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第四十九章 漫无止境(1 / 1)
三日前的那场雷雨终于带去炎热,天气逐渐转凉,这在拔地而起的望月楼尤为明显。
顾相惜依旧保持着平野星临走时的姿势,她整个身子都浸没在冰凉的水中。三千墨发随水而流,抚上她略显清冷的五官,她双眸紧紧闭着,沉默得如同死去。
却在片刻后,困住她的锁链传出细微的震动。顾相惜咳了一声,从无边的冰冷中缓缓苏醒。
她睁开眼,在见自己依旧处于水中世界后将眼阖上。尔后念起闭水决,以手作剑,朝困住她的锁链斩去,将固若金汤的水牢搅得天翻地覆。
而她却平稳地站于水中,任波涛如何汹涌也不见任何惧怕。因筋骨已是断裂,她整个右手无力地垂下,但她却似不知疼痛一般,只平静着等待水波平息。
少顷,水波动荡程度逐渐减弱。她拨开挡在自己眼前的发丝,见锁链如故,并未受到损伤。
这拇指粗的锁链看似脆弱,但材质却是个坚韧的。即便是顾相惜那混杂着念力的一斩,也损伤不得它分毫。
顾相惜看着锁链上浮起的黑色符咒,非但不惧,反倒牵起了一丝笑意,她拎起锁链,道:“这锁链是个好东西,便是神葬界内,那头打断我肋骨龙的筋骨也不能与之相较。这样好的宝贝,师父竟也舍得用来缚我?”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垂眸看了会自己皮肉撕裂、骨头被锁链磨碎的手腕,疑惑道:“我这是出来了么?”
她在神葬界度过了普通凡人难以料想的千年的时光,从十六岁的青葱少女生存至桃李年华,再从桃李年华逆转为碧玉年华。她从生至死再又死即生,在漫长的千年时光里,重复了数十万次的轮回往生。
三界六道已尽损毁,凡人死后或徘徊于尘世之间,或游荡在五界边缘。但顾相惜却在濒临死亡时,落入了神葬界。
并在那里,再一次遇到了红妆。
红妆刁横,以她激醒沉睡中的神魔仙怪为由,将她困在神葬界,不将神魔一一封禁,便不再送她出去,而这一困便是千年。
起初她也曾惧怕沧海桑田,待自己重返人间时尸骨已烂。但她却在第一世的将死之际时明白,她不会再这里真正的死去,神葬界独有的法则会将她复原成初来时的状态。
这一点不仅适用于她,也适用于埋骨于神葬界的每一个亡灵。而这也就意味着,她面对着的是杀不尽的神魔仙怪。无论她以何种方法去杀,它们都会在即将死去时再度还原。
而即便她初来神葬界的灵体状态是一具完整的身体,但在面对这些曾录入书中,为千万人敬畏的神魔时,拥有仙根的她也只能任人宰割。
她已数不清自己曾被虐杀过多少次,尸骨曾被多少亡灵分食过。更不知有多少次,在身体即将重塑时便被他们分食殆尽。而她又在尝试多少次过后,才将对她露出獠牙的恶鬼斩杀。
那是一段真正让她崩溃的回忆。在这场永无止境的杀戮中,她所活过最长久的一世,便是最后她的灵体修成正果的最后一世,但细算时间也不过短短的四年。而最后若非是红妆出手,她更不知还要再经历多少次身体被撕裂的痛楚。
在神葬界所经历的千年时光,顾相惜记忆犹新。她抚摸着露出森森白骨的手腕,那段记忆太过刻骨,若不是此创伤,她怕是不会相信自己已经脱离苦海的事。
历经重复杀与被杀的千年时光后,再回首至今,似已将太多的人和事忘记。而她也是在平野星再次到来的那一刻,才恍然记起,自己手腕上的伤便是拜她所赐。
“哼,你竟然还未死么?”平野星算好时辰,刻意等水位褪去后才下的水牢。她已使出浑身解数,不让房玄昭再来水牢给她送药,没想到她竟然还活着。
“有师妹牵挂着,我是断不会就这么死了的。”那只已废掉的手依旧吊起顾相惜的身体重量,钻心的疼痛袭遍全身,却因她的习惯而变得麻木。
“死鸭子嘴硬!不过,看你这么精神,那我便告诉你一件事让你喜上添喜。”
平野星抽出鱼肠剑,轻轻搭上她脖颈,笑意深重,“三日前,师父收到了两张婚柬,其中一份正是给师姐的。而我也有幸得以见过,但在那张请柬上,落下的是花间佛与夜惜宫神女的名字,不是你顾相惜。”
在听到花间佛名字时,顾相惜本能地浑身一颤。神葬界中的千年时光,即便能让她忘记伤自己的是谁,忘记自己为何被困在此。但她唯一还能记的,便是那个叫做花间佛的男人。而她对他的感情,以及他的承诺正是支撑她活到现在的希望。
“我会娶她为妻,与她相携白首,共赴黄泉尘土。若楼主觉得花某没有诚意,不愿将阿顾舍让与我,那便将这柄红樱嫁拿去。”
你看,他说过的每一个字她都记得。但,红樱嫁已落入他人之手,而他送来的也并非聘礼,不过是一张落着他与旁人姓名的请柬。
顾相惜阖上眼,不叫自己落下泪来。
她怎么就忘了,夜惜宫的花间佛本是个冷心冷血的人,他善于权术、伪装自己玩弄他人。
但他怎么敢!怎么敢在欺骗自己后,还差人送来请柬,叫她看着他幸福?她很想去到他面前,问他是如何狠下的心。
平野星看着她皱起眉头:“师姐莫伤心呀,你这样好不叫师妹难看,若旁人看到这一幕,定会以为又是师妹在欺负师姐了。”
她微微笑上一笑,但笑意却是冷的。她恨毒了顾相惜,不将她推入绝望的深谷誓不罢休,道:“不过,会来看师姐的人早已被我拦住。这下,便没有人再来救师姐了。”
“房玄昭不过是我的师弟。”她早已厌倦此人的手段,她从未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更没有要被她折磨的必要,“你若以为我想依附于他,那便是你自己蠢钝,轻生妒忌之心,不配为人所爱。”
平野星被她的话激怒,鱼肠剑移开她脖颈十寸,尔后带着尖锐的剑啸声朝她斩来。平野星的身手在如今的年代算得上是佼佼者,但在顾相惜生存的世界,这样的身手却是不够看的。
只见顾相惜空中念诀,她的剑便似被什么挡住,停在离她脖颈五寸之处,再难动分毫。
她垂下眸,打量了会她的剑。
寒光锋利,铜钱花纹。
“逆理不顺,不可服也,臣以杀君,子以杀父。 ”
鱼肠剑。
“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是谁!”平野星眯起眼,像是不认识她。三日前的顾相惜还只能被她捏在手中玩弄,更莫说她现在身受重伤,按理是只有任她宰割的份啊!
“那是这柄凶剑的诅咒。臣以杀君,子以杀父,拥有这柄剑的人最终都会落得此下场,虽不知是何人送你的,但与你却再合适不过。”顾相惜淡漠着眉眼,声音在阴冷的水牢中传开,穿透她的心脏。
平野星像是受到了某种巨大的刺激,她看着自己曾沾染上无数人鲜血的手,连连后退。
“这是你告诉我请柬之事的谢礼。”顾相惜疲倦的闭上眼,脑子里不断涌出的甘甜回忆,在此刻却像是一枚生满倒勾的利箭,勾起血肉毫不含糊。
平野星仓皇地奔出水牢,她捧住自己的心口,若顾相惜所言为真,那便是他杀了自己的父母兄弟!她抬起眸,眼神里充满杀意。
待心绪稳定后,平野星收起鱼肠剑,往断魂苑而去。
“方姐姐!”平野星知道方瑛洁此刻正在偏殿熬药,她连忙推开门,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慌张道,“我按你的指点,将请柬之事告诉顾相惜了,她听完便吐了一口血,然后、然后便没了呼吸,怎么办,我好怕师父和师兄会知晓!你帮帮我罢!”
“星儿,你不是学暗杀出身的么,怎么遇事还如此慌张,连后事也不知道处理?”方瑛洁并未应下。
“可、可师兄那么了解我的手法,我怕他知道是我做的会一辈子不理我!”她故意先让方瑛洁怀疑,尔后再说明因由,这样,即便是方瑛洁这样谨慎的人也会深信不疑。
方瑛洁果信了她。她沉思了会,顾相惜一死,若不将后事处理干净,一旦查起来她也脱不了干系。权衡利弊后,她拍着平野星的手,道:“麻烦你替我看着药,我去去就回。”
平野星点了点头,在目送她离开后将火炉上还未熬好的药倒在一旁的药碗里,尔后端着盘子推开了正殿大门。
“把药搁下,出去罢。”月隐捧了本书正在细读,丝毫未发现来人并不是方瑛洁。
“师父,是我。”平野星福了福身子,随后将药碗轻轻端下,搁在他面前。
“星儿?你来作甚。”
“没什么,不过是太久未见师父,有些想了。”她眸中泪光点点,嘴角牵强地勾起,一副担忧却不想让被人看出的模样。
月隐笑了笑,将书搁下,伸出手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头。
平野星闭上眼,抓住他的手腕,在月隐逐渐凝住的笑意中,轻声道:“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