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玉面青裙如相识(1 / 1)
浩浩荡荡的皇家行军整齐不紊地穿行在京城的街道上,街道两旁都是下跪着的百姓,沈晨透过龙撵帘布的缝隙看了外面一眼,打了个哈欠道:“你就准备这样把我带进宫?”
严佑成合上手中的一本奏折笑道:“是又如何?”
沈晨撅着嘴道:“我要回家!”
严佑成将手中奏折扔到一边,继续笑道:“我们这不就是准备回家吗?”
沈晨一推他,气呼呼道:“我是说回沈府,不是去皇宫!”
严佑成看着她似笑非笑道:“怎么,才新婚两个月就和夫君闹别扭啊,以后日子还那么长,准备和我这么一直闹下去?”
沈晨瞥了他一眼:“谁和你新婚了……”
严佑成一把将她搂住:“都行过夫妻之礼了,还不承认我是你的夫君呐?”
说到这个,沈晨立刻脸红了,将头扭到一边小声道:“那还不是你逼的。”
小心地将她的头掰过来,严佑成一脸认真的道:“我说过的话,绝对算数,过几日,我就去沈府下聘。”
“嗯。”沈晨一张脸虽还是通红,但还是点点头道。
“先随我进宫吧,待会我再让人送你回去。”捏了捏她红扑扑的脸颊,严佑成嘴角微微上扬。
闹了半天,沈晨好不容易又重新站在了沈府门口,抬头看着匾额上的“沈府”二字,沈晨长舒一口气,那年出嫁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看着这熟悉的一砖一瓦,沈晨心中是由衷的高兴。
素倾已经在大门口等了半天,看到她下马车走过来,就立刻飞奔过去:“小姐,你可算回来了,赵姑娘和赵公子还有两位南门公子老爷已经安排好了,就等你回来了。”
沈晨二话不说就问道:“梦琪兄妹俩在哪儿?先带我去见见他们。”
“在东苑第三、四间房,两位南门公子住在北苑,小姐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什么啊?”沈晨走得很快,素倾跟在她身后一路小跑问道。
沈晨扭头答道:“不用了,你先去忙吧,有事我再叫你。”
赵梦琪和赵吟两人闲来无事,正坐在天井里晒太阳,一看到沈晨往这边过来,赵梦琪就从椅子上跳起来:“你个杀千刀没良心的可算回来了!你知不知道姐姐我这几个月快无聊死了,天天就是在马车里睡觉,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沈晨也是满脸无奈:“这真的由不得我。”
“好吧,我原谅你了!”赵梦琪一笑而过,“可算我们也不能总是住你家吧,这样多不好啊。”
沈晨问道:“那你们是想做生意还是学学中医?”
赵梦琪看了看站在她身后的赵吟一眼,道:“我是想学学中医,但我哥嘛……”赵梦琪把尾音拖得很长后才继续道:“他想搞科研。”
沈晨顿时惊呆了:“科研?”略微思索后又说道:“也不是不行,毕竟科学技术带动了生产力。”打了一个响指她笑道:“放心吧,交给我来办。京城中最有名的医馆就是沐安堂了,离这儿差不多两条街吧,找个时间我带你过去。至于你哥哥嘛……”沈晨托着下巴看着赵吟,半响道:“我看这样好不好,赵大哥可以和梦琪一起去沐安堂,我想沐安堂也会有研究药材这方面的地方,你不妨先去看看。”
“好主意!”赵梦琪一弹响指,又拍拍赵吟胸口道:“哥,我看行,你觉得怎么样?”
赵吟点点头对沈晨说道:“只是麻烦你了。”
“没事,”沈晨大笑一声,“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咱们不用这么生分。”
出了东苑,沈晨想了想,又慢悠悠的往北苑走去。
远远便传来一声琴音,沈晨听出这首曲子正是那日南门子洛在天华山中演奏的那首,便顺手摘下一片树叶跟着合了起来,待他一曲完毕,鼓掌笑道:“子洛好琴艺。”
南门子洛起身前来:“多日不见你,今日可算是见到了。”
“不是说来京城玩的吗?怎么没有出去?”沈晨说着又看了看四周,问道:“子瑜呢?怎么没有看到他?”
“他去随意转转,不用管他。”南门子洛说道:“既然来到京城是你做东,不如你带我出去转转?”
“行啊,”沈晨笑着答应,“容我先去换身衣服。”
京城的大街仍如往常那般熙熙攘攘,南门子洛看了身边的人一眼:“干嘛专门换了一身男装?”
“方便呐。”沈晨一甩手中的扇子,嘻嘻一笑道,“扮个公子哥儿多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哪儿?茶楼?集市?赌场?还是……青楼?”说到最后一个位置时,沈晨嘴角露出一抹邪恶的笑。
“青楼?”南门子洛似笑非笑:“不想你居然也去过?”
“那是!”沈晨扬眉一挥扇子,“本公子什么地方没去过?”
“随意转转就好,还请沈公子在前面带路!”南门子洛说着就做了个“请”的姿势。
沈晨大笑一声,摇起扇子就在前面大步流星的带路。两人闲闲散散地在大街上走着,转过几条街,南门子洛突然站住喃喃一声:“随羽……”
沈晨本在和他说笑着,听闻他的话后突然一愣,转而偏头一看,整个人顿时呆住了。郁随羽一身黛青色长衫,正在一个小铺上挑选着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看着他的两人,他看了铺子上的东西好久,才伸手取出一只长簪,嫩黄色的珠玉配着细细的流苏,显得小巧温婉。他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从怀中摸出钱递给那商贩。
南门子洛抬脚朝他走去,沈晨跟在他身后,头微微下垂,说实话,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郁随羽。
“随羽。”南门子洛笑意言言,“居然能在这儿碰到你!”
一身男装的沈晨让郁随羽有些诧异,但不过是一瞬的流光,他开口笑道:“这条街并不起眼,能在这里碰到,确实是巧。”
“我对京城可不熟啊,只是跟着这位沈公子,才到了这里!”南门子洛说着将沈晨拉到前面。
郁随羽眼睛顿时一亮,眸子里闪过一丝光芒。
“我只是……”沈晨说得吞吞吐吐,还斜着眼瞥了南门子洛一眼,他居然这么无耻地将所有事都推到了她身上,“带着他随便转转……”她一边说着又怔怔地看着郁随羽,不想几个月不见,他本来削瘦的下巴好似又瘦了一点,身子也显得更加颀长。
郁随羽也不在意她的话,微笑着道:“两年没有回京,却发现好多地方都变了,正好我今日也没什么事,不如一同去转转?”
“乐意之至!”不等沈晨答话,南门子洛抢先说道,沈晨也不说什么,只是笑着点点头。“只是你为何会在这里?”沈晨跟在他俩后面走着,听着他们的对话。
“只是想到了一个人,便来这里看看。”郁随羽笑道。
“不知是什么人……”
听着他们的对话,沈晨的思绪又飞到了云庆三十九年的暮春,她和郁随羽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便是刚刚一同遇到的小巷。那时严佑成故意沾花惹草,她虽然看在心里,却苦于少女的羞涩而不敢跟他表达,便在那日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逛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这条小巷,看到一个恶霸强抢一户人家的姑娘,一时看不下去便出了手。碰巧那日郁随羽从此经过看到了全部,心中很是佩服这么一位看似瘦弱的姑娘竟有如此高强的武功。她那日虽一口气打得那恶霸满地找牙,却不料他手下居然喊来了更多的人,渐渐地她便开始招架不住了,郁随羽见状毫不犹豫地上前帮她,两人就此相识。却不想,这一识,让他付出的,便是一生。
“晨儿,晨儿……”南门子洛喊了好几声才让她回过神来,“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哦,没什么……没什么……”沈晨赶忙随口推脱道。
“我们准备去上意园一游,你看怎么样?”郁随羽面色如玉,笑语盈盈道。
“好。”看着他如春风一般的浅笑,沈晨应声答应,又问他道:“何时上任?”
郁随羽闻言眼神顿时暗了下去,道:“皇上大婚后。”
沈晨听闻也是微微一愣,不想婚期已经将近了,又侧头道:“府邸呢?都已经备好了吗?”
“嗯。”他点点头,“还是之前的地方……”话音刚刚完,又立刻转口道:“予泫街上。”
“嗯,那就好。”沈晨有一瞬间的呆滞,又点头道,“若还有别的事情,尽管跟我说,我一定帮到。”她此时多么希望自己还是之前那个沈晨,没有前生的羁绊,只有一个少女该有的活泼单纯,那样的话,她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和他说笑,更不用像现在这样处处小心稳重,甚至还得动动心机,和他说话的同时,也是满满的小心。
“不会再有别的事情了。”他淡淡地说道,“以后在宫里,处处小心。”他的眸子中折射出一股担忧,以及,深深的不舍。沈晨也定定地看着他的双目,这是她有了记忆以来第一次敢这样直视他的眼睛,她突然觉得他的眼睛犹如阳光一般,将她的内心照得一片明亮,好像知道她就是沈寒汐一样,一时间,她突然打了个冷颤。
“来日方长,今天就不要说这些伤感的话了。”看着两人眼神中的波澜,南门子洛一甩折扇笑道。
郁随羽移首看了南门子洛一眼,转而也笑道:“子洛说的不错,今日既然是出来玩,就先别说这些了,我们都尽兴些。”忽然话锋一转,又有些黯然道:“说不准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沈晨闻此,微微一愣,却不再开口,只是跟着两人静静地走着,时不时偏过头看一下身边的两人,今日尚且可以你我相称的朋友,到了明日说不定只有叩拜之礼了,回想之前,难道不是如此么?听着郁随羽仍旧有力的声音,沈晨在心中暗暗定心,不管怎样,她也一定要护他周全。
严佑成说过几日便到沈府下聘,沈晨不想一日戏玩结束,便已经有宫中的宫人前来府中。她随即使出一个眼神给南门子洛,他便会意直去了北苑。
“沈二小姐,奴才给您道喜了。”王福见到她便笑脸迎上。
“有劳王公公了。”不等沈晨答话,沈千起身道。
“这是奴才分内的事,何来‘劳烦’之说?沈大人真是说笑了。”王福又笑道,“皇上已经选了日子,就定在这个月的初九,奴才先行告退了。”说罢便满脸笑意地离去。
王福走后,沈千满脸的笑意渐渐散去,沈晨面无表情的看着一地的聘礼,她自然知道沈千心中所想,伸出手轻轻搭在沈千的手背上:“爹,您不用担心什么,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晨儿,”沈千长吁一口气,看着她一脸郑重地说道:“爹不求别的,只求你平安无事,在宫中,记住处处小心。”
“女儿记住了。”曾几何时,沈千也是如此告知她,在她的细细注意下,她发现沈千的两鬓已经有了些许银丝,想起今后又不在他的身旁,皇宫砍断了近二十年的养育之恩,她突然心中一酸,脸上已是两道泪痕。
父女两人坐在偌大的大厅,均是一言不语,许久之后,沈晨退出大厅,在庭院中幽幽地转着,突闻北苑方向传来一阵悠长的琴声,一时心中竟似有无数言语一般,便直往北苑而去。
皇宫内,宣宜殿。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严佑成轻散的声音响起,地上的黑衣人微微俯身便从窗户一跃而出。
寒汐,我不想你竟然认识了这样的人物。严佑成重新坐回案前,左手撑着额头,轻轻闭上双眼,又缓缓睁开,如今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两王谋反的事还没处理,又冒出一个世安侯。严佑成的瞳孔微微收缩,嘴角带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皇上。”王福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端着盘子的小太监,问道:“不知皇上今晚是否要翻牌……”
“不用。”严佑成头也没抬便打断了他的话,言语中带着一丝慵懒和不耐烦,王福正欲牵引着那小太监离开,又听到严佑成道:“以后也不用日日来问朕了。”
“是,奴才这就退下。”王福毕恭毕敬地俯身答道。
出了殿门好远,那跟在王福身后的小太监问道:“皇上都两年没有去过后妃那儿了,王公公,您说这是怎么回事?”
王福看了看托盘里的四个牌子,又想到了沈晨,只是随口回道:“咱们做奴才的,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别管那么多。”
小太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跟在王福身后又小声道:“听闻先帝的嫔妃虽然不过十几人,可如今皇上正是盛年,妃子怎么却只有四个……”
夜间的清风吹散了白日的浑闷与燥热,随着晚风的指引,沈晨一步一步往前走着,耳边的琴音也愈来愈近,时而婉转又时而高亢,泉水叮咚之中偶尔也夹杂着如似千军万马一般的雄壮奔腾。
南门子洛抚琴坐于台阶之上,长风环绕在他周围,他正如沈晨第一次见他时一样,释然、从容。
南门子洛弹罢一曲,抬头看到倚在墙上看着他出神的沈晨,他浅浅一笑,起身朝她走来:“一起走走?”
沈晨点点头同意。
两人从北苑后面走出,一直沉默不语,沈晨突然开口道:“子洛,你究竟是谁呢?”
“你真的想知道?”南门子洛虽说笑着,但周身好似环绕着一股莫名的气息。
“我是谁你都知道了,咱们公平一点,你也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吧,我不想猜,猜得太累。”沈晨说着仰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长长地吐出,“你也不用拿第一次见到我时的那套说辞,我知道,那不过是一个说辞而已。”
“好。”他笑着答应,“我是世安侯世子。”
沈晨听闻也不觉得惊奇,淡淡道:“看你一身气势便知道你的身份不会就此简单,果然。”她转而又笑道:“你来京城,是想探探皇上的口风吧。”
“如今的世安侯一族,虽说是皇室的一支旁支,但自古将相王侯便不会让庙堂之上的君王就此安心,父亲虽说只想安安分分的守着平国,可皇上的心思,我们不知道。”他说着还轻轻摇了摇头。
“听闻世安侯育有一儿一女,子瑜,应该便是世安侯的千金吧。”沈晨不说重点,将话题转了个方向。
“她自小便被父亲宠得无法无天,她想做什么也便随她去了。”想起这个妹妹,南门子洛也是一笑。
“若我想的没错,世安侯是想送她进宫吧。”一句话,轻描淡写地从她嘴里而出,声音中没有一丝波澜。
“这的确是父亲的本意,”他看了看头上的明月,又道:“可是她自己不同意,便从家中偷跑了出来,直到我们在屈明碰到,我威胁她若是不听我的话,便立刻送她回家并尽早让她入宫。”
想起那日两人在餐桌上的面色变化,沈晨“噗呲”一下笑出声来:“不想天下竟然有你这样的哥哥!”
“名义上是世安侯的儿女,可我们又何尝不是一对普通的兄妹呢?”他自袖中摸出一把折扇,轻扇了几下道:“偶尔小打小闹也是在所难免。”
“那你也是这样想的吗?也想送她进宫巩固世安侯的势力?”沈晨停下脚步,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明朗的月光印得她的眸子更加透亮,她的声音也突然变得毫无一丝感情。
南门子洛嘴角的笑渐渐隐退下去,道:“没有人比我更不想她进宫,皇宫怎样,我岂会不知?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定不会让她受到一丝委屈。”
沈晨稍稍放下一点戒心,简单道:“如此甚好。”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南门子洛问道:“倘若我同父亲一样要送她进宫呢?”
“那我第一个不会答应。”沈晨侧头看向他,南门子洛在那一瞬间发现了她眼睛里深深的敌意,“就算她进了宫,只要有我在,她就别想见到皇上,更不用说受到宠幸。”
“你在怕什么?”良久,南门子洛又出口道。
“我不是怕什么,”沈晨想也没想就答道:“我只是……不想和别人一起,分享我的夫君,这个世界很不公平,男人可以三妻四妾,但是女人却只得一辈子守着一个男人,我也并不是为女人抱不平,我只是希望能有个至始至终的人陪我过完这一生。”
南门子洛注视她许久:“你是第一个让我听到这番话的人。”
“但我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她轻轻扬起嘴角,那个令他熟悉的笑又回到她的脸上,“子洛,我不想与你为敌,无论他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他,但是我真的不希望有与你为敌的那一天,天华山中的邂逅,或是天意,或是缘分,但无论怎样,我是真的希望你是我永远的知己,只请你,不要做出出格的事。”
南门子洛不语,那日在天华山中,他只是一时闲暇便决意抚琴一曲,不料识得郁随羽那般的音律知音,她更是出口不凡,一袭浅绿色的罗裙一时成为红色山间的一道风景,夜间赏月饮酒,更是领略到了她的文采,那年清新如玉的佳人现今想起,恍如昨日一般。“我不会做出格的事,也永远不会让你为难。”看着她恬静的面孔,他淡淡一笑,“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