
不到三日,大皇子严质便在文武百官的拥护下登基为帝,改元宏应,尊晟安帝严科为太上皇,封生母蔚妃为太后,祖母刘太后为太皇太后,立翰林院主事韩西、太傅屈案、平威将军廖祥以及元王严遂为辅政大臣。
晟安三年,六月二十四,新帝登基后第五日,屏城八百里加急传来,屏城沦陷。
朝野上下顿时乱作一团,程攸宁请命南下,当下准奏。
沈府内,严佑成轻摇折扇,问道:“西戎最近可有什么消息?”
沈逸略微思索,突然笑道:“听闻前几日那蒙越王子携了太上皇至齐城楼下,想要索取赎金,更想利用太上皇打开齐城的大门,不想那镇守齐城的领将郭泉竟然以天色已晚为由拒绝打开城门,那蒙越王子又胁迫太上皇命令郭泉亲自出面说话,你猜怎么着?郭泉自己站在城墙上对他们说他自己不在城内!哈哈哈,我听闻那蒙越王子脸都黑了,可又没带多少兵马,只好打转而归,这个郭泉可真是个人物啊,有机会我可一定要好好认识认识他。”
严佑成问道:“那他可还有去别的城下索取赎金?”
沈逸喝了一口茶,道:“听说他带着太上皇去了不少地方,可都是空手而归。”
严佑成抿下一口茶,看了看窗外道:“要变天了。”
“不错,”沈逸放下茶盏,道,“以那蒙越王子的性子,怎么能容忍别人这样打他的脸?就这几天他就要出兵了。”
“兵部尚书何安,户部吏郎方信,我想在沈府私下见见他们。”严佑成道。
沈逸道:“这个好说,我现在就可以派人去请。”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沈叔就领着两人进了屋,见了座上之人,两人都是一惊,不自主地就跪下道:“皇上……”
严佑成浅叹一口气,道:“先起来吧。”又指了指一旁的两个位置,何安、方信二人这才战战兢兢地坐下。
两人面面相觑一会,方信先开口道:“皇上既然身在京城,为何没有站出身来?”
“我早就不是什么皇上了,若是此时站出身,便是威胁到了洪宁王一脉的位置。”严佑成道,“此次请二位前来,是想议议西戎一事。”
二人对视一眼,道:“愿闻其详。”
“若是我所料不差,西戎怕是不日就要进攻了。”严佑成原本有些散懒的眼神一下了凝神起来,“据我所知,几个月前太上皇同蒙越王子在桂西那一战,不光损失了三大营,连同随行的三大军也是损失了十万多人,此后又是小战不断,再加上月缅起兵,程攸宁带兵南下,现下京城中能够打仗的,恐怕只有几千人了吧。”
何安道:“正如公子所言,三大营所剩无几,唯有羽林军还有五万余人,禁卫军还剩四万余人,而骁骑军只剩下千余人。”
虽早已听闻,可何安的话还是使得他有些心痛地闭上了眼,尤其是那仅四千多人的广弦营。他轻轻睁眼,道:“现在招募了多少人?”
“回公子话,快十万人了。”何安道。
“不够!”严佑成的声音中带着阵阵怒气,看得方信何安二人心中一震,莫名的慌乱逐渐升起。
待回过神来,严佑成才发现二人脸上的惊恐,遂缓了缓脸色道:“京城八门之中,每个城门最少三万人。”
方信立刻会意,道:“公子放心,我方信一定死守北崇门。”
“不,”严佑成浅浅一笑,道:“方信,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说着他转移目光,看向何安道:“我将北崇门交给你,大军一旦出城门,城门就不能再开了,你明白吗?”
“臣明白!”何安半跪着,双手揖在胸前,震言道。
清泉寺内,沈寒汐看完信后,默默地将信纸折好。翼遥看着她恬静的面孔,小声道:“主子?”
她看了翼遥一瞬,启唇道:“回京。”
翼遥一怔:“主子……”
她看了看两个熟睡的孩子,道:“我等不了那么久了,不论生死,我都要和他在一起。”说着她突然跪下,翼遥立刻扶住她:“主子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我要你答应我,好好照看我的两个孩子。”她看着他的眼一字一句道,“我求你,好好照顾他们。”
翼遥沉默半瞬,终是点头答应道:“主子一路小心。”
沈寒汐这才起身,似又想起什么,叮嘱他道:“清泉寺若有不测,就去世安侯府找世安侯世子,他不认得你,你就告诉他我是你的主子,他会庇护一二的。”
翼遥问道:“主子怎知世子一定在府?”
沈寒汐这才想到南门子洛好似有一多半时间是不在世安侯府的,想了想道:“他若是不在,你就去京城吧,到沐安堂找赵吟赵公子。”
翼遥俯首道:“是,属下记住了。”
沈寒汐这才稍稍放心,抱起熟睡的儿子,脸抵上他光洁的额头,喃喃道:“澈儿,明天见不到娘亲,你可不要哭闹才好,娘知道娘狠心,可娘实在不能让你爹爹一个人面对那么多,等你以后长大了,就会明白爹爹对娘有多重要。”她吻了吻严澈柔嫩的小脸,这才将他重新放在床上。
“娘亲……”她正欲抚摸莞清的手僵立在空中,见她并没有睁眼,沈寒汐才将手放在她的头上,想起那年生下莞清的不易,她鼻尖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你们等着娘,娘一定会去接你们的……”说到这里,沈寒汐再也控制不住,一滴泪直直地掉了下来。
“主子。”翼遥轻声唤着她。
她接过翼遥递来的手帕,却是紧握在手心,起身调整情绪道:“就此别过,保重。”
翼遥眉心微皱,点头道:“主子一路小心。”
晟安三年,七月初五,西戎王子蒙越率五万骑兵突破居咸关,直捣京城而来。
明炎殿内,何安遵严佑成的指示下达最后的命令:“埠聿门,沈逸!东直门,郭隽!辛午门,常轩!南央门,李正!白宣门,万康!西越门,白充!昭洪门,董密!”略微停顿一瞬,他看了看殿中一席人,高喊一声:“北崇门,何安!”
他的目光在每一个人脸上扫过,又下达严佑成交代的最后一道军令:“守城将士一旦出城,若非得胜,不得入城,违令者,斩!各将士出城之后,若非得胜,城门不许再开,若有违令擅自打开城门者,斩!临阵之时,将不顾军先退者,斩!临阵之时,军不顾将先退者,立斩无疑!若有违抗军令者,格杀勿论!”
他的一番军令使得殿中之人面面相觑起来,他们似乎有些不信,平时看起来温文儒雅的何安在今天怎么会变得如此坚毅,毫无畏惧。
“桂西一战,损失我大华数十万大军,如今太上皇被俘,西戎大军兵临城下,各位若是真为国家担忧,便不该有任何的顾虑!”何安一甩胳膊,瞪大了眼看着殿中的文武百官,手指上方道,“我何安就算是死,也一定要守住北崇门!”
“不错!”沈逸厉言道,“我沈逸今日在此起誓,若非死,我一定不会离开埠聿门半步!”
“我白充今日也在此起誓,若不能击退西戎叛贼,绝不回城!”
刚刚还处于惊讶游离中的众人此时已经被三人的铮铮誓言吸引了过去,宰相蒋朋高言道:“好,本相今日也在此起誓,城在我在,城亡我亡!”
“好!”何安最后看了一眼众人,大喝一声:“出城!”
沈寒汐牵着马走在街上,往日繁华无比的京城此时只有寥寥数人,途径皇宫偏门巡英门时,突见大门大开,一行兵马浩浩荡荡走了出来,直奔东北方埠聿门而去。瞧清了领队之人,沈寒汐刻意拉低了斗笠,待大军离去之后,她才稍微扶了扶斗笠,牵着马往沐安堂走去。
开门的人见了她,大呼一声:“晨儿!怎么是你?”
她看了看四周,道:“先进去再说。”
墨棠点头,替她将马牵到了后院,又回过身来问她:“你怎么回来了?就你一个人吗?”
“说来话长。”她拉着墨棠坐下,又将这几年发生的事娓娓道来,“等天黑了我再回府,现在贸然回去怕是会徒增麻烦。”
墨棠拉过她的手,给她讲起这些年发生的事:“你们走后,世安侯公子就离开了京城,梦琪执意相随,一走就是三年,好在这三年间她也时常写信给我们,只是不知道她具体在什么地方,后来我和阿吟成了婚,将这沐安堂接了下来,直到三个月前,皇上不知为何突然执意亲征,之后桂西一战惨败,朝野上下群龙无首。”
沈寒汐问道:“刚刚我在巡英门门口看到大哥领着一行人往东北而去,他此番负责的可是埠聿门?”
墨棠道:“宫中一早传出消息,兵部尚书何安下了军令,京城八门各由一人带兵驻守,他自己守的是北崇门。”
沈寒汐对她道:“京城能否躲过这一劫,就看这八人了。”
与此同时,蒙越带兵前来的第一个门竟然是西北方的昭洪门,何安之前遵严佑成所述,将有着不少经验的董密放置在了昭洪门,董密幸不辱命,亲自上阵迎敌,原本士气高昂的西戎士兵立刻没了之前的士气,退兵五里遥望紧闭的昭洪门。
蒙越一吐含在嘴里的稻草,对身后的士兵道:“全部军力,直攻北崇门!”
北崇城外,何安一身沉重的银色铠甲,双眼直视着前方,他看看头顶的日头,对一旁的方信微微点了一下头,方信一甩马鞭,扬长而去。
一行骑兵大步飞扬在前去北崇门的大道上,行至最前方的瓦拉似乎对这场战役毫不在心,洋洋得意地看了看身后的军队,脑中出现的是半个时辰前的事。
半个时辰前,西戎的先行军带来消息,前往北崇门的路上都是慌慌张张、装备不准的华军,当下他就向蒙越请命带出主力部队先战。蒙越当即拨下一万主力大军,任命瓦拉为主帅,先夺北崇门。
于瓦拉看来,夺下北崇门是手到擒来之事,殊不知,他这一举动却是自掘坟墓。
道路两旁是接连不断的民居,突然间从中射出无数带火的长箭,瓦拉立刻拉住缰绳,拔出腰间的长刀挡箭。
“将军!前面被堵住了!”一片混乱之中,瓦拉听到前方传来一个声音。
“不好了,将军,后方也被堵死了!”不到十息的功夫,军队后面又陆陆续续传来声音。
瓦拉这才明白中了埋伏,可在杀敌的同时,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桂西一战应该极大地打击了华军的士气,余下的残兵也成不了大器,为何今日无端就遭到了埋伏。
来不及多想,他一把拉住身前一个西戎士兵,挡下朝他射来的一箭,却不料暴露了手臂,待感到疼痛时,小臂上已经挨了一箭。
一阵酥麻顺着手臂传到胸口,他在心中大叫一声不好,到底却还是来不及了,更多的流箭朝他射了过来,他最后看到的是自己已经没了头颅的身体。
看着满地的西戎士兵的尸首,方信长叹一口气,这是这几个月来打到的第一场胜仗,若非严佑成在京,华朝就彻底地完了,严科果真不是行军打仗的料,这皇位还是得由严佑成来坐才比较稳当。可转念想到严佑成的志气根本不在于帝王之位,只得长长地又叹下一口气,心中暗念,在他看来,美人到底还是比江山重要。
消息传到北崇门时,不少将士都拍手称快,何安一清嗓子,喝到:“这不过是一支前锋队,真正的西戎大军还在后面,尔等要注意了,决不能让叛军进城!”
而在另一边,蒙越听说先行的一万主力军全军覆没,就连最得力的手下瓦拉也命死他手,忍不住一脚踢翻身前的桌案,吼道:“我就不信攻不下北崇门!”
是夜,沈寒汐悄悄溜至沈府墙外翻身而入,落地一瞬突然听到一个声音道:“谁!”
几乎是在那人开口的一瞬间她就意识了出来,脚下移动几步,她开口小声道:“成哥哥,是我。”
严佑成心底一震,似有些不敢相信,快步上前几步,借着模糊的月光这才看清了她的脸。“走,先进屋。”他转头看了一圈,确定四周无人,这才拉着她进了屋。
“成哥哥……”不等她开口说话,严佑成就一把将她抵在门上,屋子里没有点灯,月光透过纸窗户将两人笼罩在其中,他盯着她的脸看了半许,毫无症状地便将唇印在她的唇上。“不是说好了……等我去接你的吗?莞清和澈儿呢?”一吻尽兴,严佑成撩起她额前的碎发问道。
“我等不了了。”她双手握住他抬起的右手,双目定定地看着他,“天华山离襄城世安侯府不算远,我让翼遥带着莞清和澈儿去找子洛。”见他灼热的目光中带着些许迟疑,她小心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也说不准。”他道,“秋涣此人,有些不同寻常。”
“他若是在府,我相信他是一定会保他们一二的。”沈寒汐振振然道。
严佑成轻轻一笑:“若是如你所想,那便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