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四十一章(1 / 1)
死水微澜,水静于潭。水滴是山中精灵的祭礼,一日一夜才凝结成那么一滴。何其有幸,这一滴水,也成了永生之人的祭礼。人人都把她当神,恭敬的供奉,却又显而易见地不当回事。日常生活中,这个闭塞之地,永远过得无趣,也可说安详。
她瞧着瓶中聚集的水滴,一滴一滴积攒了这么多,她的日子过了这么些年,可她的生命只有那么多,多得有些可怜。指尖上的水滴,犹在螓首卖乖,想抚摸一下,却只能看到放大的指纹,水珠化成了水滩,打湿了掌心。
她妄想积满净瓶,早些年用了心,也可说,心心念念扑在了上面,可水,一天一天仍在减少。她也不知道,浪费了多少滴水,这里一滴,那里一滴,昨日一滴,今日一滴…渐渐的,集水成了消遣。
“族母,八位长老有事禀报。”门房被侍女敲响,她笑,不用那样小心翼翼,她也不想再伤害一朵娇花,那没有意义,注定即是天命,天命自然,她应声,“进来吧。”
三长老往前行一步,有些焦急,“族母,今晨药奴未在崖下寻见莫落,却惊见了‘天马’…”
“那又如何?”她笑得懵懂,仿佛神像自动拉开了一条口子,“天马自由不羁,想去何处,你等管得着?”她挥开袖子,转向软榻,“没事,就散了。”
“族母!”
“嗯?”
净瓶中的水忽地一颤,三长老死谏,四位长老同时下跪。
三长老声泪俱下道,“天马已然仙去几日,观其碎骨应从崖山摔落,但从尸首上的痕迹来看,却是有人迫害。天马关乎我乌发族兴亡,天马即死,乌发族必有大难,族母,您是一族之长,此危急关头,还望族母为天马做主,望族母能保我乌发根本!”好一个忠臣。
她眼神发寒,“此事定当查明真凶,但天马即陨,保乌发根本乃首要之事,”她指向另一派,“五长老,六长老,九长老,此事,你等怎看?”
“我族皆属女子,从无男子,但天地伦常,日月阴阳,总是相辅相成,因而才有了族母、天马之说,保我族四方太平。而今,车子一腿依然断裂,重找个新腿,不也能四平八稳?”悠然响起的女声,使人恨得牙痒痒。
三长老只差指着鼻尖骂了,“哼!你这个憨妇,真是越活越糊涂!天马与族母齐尊,你却丝毫对其不敬,不但不敬,竟然还要找个新腿,你到底把天马置于何处?”
“三长老,你又把族母置于何处?!族母是可得永生之人,族母是我乌发族之神!口口声声天马长,天马短,天马再厉害,他也就是个畜生!你若喜欢,求族母配一个与你,如何?”
“你…你…”
“我?我好得很,不劳三长老惦记。”女子忽地掀开裙摆,跪立于室,堂堂正正,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族母,我等无礼,扰族母清修。车马行进于前,马匹与剩腿皆不如新,唯有寻一强木,制成圆轨,才可车马安稳妥当。天马虽是畜生,但惟其阳能镇于族阴,如今,也唯有寻一至阳,才可永久太平!”
“胡言乱语,哪有什么至阳?”三长老一派愤言。
“男子。男子纯阳,犹如昊阳当空,定可承载我乌发千秋万世!”太过惊涛骇浪,一室默然。
翻阅天书的手指一顿,她轻叹,“又是一个‘莫落’么?”
莫落二字,使三长老等人脸上一片青黑,而女子则多了几分愤然,“族母,‘莫落’一说,是些小人贪图功利,胡乱编出来欺骗整个族人。要知道,先祖史记,乌发一族曾被神遗弃,流放蛮荒,到如今,也无人愿来乌发定居。而乌发女子远出嫁人,也多受嫌弃欺辱,我族人相距甚远,也无力帮衬许多,且族中人大多愚昧,对上天神明顶礼膜拜也就算了,竟使只野猪当做天马,使只白狐为月不落,不知某些人是何居心!?”两方对立,室温骤降。
她的嘴角,恍似锯子拉开一条口,笑得淡然,“我看,这样的人是居心叵测吧。三长老,可有说错,嗯?”那三长老像是受了极大的逼迫,咚地一声仆倒于地,口呼冤枉。
“冤枉?是五长老冤枉了你,还是…我冤枉你?”不等其回答,指尖的一滴水弹在她额头,隐于眉间。三长老全身打了个冷颤,像是阴风过体,惊出一身湿汗,讷讷不能言。
“沉默?那就是认罪了,来人啊,拖出去。”躺上软榻,她仿佛已是及其疲倦,无力地摆摆手,三长老咚地倒在了地上,一双眼圆睁,欲道千言万语,可这些话也只得留着,下去与阎王说了,她不在乎,同样地,也没人在乎。党羽又如何,还不是为了利,树倒猢狲散,千古如此,何况此时,自顾不暇。至于敌手……
五长老靠近软榻,挥挥手,侍奴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牵上罗裙盖住她胸口,不轻不重地拿捏圆润的肩膀,一下一下拿捏,驱使她睡意绵绵。
一缕发丝悄无声息拂过她的颊,她猛地睁开了眼,有人稳住她急于发作的双手,狂笑不已,又有几许安慰,“莫怕啊,族母,是我。”
女子揭开面纱,扯下脸皮,扔在桌上,又从罗裙下扯出两条木腿,摔在地上,奔上了她的软榻,倚在她身旁,一脸嫣然着邀功,“族母,多拉演得好不好啊?”
她微愕,既而点头,“原来是你,五长老呢?”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般容易就使人近身,可不是什么好事,幸好是多拉,只是多拉,什么也不懂的多拉,只是像她母亲一样顽皮,喜恶作剧而已。想起乌离,她又叹气,“你母亲还好吧?可寻到发奴?”
那孩子倒笑了,“族母,你问这么多,多拉该如何答你呢,待多拉喝口水再说,可好?”遂端起桌上的净水饮了大半,她大惊失色,却在一瞬间心思婉转,想了众多,万般皆是天意。
多拉咂咂嘴,像在回味,“族母,这水还甜甜的,真好喝。”像是不经意地,她说,“那就再喝一口,不喝就没了。”诱惑,往往可遇而不可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