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三十二章(1 / 1)
“……大哥,偷不偷?”
“自己想!”
“这人就平摊在眼前,不偷,白白放掉一条大鱼,但偷者非乞者,怎能白受这嗟来之食。大哥,你说然否?”
“自己想!”
“偷,自己下手,此人舍财免灾,仍能留条性命。不偷,大哥下手,此人人财两失,这江边是最好的抛尸之地。大哥,俺分析得可对?”
“自己想!”
疑惑之下忍不住插嘴道:“……能否告诉小生,绕了半天,二位侠士打算偷是不偷,又是谁偷,偷之为何?”
换来一声厉喝,小个子瞪眼道:“躺下!我兄弟二人还未商量出个结果来,你怎么就醒了!”
实属无奈:“这石阶虽然够宽够平,但始终不是高床软枕,硌得人背疼,再叫上二位侠士始终在我耳旁念经,就算想睡也睡不着了。”
脑袋瓜被敲得贼响,小个子道,“这不是问题。我二人又不是和尚,怎么念经,看你小子真不老实,竟敢编谎骗老子!?”
“岂敢岂敢,”就着水理理发,“随便打个比方,小兄弟莫要生气。”
脑袋瓜上的一咎杂毛方便了贼人,扯得头皮阵阵发疼,“自己拿!”
拿什么?从何处拿?谁拿?
“大哥叫你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刀光晃过人眼,“若是我动手,只管取了钱财离开便是,你小子还能留下一条性命。可谁让你不知好歹,逼着大哥下手,今天你想离开这儿,怕是难上加难。兄台,对不住了……”
手起刀落之间,我大呼道:“钱,我有!”
头盖骨猛地一寒,“拿—出—来!”
“大哥生气了!在哪里,翻遍了全身也找到一个铜板,小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小个子一嘴含刀,双手乱翻,连我陈年未换洗的臭鞋垫也找了一遍,却还是什么也没找到。
侵入骨髓的发凉,“拿—出—来!”
“有就快拿出来,我可不想与你一同赔命!”小个子看来十分怕他大哥发火,我也怕,他嘴上含着的刀锋在脖颈处晃来晃去,就怕一个不小心,刀划下来,落个死于非命的下场。
径自打了个寒战,心中浮起一个念头,指着那宁静无波的水面,“所有身家,都已投江,下去捞捞或许可以拾得一二。”
“找死!”小个子气急败坏地给了我一脑袋瓜,犹不解气,正想朝我面上来两拳,被一手拦住。向来面无表情的人,一下子笑出来,你知道有多突兀,多可怖。更遑论言语森森,“去捞!”
“大哥,他耍咱们!”小个子一心不满,“这江有多深,淹死了多少人,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小子摆明骗咱们,等我们都跳下去了,他不就跑了!”
我摇摇头,说得诚恳,“活着了无生趣,正想一死了之。原想坠楼而死,却不愿毁了面容。再原想投江自尽,也不愿肉身被鱼分食。苦恼之时,有一老者卖我一包老鼠药,言山鼠那样凶狠的动物也不过个把时辰,也会一命呜呼。我用之前,想着金银财宝不过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自己用不到了,也没有亲人可给,遂全投进了江心,清清白白无一物,我也走得安详。却不想只是睡了一觉,还被你二人吵醒了,你说这老者岂非骗子?”
小个子听完,与我面面相觑,颇有感触,“指不定看着你太迂腐,想大敲一笔,一包鼠药不过五文铜钱,你给了他多少,一两还是二两?”
“……一文。”我摆头道。
“难怪!”他惊叫,“好货不便宜,便宜没好货,这一文买包鼠药还不够老鼠拉肚子的!”
“……一文、五包。”我给了他一个惊喜价。
他默言。
忘了,头发还被人提住,“自—己—捞!”一字一顿,听得人心里发毛,颤颤道,“大哥,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左半脸多了一个鸡脚爪印,于右边形成了回环对称之美。
“穷鬼!”头晕耳鸣之际,屁股着了一记驴踢,便无力地沉入了幽幽江水。“敢耍小爷,活得不耐烦了!”小个子一直骂骂咧咧,湖水漫过头顶时,我睁眼瞧着,刀疤脸上似笑非笑。这两个外地人似乎料定了蜀人不会水,才会放得这样容易。
一个蒙头扎进水里,拢开靠近的水草,闭气远游。
再次揉了揉潮湿的衣角,确定不会滴水后,敲响了门。两个红灯笼诡异地发着光,不禁有些惴惴不安,每次见着都有这种感觉,如今仍心有余悸。门开后,一张素盘,盈盈发着亮光,驱散了此种阴霾,“去了哪里?”
往后掩了掩衣衫,提出草绳栓着的鱼,“回公子,下河捉鱼去了。”
“就一只?”
“就一只。”
“……进来吧。”他侧开了身。
“有劳公子。”
疏影横斜的梅枝打在身上,冰凉冷薄的衬衣被支起,宛如一条条滑腻的蛇爬满了身,一个不注意就滑进了洞,耳洞,鼻洞,眼里。害怕张嘴,更怕这些蛇一下奔涌而进,钻入胸腔,爬进肺腑,挣开獠牙,拉扯着肠肠肚肚,血肉肝肺…肆意凌虐…最怕,未教养的野兽,拿着他人的肉身,莺歌燕舞。
“…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风口浪尖,树大招风,万事低调为上。”
瞧着他的脚步停下,也随之停下,“公子…何意?”
“前日你来向我预支工钱,因心绪不好,未与你,心中过意不去,便在家中等了良久。后夫子回来时,才晓得你要请客吃饭…那新来的谢夫子,先前不过是乡野之师,因犯了族规,才被撵了出来…现在并非太平盛世,若是想考功名,用不着向那种人讨巧卖乖,只要你有真才实学,哪里怕没有出头之地…那笔钱,我并不后悔没给你。你又怎地付了饭钱?”
“……夫子没告诉您么?他垫的。”
他猛地伸出手,不容置喙,“拿来。”
我恍然,“公子,拿什么?”
“我去瞧了,少了两锭纹银,一张银票,些许珠宝,你以为均拿,就不容易看出来。夫子也觉得好奇,你是怎样空手套白劳,领着那么多人吃完霸王餐,还能全身而退?”还纳闷,他愿为我守门,原来为的是这般。但是这样问我,不显得太直接了?
寒衣凉,声也凉,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静寂中尤显空灵,“……这有什么好奇怪?请来的人有那么几个也拿得出手,再借着您的名声,记个帐也不是什么难事,至于您说的‘两锭纹银,一张银票,些许珠宝,’小仆可能见着过。”
转眼,低头看蜿蜒的月光,我又听见自己冷言冷心的嘟囔,“喝了这么久的血,岂能是免费的,这些钱就当做是赏给了小的吧。”仰起头,笑得显眼,“公子的病已经压下去了,找个时间去见见阿平吧,他可想您得紧呢……”
短短两日,挨了三次巴掌,可没有一次这样疼,他是用了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