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五十五章(1 / 1)
再踏上那条宽阔的马路,从脚下一直平铺,青石板玷了血污,深一块浅一块,再也不是明净大方的模样。这场仗,来得快去得也快,可惨烈的程度从中也可窥见一二。从马车上,而不是从囚笼里被请出来,在□□的年代,受到这特殊的礼遇,不知是幸或不幸。
“如何?小弟送的薄礼,不知大哥是否合意?”二公子龙阳立于城楼之上,居高临下。
“你是何人?把我们弄到这个地方,有何目的?”山洞毕竟只适合死守,等到弹尽粮绝,奄奄一息之时,对于攻守阵地之人,毫无办法。这个时候,只有束手就擒,才能东山再起。显然,这位就是正主。
龙阳笑得风轻云淡:“大哥,难道你没告诉这几位朋友小弟是谁么?”
加林城老城主有两位公子,这第一位便是新婚那日所见,郭璞郭大公子。还有一位,乃是这位攻城叛乱,夺了大哥城主之位的二公子郭旭,字龙阳。
“大公子嚣张跋扈,草菅人命;二公子阴谋叛乱,小人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人。”阿菊不乐意地嘀咕两句,遂又推搡着郭璞,“说话,你弟弟问你,对这新婚之礼可曾满意?”
郭璞依旧被绑着,被我们拿来做了挡箭牌。他是无法做主的,摆在面前的道路,有那么几条,可条条也都不是好路。山洞里,我拿起火把,密谋,“第一条,把你交出去,二公子龙阳自会好好待你,但是,过不了两日,世上说不定就传出了你这大公子抱病而亡的消息。”
阿菊搀扶着两位夫人,“第二条,装作被我们所擒,自然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至少等我们离开这里,你还能隐匿名姓,有这二位夫人伴你一生,有个活命的机会,虽然你该死。”
骆子平敲晕了激愤的老松,“看到了,第三条,天堂、地狱,一线之隔,松药石很乐意帮你。”
洞里的烟雾越发弥漫,他们想用这招逼我们出去,“两位夫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请劝一劝城主,早些做个抉择吧,如今,非得用计不可了。”
“何计可用?”
“将计—就计。”
郭璞依然不做声,把个丧家之犬的模样做了个十成十。“本来就是个丧家之犬,我看他还怎么嚣张,再落到老子手上,老子要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老松愤愤而言,表情狰狞。
我仰着城楼,加林城三个大字,苍劲、质朴,受着年月的洗礼依然熠熠生辉,仿佛犹记得当日建城之时的荣光。龙阳俯瞰向下,光线打在他的侧脸之上,有些晦涩不清,仿若翱翔于空的雄鹰,睁开了阴厉的眼,尖锐的爪。
一声鹰鸣,“城主勾结叛贼,意图危害我加林一城,现废除城主之位,系数捉拿叛贼,按罪当斩,三日后施行!”腾空而下,鹰爪染红了兔颈。黑羽所掩盖的罪名,已无需撇清。
‘年轻的生命总觉得时光易逝,来不及显示自己,便早早地登上剧场,自以为是主角,谢幕之时才发现,不过是挡在猪脚前的炮灰,小小龙套而已。好比那姑娘,年轻的时候多是美人如玉,时至中年,仍是蒲柳之姿的少之又少。有韵味的女人就像那醇香的酒,醇厚的茶,需要沉淀,沉淀得越久越是醉人…’那人坐在窗前,端着盏茶,幽幽品茗,留得一塘残荷听雨声。
‘志怪有甚好看,听我讲故事吧:很久很久以前,巫婆做了公主的炮灰,王子杀怪闯关,终于抱得美人归,巫婆穿着烙热的铁鞋,拿着被咬了一口发现有虫的红苹果,黯然销魂…’
‘容嬷嬷戏份重,演技高,是史前绝无仅有的配角,《论容嬷嬷开山之炮灰浅析》便写的是那样一篇名论,其实啊,她不过是暗恋那高高在上的五阿哥罢了,想那小燕子何德何能与之相争,女人的妒火,何其可怖!’
那样的日子,那样的怪谈,清悠而得意,已逝去好远,虽然夫子所言总是莫名,可突然之间,有些…想念啊…
‘“这世上,什么东西都可能突然之间就没有了。比如,某个族群,某些文明,某个王朝,某些传说…但,某个物种,却是永远不会消失,你们看,”波光粼粼的花纹,投影在呆板的浆布上,更显得灵动,一道剪影渐渐划下,花纹仍波澜不惊。那道剪影进了阳光包围中心,露出了庐山真面目,是一只虫,停下了,不动,纹路间多绣了一株含苞待放的花苞。
“洪荒之际,蟑螂早于所有生命诞生。小行星撞击地球之后,称霸天下的恐龙也在一夕之间灭亡,蟑螂依然存在;冰川时代过后,海洋泛滥席卷了全球,地震、火山、洪水,全都华丽丽滴上演了一场,蟑螂依然存在…科学家发现,蟑螂是打不死的,所以蟑螂又名小强…”花苞蓦地绽放,小强张开了金色的翅膀…’
偏头一看,人皆瞠目结舌,活生生见了鬼的样子。我笑笑,“只是有些想念夫子,想念学院,想念病梅馆了。夫子曾言,只有老人才对往事欢喜,我,是不是老了?”
老松立马吐出嘴里嚼着的草截,“呸!要你想,夫子他好得很!你以为他会一个人呆在家里,看你们睡过的床,吃过的碗,坐过的凉亭?放屁,夫子他吃香的,喝辣的,日日去那满花楼采花有人陪,胭脂泪喝酒有人请,编排的话剧场场爆满,教出的学生一个比一个听话!哪像你们这些,一个比一个另类,一个比一个操心,一个比一个不听话,气煞我也!”言犹在耳,好似一封封鞭炮轮番轰炸,太过慷慨激昂。
阿菊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老松,那‘该死’之人,关在对面那个牢房,您悠着点,有什么火气朝那发,别拿自己,也别拿我们…开刀啊。”
“我…我,我就是觉得艾夫子那么聪明的一人,应该不会做些笨事。”忽地,捂着嘴打了个呼,“睡觉睡觉,今日受惊受吓的,早困了。”接着,呼天如雷。
黄卦悠闲自得地荡着腿,朝我努努眼,“游子冶你小子不厚道啊,我等在蛇窟里拔牙,殚精竭虑,惶惶不可终日。你却安安静静地享受那等待遇,还说月下美人,你怎知不是蛇姬所化,惑你性命?那笔帐如何算,你总得给我们个…补偿?”
“睡觉吧你,”荡秋千似的,用头做沙包,结结实实撞着他的头,“若是惑我性命,现在撞着你的是什么。这样悬挂吊着,本就耗费体力,若是再不留点精力,恐真的就出不去了。阿菊,你可准备好另觅佳婿,那就是我最好的补偿。”
“佳婿?”小姑娘已倒在草堆之上,迷迷糊糊地摆摆手,“现成不就有一个,靠不住,靠不住,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等本姑娘睡醒了,啊…睡吧睡吧…”接着,鼾声啸虎。
若说郭璞食言而肥,又没有道理,三条路说罢,他只是略微点了点头,我们便认定他愿同舟共度,该是我们不小心罢。如今,身陷囹圄,不过是他的报复。他布下一场局,我们横插一脚,没扰乱已是万幸,哪里还能想其他。
狱卒用绳子捆住我们倒挂,打了个呵欠,“就这样待着吧,城主大人这几天审审叛贼,你们都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运气好,城主大人或许会放了你们…”
运气好?那我们属于运气不好那一类,小哥,您走好。
“哼,”掂掂手上的纹银,颇为傲娇,“算你们走运!”
想起艾夫子,忍不住叹气,普天之下都是他的徒弟,除了暂时讨巧卖乖哪里还有我们的余地。我有些病痛,沿路以来所受,恐身不能忍,时至今日,唯有尽力隐瞒,就像手臂上那条斑驳的疤痕,用我的解释来说,那就是一道图腾,所幸它四不像,曾被人认做金翅鸟。金翅鸟就金翅鸟啊,运气稍差也算运气好啊。哈哈,牢狱牢狱,总有一天我会死在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