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三十六章 灵犀相通(1 / 1)
望月祭奠的第一个夜晚,注定是很多人的难眠之夜。他们各怀心事、盘算心机,在拿云握雾、人声寂寥的望月楼辗转反侧。
翌日清晨,花间佛应月隐之邀先去了苍鹿山,之后再直接与他同往清乾一宫。而他走后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顾相惜这才揉着睡眼醒了。她正对镜梳洗,便远远地瞧见方瑛洁着着惹眼的宝蓝色衣裙,捧了盘叠好的素衣行至楚狂殿。
“三师尊晨安。”方瑛洁站在垂花门下似笑非笑,她将手中托盘往头上一顶,满目的白色刺得顾相惜的眼生疼,还未等她回应,方瑛洁便接着道,“此乃我望月楼的送行衣,楼主有令,顾三殿前失仪,有损我望月楼声名,着即刻遣返、永住长林,无召不得再回。”
顾相惜轻手搁下木梳,将托盘接过后放在膝上,她食指抚上这亮的刺目的颜色,眸光流转间,将千般回忆万种留恋皆化为烟火,只笑道:“师父与我心有灵犀呢。”
“三师尊说笑,与你心有灵犀的现下正在苍鹿山呢。”方瑛洁皮笑肉不笑。
“是哦,他是在那里呢。”她将素衣对着自己的身形比了比,对它刚好的尺寸感到满意,便将其放在一边,道,“所以你才敢过来。”
方瑛洁一阵沉默。
“师父也是,既是我先说要走的,何苦又使出调虎离山一记?不过也罢,擅自离开长林总归是我的不对,你替我转告一句,一直以来…给他添麻烦了。”她毫不在意地说着,同时摸了摸发髻上的钗环,这里离长林还远着呢,这个可得留着当盘缠。
对于她的小心思方瑛洁看得一清二楚,只觉不过是个市井小民,这样的人不配留在望月楼,便道:“东西你看着随意就拿吧,咱们这儿也不缺这些玩意。倒是你,仔细别折了手。”
顾相惜就做了个手断的动作,并用这只“断手”请她离开。方瑛洁见此一阵冷笑,却也懒得和她计较,只甩下一句话,道:“忘了说,一会是房玄昭来送你。”
方瑛洁这样的人一旦笑,就能让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同样的,顾相惜也被她这样毫无笑点下的笑容吓出了身冷汗,总觉得透着什么不对劲。
“师兄你真的要去么?可是我们都没人知道长林所在之地,这一去不知道又得多久。”平野星鼓着腮帮,气呼呼地说道。
房玄昭摸着她的头,宠溺地笑道:“这是师命。且师父说,师姐其实是知道长林的所在,只是她自个没注意而已,而我也只需一路保护她,不会出什么事的。”
饶他已经将话说道这个份上,平野星还是不相信的。她一想到那日在清乾一宫他们二人幽会时的情形,就恨不得让顾相惜永远住在长林,再也不要回到望月楼。
“那你要答应我早去早回。”她咬咬唇,随后轻声道,“还有就是千万不要对别的女孩子动心。”
房玄昭笑着点头,随后便去了楚狂殿。
此时,顾相惜正为了如何通知花间佛自己要先些离开而发愁。她想了想,还是决定用亘古不变的方式——书信来表达自己对望月楼的幽怨,又在末尾小小地表露了一番情意。
她红着脸,将信放在梳妆台上,拔下发上的簪子压好,以免被风吹落。得知有人护送,她心里害怕吃不到饭的石头也就落了下去,这些钗环耳坠对她就不再需要,便一一取下放回盒中。
换上送行衣后,她就坐在廊前等房玄昭,身上除了那京白玉瓶再无它物。
这一天一如昨日,依旧是盛夏该有的炎热,与往日并无不同。
在离开望月楼前,她忍不住回了身,看到倾塌后正处于维修中的荣华殿,也是一如昨日的颓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师弟,这一路就麻烦你了。”她缓缓地道,神情也如昨日一般,依旧是毫不在乎。
一切如旧。
“师姐说的哪里话,来的时候是我送的你,回去的时候自然也该是如此,这才算是有始有终。”
顾相惜即是赞同,遂点头附和。房玄昭见之一笑,使了缩地成寸之术带她离开。原本需要个把时辰的路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二人就已离开了望月楼,须臾间已快至重语城。
“师姐,再往前便是尘世之地。这重语城龙蛇混杂,你我都要多加小心。”房玄昭指了指顾相惜的衣服,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他犹豫了一会,只将自己的外袍解开披在她的身上。
现下虽还是清晨,天气也够凉爽但顾相惜也还没冷到这种地步。虽然没有拒绝,但还是有些疑惑他这样做的原因。
此时的重语城虽刚过百鬼夜行之灾,但很快又迁入新的人家户,如同注入一股活泉,使整个重语城再次律动。
对于突然出现的二人,众人先都是唬了一跳,但一见那男子的服饰便知是望月楼中之人,只道是月楼主又派人出任务,也都见怪不怪了。只是这男子身边的姑娘,虽然披了男子的外袍,但还是可以看出,她所穿的乃是望月楼的送行衣……这其中意味就很值得人品味了。
“望月楼门规,在外一律不得使用术法。因而我得先去趟重光阁,那有我们寄养着的马匹。”房玄昭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八角重檐、画栋朱帘的阁宇,即便是在高楼林立的盛京,也极为惹眼。
“重光阁?我似乎在哪里听过。”顾相惜托着下巴回忆,但却是很难想起了。
房玄昭一看她像是知道什么,便慌了手脚,心想不知是哪个混账胡乱教师姐东西,待回去可要好生查查,他咳嗽道:“那地方师姐还是不要知道的好,玄昭先离开一会。”
“哦!我们一起嘛。”她有些不甘心,虽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但总觉得那地方有鬼。
房玄昭犹豫了会,想着把她单独留在这里也是不放心,便也带她一起去了。
待他二人临得近了,顾相惜也才看到,那鸿图华构的八角重檐的阁楼不过是冰山一角,整个重光阁占地面积之广,它依水而建,将大半条街都占了去,规模之大堪比王公贵胄之府。
整体而言,重光阁看着还是很正气的,嗯……
但是那些飘出窗外的粉红色纱帘是什么鬼!那些打扮妖艳、在楼上挥帕揽客的女子是什么鬼!这楼里面传出的娇斥和汉子的笑声又是什么鬼!
这画风的巨大反差让她大吃了十斤不止,而在眼睛受到重创的基础下,她无师自通地打通了大脑的任督二脉,将潜藏在脑内记忆深处里的潜能一并激发。
“一般般,比起重光阁的手艺差远了。”好像师父是这么说的……顾相惜托着下巴。
没错他就是这么说的!
天呐!她得多不受师父待见才会被来和拿青♂楼女子相比啊!这冰冻三尺真的不是一日之寒啊!师父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就透露对她的讨厌了啊!
顾相惜垂着脑袋,这样的事好像还不只一次诶,仔细想想这样的事好像还蛮多的。
难道以前她认为师父对她很宽宏的事都是错觉吗!其实他早就对自己不耐烦,只是在心里吐槽自己吗!
“师姐你怎么了,一起进去罢。”
“不…这些姑娘太漂亮,我很受伤。”顾相惜随口敷衍道。她恹恹地背转过身,垂头丧气地抱着柱子发呆。
房玄昭只当她是因此地是烟花柳巷之地,从而心生厌弃罢了。对此他是可以理解的,像她们这样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对这些地方有所抵触很正常。
本来,像重光阁这样的地方与他们是八杆子也打不着的,只因上任阁主与月隐交情甚好,而月隐念旧,所以即便上任阁主逝去,对它也是照拂有加。可以说,重光阁之所以可以在瞬息万变的重语城屹立不倒,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便是因为在它的背后有望月楼的支持。
“那好,师姐便在外面等我,我去去就回。”
顾相惜点点头,待他离去后便想找个地方坐下。可她刚一抬头就觉出有些不对,因为从她身边路过的,无论是男女老幼,皆用一种不可思议、甚至是带了嘲讽的眼神在看她。
她被这样的视线弄得浑身不自在,但又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错,只觉得自己站在街上,任人指点却又无能为力,实在是又难熬又羞愧的事。
“看呐,今年又有人被撵下山了。你们还记得吗?归来街的王夫人,她家的二少爷被撵回来的时候也是穿了这一身的白衣!”有妇人捂嘴道。
顾相惜站在人声鼎沸的重光阁,看行人匆匆而过。身后姑娘们娇斥嗔怒之音、男人嬉笑打诨之音愈来愈远,耳边渐渐地就只剩下那妇人的话在不断回放。
她头脑里只剩下一个声音,她是被望月楼撵下山的。顾相惜五指扣住新上了朱漆的柱子,她缓缓闭上眼,自己与月隐当真是心有灵犀。
她深呼吸一口气,她原以为自己是能够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