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叶落成世界（1 / 1）
第四十五章·
依旧是那扬州城楼，依旧是那浅色黄昏。
此去经年，却是只剩下叶止孤生一人。
高处不胜寒，城楼上寒风瑟瑟，冬日的寒冷随着刺骨的风涌来。
“哐——当！”
空了的酒壶顺着瓦片间滑下，砸在下一层的屋檐上。
叶止毫不在意，仰着头望着天空，看那黑暗爬上天幕，吞噬残阳。
又拎起一壶酒，对嘴灌下。浓郁的酒香蔓延在空中，细细嗅去却是上等好酒、成年佳酿。
却是被这样囫囵吞枣般咽下，简直是暴殄天物。
身边堆着好几个空掉的酒罐，叶止的眼神却是不见醉意。
清明，却是痛苦。
“啪——！！”
手中的酒壶被一支利剑穿透，陶瓷的酒罐破碎，冰凉的酒瞬间洒了一身。
“嗒。”
身后有人落下，皮质鞋底踩在青瓦上发出一身为不可闻的轻响。
“子寒……”叶止背对着，却是喊出了来人的名字。
“数年不见，没想到再次相遇看到的是这样一个醉鬼。”
冷冷的语气透着丝丝凉意。
“醉……？醉不了了……喝太多了有抵抗力了。”叶止故作轻松道。
似乎还像给多年未见的老友来一个开怀的笑容，但抽了抽嘴角愣是没有笑出来。
唐无声走到叶止旁边，将手中的千机匣挂在了背后，挨着他坐下。
“他死了，你就变成了这样？”他开门见山道。
“……”叶止一怔，“……你的官话倒是标准很多嘛。”他转移话题，不太想提到那个人。
唐无声看着他，半张脸被银色的面甲遮掩住，生冷的金属质感不带丝毫的人情味。
“重新开始吧。”
他忽然道，“忘了他，你生命还有很长。”
叶止不语，半响，他忽然开口道：“……听说他死的时候，我当时就想干脆一起去了算了，也不会痛苦。”
平日里总是明亮的眼眸低落的失去了神采。
“可是你没有。”唐无声接口道：“没有选择死亡就要对生命负责。”
“……我只是想，”叶止垂眸道：
“他说他会回来，他食言了。——但是我答应过等他回来，我不能反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嗤。”唐无声嗤笑了一声，却不见脸上有什么表情。
“借口而已。”
“你不过是忘不掉。”他看着叶止，墨色的眸子里带着不知名的情绪。
“抬头看看——”他忽的仰头，目光落处是那繁华的扬州城内。
黄昏零落，扬州却是华灯初上。十里画廊声笑，参差十万人家。
叶止顺着看去，触目一片繁华热闹之景。
“你不能为了一片落叶，放弃整个‘世界’。”
唐无声沉声道。
“……我已经将那片落叶，当做了我的整个世界。”叶止移开目光，低声道。
唐无声忽然站起来，顺手拍了拍衣服。
“言至于此。”他道“好好想想吧。”
背后的机关翼展开，他顺着风腾起，在夜色中留下一句话。
“等你想好了我再来找你。”
叶止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低声的仿佛自言自语道：“我宁愿拿这‘世界’去换回我那一片落叶。”
……
混沌触目，迷烟苍苍。
迷茫中，烟云又散。
……
纷飞的大雪带着刺骨的寒冷，天地间都是苍茫的白。
古老的枯木下，是有些年头的铸剑炉，似乎是千疮百孔，连底座都些许漏风，烧红的炭火滋滋作响，红的发亮。
斑驳的铸剑炉侧面堆着些白布包裹着的兵器，凌乱的摆放着。
玄色长剑被侵入盐水中，寒气泠泠的水浸没过剑身，滋的一声，白气腾的冒了起来，在寒冷的空气中袅娜的散开。
最后一道工序已然完成，如墨的剑身上相间着明黄，剑身望去仿若一泓清水，亮色的金黄色银杏叶栩栩如生。
淡淡的光华在剑上流转，在被从水中抽出的那一刹那，金芒乍现，灵气四溢。
神兵已出世，其名——
千叶长生。
叶止抬高了手腕，将轻剑扬起，四周的雪花仿佛都避开了这刚出世的神兵，光亮的剑身上不沾片雪。
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个弧度，英挺的五官似乎都柔和许多。
秦风的立领隔绝了零星飘落的雪花，但仍有些絮絮飘下，落入领口。
叶止丝毫不在意的样子，他扯了扯领子，却让人看清了领口下缠绕的绷带。
似乎还在渗血。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从不远处传来。
叶止手握刚刚铸好的千叶长生，猛然回头望去，喝到：“谁！”
是谁，离的自己这么近了居然没有被发现？
“哈哈，老夫不过途经此处，不料居然有人在这荒芜之地锻造神兵”来者笑道：“想必阁下就是江湖上人人乐道的藏剑山庄新一代的天才——叶止吧？”
叶止侧身站定，将手中轻剑挽了一个剑花，金光流转在剑锋。
“……我就是。”他打量了一番来者。
长发披身，白衣胜雪。
“——雪魔王遗风？”
叶止怔了怔。
“正是，”王遗风笑了笑，：“早就听人道藏剑的叶止惊才绝艳，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阁下过奖了。”叶止微微的弯了弯唇角。
“不知——”王遗风话锋一转：“叶少侠是否有兴趣来我恶人谷？”
“承蒙前辈厚爱，晚辈暂无此意。”叶止移开了视线。
王遗风也不恼，只是笑着。
“人道我恶人谷都是奸邪凶恶之人，其也不然，谷内大多数人不过是被这世间逼的走投无路，或是背以‘恶’名，或是行以‘恶’事……只是不知，叶少侠在洛道杀的那一百八十二个无辜的江湖人士，又是为何……？”
叶止身形一顿，指尖微颤：“你怎么知道。”
此事隐蔽，就连唐无声也不知道……他居然……该说，不愧是恶人谷的谷主？
“哈哈，”王遗风朗声而笑：“为何我又不能知道？”
继而他又道：“一剑毙命，只取心尖血，这怕是为了锻造兵器吧？”
叶止背过身去，不做理会。
“啊，让老夫想想”他故作思索状：“剑虽是杀戮之物，但藏剑之剑亦是君子之剑，况老夫看少侠手中之剑并无血腥煞气——”
他顺了顺胡子。
“前些日子听闻叶少侠得了两块沉沙玄晶，若是来锻造轻重两剑便是刚好，但今日一见，叶少侠只铸一轻剑，这方也未见重剑形态之物……”
叶止猛的转身，眼色一沉：“你想说什么？”
王遗风抬袖一挥，叶止刚想阻挡，但却是晚了一步。
铸剑炉边上那堆被白布包裹的兵器被劲风吹开，白色的布条哗的散了一地。
在凌乱的剑间，斜插着一柄□□，枪长一丈一，枪身红如火如血，红光流转，煞气天成。
那是另一柄神兵——
火龙沥泉。
火舌穿八方，沥炎朔龙泉。
王遗风笑意不减，眼底不过是果真如此的镇静，他道：
“叶少侠不必惊慌，老夫此次不过是路过此地，见你在此铸剑，略有好奇而已。”
他雪白的衣摆在风雪中摇曳。
“每个人有自己的故事，老夫无意冒犯。只是以虚长几岁，多嘴几句——”
叶止不语，只是失神的望着那柄□□，眼神渐渐陷入迷茫。
“有些事情你以为他结束了，其实也许刚刚开始”
王遗风的话，叶止好像又在听，也许又没有在听，或许他听了，也不一定懂了。
“——那老夫先走一步，若是叶少侠哪天在这江湖上没有了容身之所，那便来我恶人谷吧，恶人谷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语毕，他挥袖离去，踏雪无痕。
皑皑白雪之中，叶止孑然而立。
寒风卷着霜雪打在他身上，苍白的雪花像是在他身上洒落的一层星辉。
“……一切还未曾开始，便已注定不会开始。”他低声自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