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出宫（1 / 1）

夏日酷暑难耐，绣房中的罗纱与烟罗衫供不应求，内务府一时间送来的料子早已用完，可慈宁宫的青梅来了，坤宁宫还需要数十件绣衫。秀兰停在一辆房车前，四周传来了嘈杂的机杼声，思忖一会后她决定派人去邺城内的布坊购进几批布。

碧荷在这呆了两年，这丫头做事利落，也有上进心，秀兰姑姑没有多想便指定了她，只是要的布匹不少必须再派一个。宛卿得知消息，有些心动，可不知该怎么开口。不多时，碧荷看穿了她的心思，上前禀了一句，秀兰没有多虑答应了，只在她二人临行前交代，必须在戌时前赶回。

终于能够出宫，宛卿在走出宫门的那一刻，忍不住深呼吸一下。想起自己初入宫廷，对一切都充满了未知，所幸她没被那些厄难打倒。

碧荷被她的样子逗笑道，“咱们该庆幸，这里头有人乌丝变白发都没能踏出宫门一步。”

宛卿感激地看着她，牵着她手一边走道，“谢谢你，碧荷。第一眼见你，我就觉着你是个好人，今天能够有着机会，多亏了你。”她想再回到那个居住了十四年的家，看一看自己匆匆离别的地方。

出了宫，空气都清新了许多。整齐划一的街市上，酒肆里吴姬压酒唤客尝，当铺的博古架上摆满了熠熠生辉的珠光宝石，铁匠铺传来丁丁当当的撞击声，药铺里药香味浓郁随着卷帘扬起而飘了出来，勾栏瓦舍香气萦绕。

放眼望去，城郭朦胧。宛卿突然间觉着很熟悉，这里的每一条街道她都曾走过许多遍，时隔一年再次踏上青石路，她心底有种从未有过的释放感。

街道旁街市林立，阳光洒照在红砖绿瓦间，邺城经过了一夜的沉寂，迎来了白日的繁华喧闹。

走了一会，来到了一间布坊，因所购布匹较多，店家掌柜交待还剩几匹需从不远处的仓库取货。宛卿看着碧荷不知该怎么拿主意，碧荷经历多了只是笑着。预付了一半的订金交给掌柜，说酉时一刻便来取，心头一块大石落下，二人走了出去。

周围不再是宫里那绷紧的面容，人流如织，不时传来马鸣或者牛的哞哞声。宛卿看着行走的车马，正想着怎么开口。碧荷突然抢在前头笑道，“宛卿，我已经很久没回家看我的亲人，离咱们取货还有一段时间，我想先回趟家。”

繁华的街道，不断传来的小贩吆喝声，宛卿的思绪也被拉扯着，点头笑道，“你去吧，我也要去看一看我的家人，到时咱们在布坊门口汇合。”说完二人相视而笑，看着碧荷离去的身影，宛卿穿过檀香飘逸琴声袅袅的琴坊，她终于走到一条幽静古朴的小巷口。

小巷两边住的都是小户人家，有做豆腐的，有世代做提线木偶的，有卖糖葫芦的，有靠卖炭为生的。虽然大家伙日子过得简单朴素，但街坊邻里也算客客气气，谁家有难都会伸出援手。

从巷子口走到已经破败不堪的家门前，宛卿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瓦蓝的天空，阳光明媚，，伸手一推木门，一扇已经摇摇欲坠的木门哐啷一声跌下，打破了平静。墙壁上爬满了青苔，越走近会发现蜘蛛网越来越多。

被砸碎的家具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宛卿俯身伸出手指一抹，尽是灰渍。庭院中的槐树长得又高大了些，只是那枝叶没有人打理已经逸出院墙。搭筑好的紫藤架随处蔓延，引来一些蝴蝶，才让人觉得有一丝生机。

往里走，宛卿望着周围的一切，曾经这里是带给她无限温馨的家，现在已经一切随风逝去。看样子没有人再来过这里，仅存的一点希冀都破灭了。仰头叹息间，木门咯吱一声，宛卿机警地看向门口，快速起身。

阳光下，一个穿着石青色上衣，下着一条蓝底碎花裤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一脸的疑惑紧紧地盯着宛卿。

宛卿紧锁眉头注视着跟前的妇人，徐步上前。那妇人一个眼尖认出了她，忙捶手道，“这不是宛卿吗？一晃一年多了，你可长得比从前越发漂亮了。”

宛卿适才回过神，那是自己的邻居，她家生了一个男孩叫狗子，小时候李妈还和娘亲打趣让自己和狗子结娃娃亲，宛卿死活都不同意。久别回家，见到故人忙笑道，“李妈，是我。”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问出口，“我走后，我娘可曾回来过？”

李妈连忙摆手，“唉，我时常从你家门口走过，从没见过这里有什么人。宛卿你难得回来，不然去我家坐坐。”

虽然几番推搡，但热情难以抗拒，宛卿答应了去了隔壁。一张八仙桌赫然映入眼帘，宛卿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几声。李妈听见了，赶忙道一句，“瞅瞅我，看着你回来一时高兴，也没想太多，我这就去厨房给你下碗面。”

不容宛卿拒绝，李妈脚底生风似的离去。宛卿抬头环视周围，之前宫里的阴霾一扫而空。

厨房里，土灶中柴火烧的滋滋响，锅内的水已经煮沸。李妈抓了几把面挨着锅沿往里一仍，扑哧几声，白乎乎的面条在沸水中翻滚。不一会儿，将洗净的青菜叶放入锅中，隐约嗅着股青菜和面结合的香味。将事先煎好的两个鸡蛋放入沸水中，再将切好的姜葱蒜洗净后放入锅中，倒入些酱，终于起锅。

看着香喷喷的青菜面，上面还浮着两颗鸡蛋，面汤上清楚可见的油花，宛卿心中一凉，鼻尖一酸。李妈一家靠狗子他爹卖柴为生，家中拮据，如今却如此招待自己，她有些不好意思。

李妈看出她的为难，染着油渍的手往腰间系着的围裙一抹，笑盈盈道，“从小我就觉着你懂事，难为你那样小就要经历那样的变故，李妈没有别的招待你，这碗面你只管吃吧！”当年秋兰被一群魁梧莽汉抓走，魏二也被打的吐血而亡，宛卿如今无依无靠只身一人，也不知她是怎么过的。可看着她穿的衣料还算不错，心里又安慰些。

“谢谢李妈。”怀揣着感动与感激，宛卿端着沿口有些破的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哪里来的香味，我远远就闻着了。娘，我回来了。”

宛卿听着这声，立刻站起来，只见一个穿着白色背心，下着青色长裤的消瘦男子走了进来，乌黑的长发结成了鞭子缠绕着头部围了一圈，再走近些，便看清了那人满脸都是汗珠。

“狗子，你怎么这样早就回了？”李妈看着他早早地担着上山砍好的柴，如今还有五成留在筐里，一切了然于心，上前递上一碗茶水，旋即用湿布擦拭他额头岑出的汗珠。

狗子一骨碌喝下，喉咙中还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这才回过神看着站直身子的宛卿，忽然间见着长着这样漂亮的女子，他一晃神有些不能动弹。李妈看出他的心思，一招手道，“你这孩子，看什么呢？这是宛卿，小时候你俩经常在一起玩捏泥人呢。”

宛卿掸了掸衣襟站直身子，点点头笑着喊了一句，“狗子哥。”自己这一喊，他那清癯略显黝黑的脸上竟隐约可见红色，不由得轻轻抿嘴一笑。

狗子早出晚归惯了，每日担忧的是生计，这突然见着宛卿，羞赧的不知该说些什么，眼睛也不敢看向她。

李妈见宛卿穿得得体，面色红润问了一句，“现在你可是在大户人家做事吧！”

宛卿轻轻点头，没有回答。

狗子将扁担放下，悄悄地走进里屋去了。李妈乐呵呵说着这孩子羞涩了，宛卿知道他们都是老实人，没有一点负担。

顷刻木门被人用力一脚踹开，俄而数十个身着褐色上衣黑色长裤的男子簇拥着一身绛红色华服的洛世文缓缓走入进来，

耀眼的阳光照射在他大拇指上的宝蓝色玛瑙扳指，有些刺眼。宛卿瞬间上前，眼中闪过厉芒，他为什么出现在此处，可瞧着他的架势绝非善类，厉声道，“不知洛公子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可这里屋小只怕容不下您着一尊大佛。”

洛世文见着宛卿，听着她这一番平静话语中含着的嗔怒，越发欢喜，卷起袖子道，“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可本公子就喜欢你这样的。”旋即一拍手，那些下仆都一个个撸起袖管，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李妈是个淳朴人家，见着这场景，顿时脸青白一阵。狗子闻声赶了出来，手里的扁担一仰，“我管你们是谁，赶紧离开这里，否则别怪我手上的扁担不饶人。”

洛世文手扶腰带，朝周围的仆人一笑，往后退了两步嘘声道，“本公子还从没被人这样吆喝，倒还真有些被你唬住。”双手一挥，大声笑道，“给我狠狠地打，至于这个女的，可别伤了她。”

言毕，七八个人一窝蜂上前围着狗子，猛一顿拳打脚踢。狗子身体虽健壮，可招架不过来，冷不防被踢中要害。李妈是个老实人，见着自己的儿子被人打的鼻青脸肿，忧心忡忡，连忙上前拉扯反被人一踢倒在一旁，胸口一闷喘着大气。

宛卿想要上前扶起她，一旁两个大汉见着洛世文的眼色立马架住她不让她行走。狗子看着自己亲娘被人欺负，一咬牙冲出去，却又被拉了回去，又是一顿暴打。

宛卿这才明白都是自己连累了她们母子二人，看着狗子被三人按着其他几个则用力毒打，心下一阵薄凉，高声大喝一句住手。

洛世文狡黠一笑，挥手示意，下人们见自家主子发号施令了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李妈抱着浑身是伤的狗子，泣涕涟涟，摇头叹息。

轻叹一口气，宛卿不得已跟着他们走了。一路上，她有些纳闷，自己出宫不过才一会儿，到底是谁这样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