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二十二章(1 / 1)
幽
林幽
心更幽
这是青城山巅。山神听着了两声着重的叹息。又来了,这样的叹息,一声接一声,夹着风向,吹芜了荒原,消瘦了桠枝。又来了,这样的叹息,千年前,仿佛也曾听到过。又来了,这样的叹息,少了几分轻快,多了几分沉重。又来了,这样的叹息,着实烦人。
山神不堪忍受,钻出了土地庙,化作一缕白烟,漂浮在山头,与自然相亲。山神老了,大半日后,便也极累,可那声声叹息缠绕着他的土地庙,让他有庙回不得。他落座在一棵歪脖子树上休憩,转过头去,恰巧看见一白胡子老妪,老妪老了竟也有几分风韵,已然孤寂之心,恍惚燃起了熊熊烈火,他想与人亲近,千百年来找不到一个。
老妪友好地让开了身旁的座位,他也便从善如流地坐下。老妪似乎怕他坐不下,又往旁边让了让。山神心中的烈火燃烧至了眼眶,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妇人啊,温婉、贤惠,他竟像十八/九岁的毛孩子,一屁股把老妪挤在了树根,用那双睿智的眼诉说,他以为她会懂得。
谁知,她却大哭了起来,似乎埋怨,似乎撒娇:“你这人,怎么这样……”这样不解风情么?他半含羞赧,春天犹未来到,可他的季节却正是春红柳绿。“你不要……”不要操之过急么?你应该懂得,激情燃烧的岁月总是让人情不自禁。“如果有空,能不能听听我的烦恼?”情之初始,互道倾慕么?他懂,虽然慢了一点,可也总算走上了正道。
“我是一缕魂,来自不远的地方,”地方不远,来往方便,“在那个地方,道德观念浓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不时,却犯下了大错,如今,心力交瘁,”老妪老妪,总有故事,才算魅力,“青城山是个好地方,山高风青,一家寺庙香火旺盛,”的确如此,千年之前,这里荒无人烟,千年过后,人尽皆知,“凡尘俗事,多么不想面对,”留于此处,长相厮守,“谢谢你,我该走了。”他错愕地惊叫,可是飘远的老妪却听不到。
他忘了,他发不出声音。他的眼神,也并非任何人看得明。
如今,青城山巅又响起了叹息,一声接一声,幽幽的山顶便自上而下开始战栗。人们以为是乱物作祟,供奉土地庙的礼品少了起来,十天半月没有吃到新鲜食物,他的头发更加发白了不少。他需要自己出门觅食,清风晨露,鲜花野果,皆可。可是他贪情,更是贪嘴,妄图吃上那油腻腻的鸡大腿,竟沿路尾随起人,等待着下手的片刻。
行人闲谈,“如今清明节犹未到,你去上什么坟啊?”
另一人答道,“心中总是不安,有什么东西在山顶等我一般,来看看也好。再说,你也不想呆在家里,受那诸多纷扰?”
那人反问,“你想?”二人同时摇头,叹息。
山神出神地分辨着,他的记忆杂得可怜,本来已模糊地叹息,渐渐响起,回荡于耳海,越渐清晰。先前那人又问,“虽然不想多说,但是切记以大局为重。你我读书之人,日后必考取功名,历经大风大浪,自有一番宏图伟业,难道出师未捷,便轻言放弃?”
另一人紧握拳眼,想了半晌,带着几分恼怒,又有几分怅然,“阿菊也就罢了,你们也算青梅竹马,可那红莲我并不熟识,其来历更是不知,要与她结成夫妻,端得是莫名其妙,百般不愿…唉…凡尘俗事,多么不想面对,真是悔不当初,平白被公子拉下来,躺了这一摊浑水…”
凡尘俗事,多么不想面对。山神隐身在他面前,将其面貌瞧了个仔细,青丝白面,喉结微凸,这分明是悄楞楞地一个儿郎,他怎么会认成了老妪?这一千年,浑浑噩噩度过来,竟分不清男女。懊恼羞愧之余,落后了一大截。由此游魂碰着了他,惊喜,“咱们又见面了啊!”
虽然面貌再像,他也不敢再擅自妄动,那双睿智的眼一动不动地瞧着她,她巴拉巴拉两下自己的头发,有点不自在,“兄台,对不住,近日来主人心情烦闷,我也苍老了不少,未整仪容,惊吓了兄台,实在抱歉。”擦身而过,他有点恼羞成怒,竟抓住了她的手,那双眼盯人得紧,此中有千言万语更待细说。
老妪一挥广云袖,“住手!与你好言好语你不听,你以为今日还同那日一般么,我不再是孤魂远游,受你欺辱,与你妥协。主人就在前方,你的力量比我强不了多少,怎么,要打一场?”
山神,终是山神。所谓的情爱,只是无聊时的调剂品。就像小孩的玩具,得到了就不再新鲜,得不到也只是一时的牵肠挂肚。那只大鸡腿,最后他也吃到了,可并不如想像的那般鲜美。歪脖子树上被他蹭满了油脂,最后是天空下了一场大雨,才恢复最终的清明。
他站在青城山顶,作为一位山神,作为一位睿智的老人,目送着二人渐行渐远,坐化成仁。人类为何要一代一代的繁衍,正是由于久了,便被遗忘。新生的生命,是人类记住历史,传承文化的希望。千年的情劫,就这样被堪化,他终于想起。
当初他还是一只粉蝶,吸风饮露了多少年,才有了元神出窍的资格,可是一只蝶的身体能维持多久呢?当他遨游外物,把心玩野回来,所见的只是蝴蝶振翅欲飞的锁骨,老祖宗一口气吹来,那拼命维持的骨架,也如磷粉也如沙,碎化了。“你要给你的本源一个交代,才能真正脱离青城山,否则,你千辛万苦换来的神迹,只是折磨你关押你的框架!”
那相当于一个诅咒,如果不能追根溯源,便万死难脱其咎。勿忘根本,老祖宗真是狠。坐化之时,他终于开口能言,“这是我的请求,更是我的要求,我愿用幻化成人的资格,换取成为一颗不死不灭的常青树,可以没有花,可以没有果,我只愿芳香永存,守住根本,永远,不再寂寞。”突地,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良久。
翌日,山神庙旁长出了一颗口碗大小的树,每一条根都抓牢着土地,每一片叶子尽闪着光芒,镏金似地金贵。有情人来到此处,总是心生向往,情不自禁挂起了红丝带。红丝带越挂越多,他的身上充满了人们百般的希望、美好的寄托。尽管不能再开口而言,可与他说话的人却是越来越多,唤他之人越来越多,姻缘树,土地庙旁的姻缘树。后有缘人曾摘下一叶,一曲作罢,叶子便真的成金了。金叶子的传说自此由来。但那,不过是传说。
记忆畅游在脑海里,游刃有余,苦了想起的人,满心酸楚。
想起的是些什么?有谁讲得清楚。我看见了伤悲,我听见了流泪,我想起了,恨不得抹灭整个世界。我们的世界,从两个字分离,我,他,化作两根明界限,静待相交。我相信破阵的八卦图就在这里,山风拂过我飘扬的白毛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