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第八十一章(1 / 1)
他似乎陷入迷途,他想了很多,他的面庞平静,并不像他的心海虬枝缠绕。若有一种力量,推动着人不断往前,他想那一刻,他抓住了,他抓住了——那一种力量。
——每一种可能都伴随着恐惧的面纱,推动他跌爬着往前,每一寸呼吸都有了窒息的快感,推动着他不断往前,每一刻徒劳与时间竞赛的无奈,推动着他往前。
他从地狱的深渊,艰难地攀沿。
他睁开双眼,面色苍白,却带着笑。我在笑么?你看错了,后有魔鬼追随,前有时间催促,我在奔跑中沉默,只有张开双嘴努力地呼吸,才能够存活。我在笑么?你错了,那是对魔鬼的嘲讽!那是对时间的蔑视!还有谁?还有谁,如我这般,陷入疯魔!陷入狂乱!有人冷眼看着,却无动于衷!那是谁?那是谁,还是我,只有我。
我对着那一双血丝缠绕的琥珀眼珠,宛如是在看镜中倒影出的自己,原来,我就是这个样子,原来,双面下掩藏着另一个恶魔,原来,我就是恶魔,恶魔就是我。
——这真是一个恶梦。
他不愿相信,短暂的沉默,他睁开眼来,他又是他了。
他伸出两根苍白的手指,轻巧地扒开眼前的八哥,对着老头满脸的皱褶笑得开怀,“我没付茶钱,至于让八哥来吓我?你知道,这只八哥可不能轻易招惹……”
老头摆摆手,召回八哥,稳落在他肩上,“唐公子,老头子有求于你,自然不会计较区区小事儿。只是,几十年过去了,茫茫大海之中寻找令尊令堂,无疑意于大海捞针,只怕是难啊。”
难?他笑,“我都找到你了,顺藤摸瓜下去,还会难么?”
老头抿了口茶,咂嘴道,“找到我了又如何?几十年前,老头我还是个小鞋匠,曾有机会见过令尊一次,当时她女扮男装,混迹于闹市……”
“而后呢?”
老头笑了,笑他的急切,“这你不该问我了,老头是个说书的,又不是算命的,怎么可能事事知晓。”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晓,’你们这些说书的,果然会忽悠人……”他的话被突如其来的一阵猛咳打断,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全都咳出来,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他紧紧握住胸口,苍白的手指泛出青色的经脉,像死去多时的人。
他抹干嘴角流下的血,掏出怀中的方巾裹好手腕的伤口,轻声询问那个呆住的老头,“吓着你了?”
老头手中握着的茶杯,咚地一声落在地上,恍然间已被晒了一身水。
琥珀色的眼珠如同琉璃盏一转,八哥讥笑地看着他们,如同这世间存活的最后一位智者。
游子冶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此地急不可破,恰如垂死挣扎地溺水者,牢牢扣住老头的脖颈,实际上他又什么都没做,坐在那儿擦着弄湿的衣衫,又恍若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他的手指依旧透明像是琥珀,青色的血管中流动着血,像是琉璃盏——光彩夺目。
不久后,房间里传来这样一串对话,被来送茶水的小二听见了。
“几十年前,小鞋匠的确存在,可是几十年后,小鞋匠早已不存在。坐在我面前,与我喝茶的是一个叫‘苏公公’的人,这个人,也许生存在地洞里,也许活在阳光下,谁也不知道他下一次出现的时候,是生存在地洞里的蝙蝠,或是活在阳光下的麻雀。知晓苏公公所有秘密的人,早已被他杀掉灭口了,但是,还有一个人知道,这个人,就是他自己——苏公公?”
老头眼微缩,“你在威胁我?”
“我在试探你。”
“知晓秘密的人都被杀了灭口,那你又如何知道?”
“直觉。”
“直觉?”
“我不依赖直觉,但我相信直觉,甚至相信直觉有时能救人一命。”
“那有时你也不相信?”
“有时不相信,是因为我在思考,如果我是你,接下来又该如何?”
“那你说,接下来又该如何?”
“你会杀了我。”
“不错,我会杀了你。”
“但是,又不会让我死得这么便宜。”
“哦,怎么说?”
“因为,我还有价值。”
“什么价值?”
“你知道。”
“我不知道。”
“这就有意思了,你不知道,除非你不是苏公公。”
“你说我是苏公公,又说我不是苏公公,我到底是谁?”
“你知道。”
老头笑了,“我不知道。”
“对,你不知道,因为你只是带着苏公公的面具,苏公公另有其人,我要去找他。”
“你找不到他了……”
“你知道他在哪里?”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
“你说接下来我该杀了你,可又不会让你死得那么容易?”
“现在你不该杀我。”
“所以,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小二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满脸是汗,“没听清。”
略一沉吟,“当时,发生什么事了?”
小二眉头紧蹙,显然在仔细回想,“当时……当时葛先生正在说书,说到一半阿菊姑娘又来找葛先生大吵大闹,动静不小,掌柜的不敢得罪,只希望这位姑奶奶找完茬早点离开就是……
又来了一位公子找葛先生,看样子,两位挺熟,葛先生甚至招呼我替他搬了张凳子,我走近时好奇瞥了一眼,这位公子瘦得像根竹竿,衣服不像是穿在身上,倒像是搭在骷髅架上……
后来,两人上楼去葛先生房间喝茶,我去送热水时,刚巧在外面听到他们谈话,不便打扰,便多等了一时,谁知道,听到这里,房里就再没了声,我敲了几次门,不见有人应答,忙推门一看,房间里空荡荡地,没一个人影,还以为…还以为是冬六回来……出现的幻觉,小的当时吓着就跑了。后来,后来就听说出了这档子事……”
“那本官再问你,你进入房间里,有没有发现什么较为异常的地方?”
“异常…异常…对了,鸟,那只八哥——我进去的时候八哥还在笼子上,葛先生最近一个月宠这只鸟宠得厉害,到哪儿都跟祖宗似的带着,前不久不是就连说书也放在了台前么,可那天,这只鸟……”
“那只鸟,当时放在什么地方?”
“桌上,葛先生一向是把那只鸟放在桌上的。”
“那天也不例外?”
“回大人,小的哪敢说谎啊?”小二匍匐在地,惶恐的样子不像是作假。
小二当一辈子人,做梦都想不到会对簿公堂,更是连做梦都想不到能有机会亲见钦差大人。他趴在地上,鼻尖挨着地面,汗水随流而下,在鼻尖那个地方,画了一个圈。整个衙门寂静地能听见空气中流动的声音,他眼往后瞧,只能看见狗头铡幽幽的冷光。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在动,要不是呼进鼻子里的灰尘作弄地痒,他恐怕意识不到他滚在衙门的地上,钦差大人坐在高堂。因为,这里实在是静,静得发慌。
当他走出衙门的时候,喧哗、哄叫涌面而来,小孩儿乱跑,甚至撞着了他,他的思维跟不上节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摸着腰间空荡荡地地方,恍然大叫,“小偷…站住…抓小偷啊……这才该是茶馆里小二生气勃勃的模样。
高堂之上的人揉着眉间,望一眼‘公正廉洁’四个大字,沉重的枷锁像是镇妖塔把他镇在了最下面。他端正了坐姿,满脸肃穆,“传公孙大娘问话。”这才该是大人的样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