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晓风清干泪痕残(1 / 1)
“皇上,微臣斗胆请问皇上,是想保住龙子还是想保住娘娘?”凤仪宫内,吴太医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你说什么?”严佑成一把抓住吴太医的衣领,“混账!你再给朕说一遍。”
“不,不知皇上,是……是想保住龙子,还……是想,想保住娘娘……”吴太医战战兢兢地又说了一遍。
“朕都要!你给朕听清楚了,朕说朕都要,要是一个不保,你就提头来见朕!”严佑成将他摔在地上,大怒道。
沈寒汐惨淡地一笑,早就会知道是这个结局,如果不挡那一箭,好歹只会保不住孩子,可是这一箭,让自己的元气大伤,或许已经没有多少气了。想到这里,她伸手拉了拉严佑成的衣袖。严佑成立刻坐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语气变得无比的温柔,“寒汐,放心,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成……哥哥……”
“你想说什么?”严佑成把脸贴近她。
“保孩子……”握紧了严佑成的手,沈寒汐开口说道。
“不……我宁可保住你……”
“成哥哥,这次听我的,好不好?我……求你了……”一颗晶莹的泪水从沈寒汐眼角滑下。
“不行,这次你一定得听我的,等你好了以后,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就这次,听我的。”看着插在她身上的那支箭,严佑成摸着她的脸颊继续说道:“我们先拔箭,好不好?”
“成哥哥,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箭我暂时不能拔,就算这次能够侥幸活下来,也活不了多久,但是孩子是我生命的延续,他可以代替我活着,还可以继续陪你,代替我,去陪你……我求求你,好不好……”绣枕已经被泪水浸湿,沈寒汐的声音也越变越低。
“就算你活不了多久,我也要保住你,不管多久……”
她仍是不依不饶的一句话:“保孩子……”
严佑成充耳不闻,对吴太医道:“你给朕听好了,保皇后,若是皇后出了什么事,朕拿你是问!”
吴太医连连磕头:“臣……遵旨……”说着就要下药,却看到沈寒汐哭着道:“保孩子……留下我的孩子……”她又拉扯着严佑成的衣袖道:“成哥哥……我求你……他是你的孩子……你真的忍心……”
严佑成又握住她的手道:“我就算没有孩子,也不能没有你。”
“皇上,您就依了小姐吧,您最清楚小姐的性子了,她决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奴婢看小姐已经快没劲儿了,您就让小姐留着这点劲儿生下孩子吧!”看着两人僵持不下,站在床前的素倾泣不成声道。
“那就……生吧……”犹豫了片刻后,严佑成痛苦地闭上眼睛,他的心此时正如刀绞一般。
“请皇上在外面等。”产婆说道,“皇上在这儿,恐怕娘娘不会安心生产……”
“朕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你们忙你们的!”严佑成大发雷霆,然后又紧握住沈寒汐的手轻声说道,“寒汐,我在这儿,我哪儿都不去,我一直陪着你……疼你就喊出来。”
“娘娘,要准备生产了,您用点劲儿。”产婆说着就扒开沈寒汐的双腿。
沈寒汐皱着眉头,咬着嘴唇,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右手轻轻握着严佑成的手,而左手却已经将身下的被絮抓烂了,然而她却还是一声也没有吭,所有的痛都忍在心里,她不能让他担心!
严佑成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只是感觉她的手只是轻轻地搭在他的手上,竟像一点力气也没有一般,再看看她此时的容颜,两道柳眉蹙在一起,额上全是汗水,脸色苍白如纸,那嘴唇竟似比脸还要白上几分,移首发现,那内侧的锦单竟然生生地被抓破了好几个大洞,露出条条丝絮来。轻轻抬手用衣袖擦了擦沈寒汐额上的密汗,严佑成在心中不住地祈祷着。
“哇……”两个时辰后,一声低弱的声音响起。
“恭喜皇上,恭喜娘娘,是个小皇子!”产婆高兴地向严佑成和沈寒汐报喜。
“让朕看看。”严佑成抱过孩子,高兴地冲她笑道,“寒汐,你看,我们有儿子了……”
“我的孩子……”沈寒汐此时满脸都是汗,脸色仍苍白的不行。看了一样襁褓中的孩子,伸手轻轻抚摸这他的小脸,他小得可怜,浑身上下基本上都是骨头,皮肤还红红的。
“我们叫他瑞儿好不好?祥瑞安康。”严佑成微笑着看着刚刚出生的孩子。
“严瑞……瑞儿,好,就叫瑞儿……”沈寒汐亲了亲刚刚出生的孩子,淡淡一笑道。
“不好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大出血了……”刚刚帮忙生产完的产婆大叫道。
“什么?”严佑成大惊,此时沈寒汐身下已经一片通红。“太医,太医……”严佑成急着叫喊着太医。
“微臣在……”
“成哥哥……”沈寒汐轻轻地拽着他的衣袖。
“寒汐,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严佑成心疼又着急地问道,“先让太医看看好不好?”
她微微摇了摇头,小声道:“成哥哥,我还有几句话要跟你说……孩子先带下去照顾吧……”
“可你的身子……”
“不用管它,我……你好久没有和我说说话了……”轻轻摇头,沈寒汐勉强挤出一个笑来。
看了看已经被鲜血染得通红的锦单,严佑成犹豫了一瞬,还是说道:“好……带太子下去,从今天起,他就是太子!”说完又看着床上虚弱无力的人儿,意要她安心。
右手紧握住严佑成的手,沈寒汐伸出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两指并一,点住了胸口几处穴位,然后左手紧握着箭。
“寒汐,你要拔箭?”看到这些,严佑成握住她要拔箭的那只手,示意她不要乱动,而她却轻轻摇头说道:“成哥哥,我有把握的,你放心。”严佑成还是不愿放手,但是看到她的眼神,里面全是自信,于是还是放松了手。沈寒汐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手用更大的劲握住箭,用劲拔出了那支箭,迅速点住了伤口下面的几处穴位,这才止住了鲜血外流。
“成……成哥哥,最后抱我一次,好不好……”沈寒汐睁开眼说道,眼中满是泪水。
“好。”严佑成拼命地压抑着自己的泪水,喉咙里低低地压出一个字,左手轻轻托起她的头,让她的头侧着靠在自己胸口,双臂将她环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对不起,寒汐,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和你吵架,不该冷落你三个月,如果我知道这三个月将是你最后的时间,我不会……你不该替我挡那一箭。”严佑成的泪水已经浸漫眼眶。
“不,成哥哥,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不该让你生气,但是我不能看着你受伤,你是……皇帝,天下需要你,就算没有我,没有我也不会怎么样,但是这天下离不开你……”
“如果没了你,我要这天下干嘛?我是为了保护你和沈家,才做的皇帝,要是你不在了,这个皇位就没有意义了。”严佑成打断她的话说道。
“还有沈家,皇……皇上,臣妾求皇上两件事,求皇上一定答应……”
“你说,就是一百个,朕都答应你。”严佑成明白,她现在是在向皇帝求恩典。
“不要迁怒于太医们,他们都不容易……”
严佑成深吸一口气,都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还惦记着别人!但是却也只能点头答应。
“不论发生什么事情,请皇上保住沈家,保住爹爹和大哥……不要降罪于他们……”
“一定,我一定会永远保护沈家。”泪水在严佑成脸上缓缓滑下,他低头看看沈寒汐,她的脸早已比纸还要苍白。
“不要怪随羽,他给我的那封信,只是求我调查他父亲的死因……他,他怀疑他父亲被人所害,他混进皇宫当侍卫,也是为了……”
“我,我知道了……”早知是这样的原因,当初就不该不听她解释!想到这里,严佑成的本就破碎的心好似又裂出几道伤痕。不然,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
“成哥哥……”沈寒汐抬起左手抚摸着他的脸,“我真的好……爱你,可惜寒汐福……福薄,没办法陪你……我谢谢上天给了我这副练武的身子,让我,还可以和你说最后……的话。”轻轻闭了闭眼,又一道泪痕出现在她脸上。“这几个月,我时常想到以前,想到我们小时候,你陪我去放风筝,我现在,好想……好想再和你一起去放风筝,嫁给你,我不后悔,如果……如果还有……有下辈子,我一定……一眼就认出你,一定……第一眼就爱上你,也一定,还……还嫁你……”话音未落完,沈寒汐的手就从严佑成脸上滑了下来,垂在一旁。鲜红的血,顺着床沿而下,一滴一滴,滴在地上,也滴在严佑成的心中,顺势而去,从绣床到凤仪宫外室,再至凤仪宫外,皆是触目惊心的殷红。
正是人间三月天,牡丹花开满春园,伊人泪逝风飘瑟,不见美人醉红颜。
严佑成脸上露出点点鲜红,那是沈寒汐拔箭时沾在左手上的血,在抚摸他的时候,鲜血也染上了他的脸,和着他眼中流下的泪,乍一看去,就如同血泪一般。
“小姐!”素倾立刻跪在床前,用手捂住嘴,早已成了一个泪人,从御花园到凤仪宫,沈寒汐流血就没有停过,一路上,都是她的斑斑血迹,素倾一直在心中默默祈求她能熬过这一劫,可是没想到……
一时间,一屋子的太监宫女都跪了下来。
“寒汐……你醒醒,你看看我……”严佑成看着她苍白的脸,低声叫道,握住她下垂的手,将它再次贴在自己脸上。“寒汐,你醒醒,你醒醒啊!”大吼一声,严佑成抱紧了她,似乎要把她融到自己的身体内。“寒汐……寒汐……”一遍又一遍的叫着沈寒汐的名字,严佑成此时已经心如死灰。
“寒汐,对不起……我不该任性,不该不听你解释,我更不该和你赌气去宠幸别人。我原本想着,等你生下皇儿,我第一时间来看你,再谈那封信的事,可是……对不起,寒汐,那夜,我说,定不负你,是不是因为我负了你,所以上苍为了惩罚我就带走了你?对不起,寒汐……真的,我……”抵着沈寒汐的额头,严佑成的泪水从脸颊两侧滑落,滴在她的脸上,泪水顺着沈寒汐之前的泪痕缓缓滑落,无声地滴落在床榻上。
良久,严佑成俯下身,轻轻地将嘴唇定格在她的唇上,柔柔的、暖暖的,她的嘴唇就像以前一样,还是那么温暖,她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一幕幕往事又涌上他的心头……
“成哥哥,你陪我去放风筝好吗?”
“成哥哥,趁爹爹不在,我们溜出去玩好不好?”
“成哥哥……”
“成哥哥……”
第一夜,他抱着她在她耳边说道:“此生我绝不负你!”
大婚之夜,他挑开她的红盖头,说道:“天赐良人伴吾行,同观山河笑长空。”春宵帐暖,一夜缠绵,罢朝三日,独占恩宠。一个月后,她有了身孕。严佑成忘不了刚刚得知消息时的喜悦,他们的爱终于有了结晶!
再次睁开眼看看怀中的沈寒汐,长而密的睫毛,如月一般的柳叶眉,严佑成用手指摸了摸她眉间的淡红色的痣,伊人已去,美颜依旧。严佑成抱着她静静地靠在床头,穿堂的风经过,将床缦吹起,风中,带着阵阵清香,细细听去,竟还有一丝凄凉的箫声。
“皇……皇上……”王福走进来跪倒在地,声音都打着哆嗦。
“什么事。”过了好久严佑成才问道。
“启……启禀皇上,太子早产,高烧不已,刚刚……夭折了……”说到最后,王福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他害怕得浑身发抖,接连丧妻丧子,只怕皇上会大怒。
“下去吧……”出乎王福的意料,严佑成只是淡淡地说了句。
王福站起来,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转身就欲离开。
“等等……”就在王福正要提脚走的时候,严佑成叫住了他,沙哑低沉的声音与往日判若两人。
“皇上还有何吩咐?”王福立刻转身俯身问道,他心里正是七上八下。
“传朕旨意,皇后薨逝,太子夭折,罢朝七日,举国同哀,有本上奏,朝堂再议,皇后沈氏,端庄大雅,暂葬鲜陵,百年之后,于朕同眠,太子严瑞,朕之嫡长,礼承帝王,葬之南陵,年号朝乾。”严佑成一字一句地说着,眼睛却始终未曾离开过沈寒汐。
“奴才领旨。”王福这才直起身子转身离去。
“寒汐,既然你让瑞儿来陪我,那你干嘛还要带走他?还是你担心我照顾不好他,你想亲自照顾?”抚了抚沈寒汐的脸颊,严佑成喃喃道。
“别贪睡了,你快起来,我带你去陵南山玩好不好,我陪你去放风筝好不好?只要你睁开眼,我什么都答应你……”伴随着呜咽的低声,严佑成两颊上再次流下两道细细的泪。
皇宫的另一个角落中,翠竹生长正盛,远处牡丹迎春而立,一人独坐林间,呜呜地吹着一支长箫,箫声袅袅,不绝如缕。
三日过去了,严佑成抱着沈寒汐靠在床头一动也不动,若不是还能听到他轻轻的声音,一旁的宫女太监恐怕会觉得他也随着沈寒汐去了。
“皇上,已经三天了,您好歹吃点东西啊……”素倾跪在床尾说道,“不然,小姐就算是在天上也不会安心的。”
严佑成还是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皇上,要不这样吧,您吃点东西,奴婢就把小姐的诗集给您。”半响,素倾又说道,她此时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这可是在和皇帝谈条件啊。
“你不愧是服侍她的,在这宫里,还没有人敢和朕谈条件呢。”听到素倾这话,严佑成才看了看她,淡淡地回了一句。
“奴婢不敢!”素倾惊得磕头不敢起来,“奴婢只是担心皇上的龙体啊。”
“起来吧,朕没说什么。”
“那皇上……”
“朕是真的吃不下,朕现在只想陪陪她,朕亏欠她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捋了捋沈寒汐额前的头发,严佑成微笑着说道。
“是……”
四日后,朝堂。
“皇上有旨,即日起,太师沈千调往翰林苑任翰林学士,主管藏书,羽林军首领沈逸调往陵海,任巡卫将军,钦此!”
“臣,领旨,谢皇上。”大殿之下,沈千和沈逸跪下谢恩。
下朝后,严佑成直接去了凤仪宫。
“寒汐的诗集都在这儿吗?”抚摸着书桌上的几本诗集,严佑成问道。
“回皇上,小姐的诗集都在这儿了。”素倾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皇上,奴婢求皇上一件事。”捏了捏拳头,素倾跪下说道。
“什么事?”
“求皇上放奴婢出宫吧,小姐离世,老爷只怕打击不小,求皇上放我出宫,回沈府服侍老爷。”说道这里,素倾眼角又掉下一滴泪,直直滴在地上。
“准。”闭上眼,严佑成只说了一个字。
“奴婢谢皇上!”听到严佑成的应允,素倾的声音都变得激动不已。
“带句话给他老人家,”严佑成低头略微思索,“我对不起他。”
次日,严佑成站在铜陵台,看着素倾的马车慢慢地驶向宫门……
“寒汐,你等我……”手摸着白玉栏杆,看着遥远的天际,严佑成轻轻地飘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