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三)庭院深深](1 / 1)
回想着方才在方壶胜境看到的一幕,我不禁摇头失笑,我真是高看丽妃她们了。还以为她们对着枚贵人能有什么“好照顾”呢,可惜刚才在窗外偷瞄的那一会,却差点让我笑出声来。瞧着丽妃她们几人算计人也还算有点功力,没曾想在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上,也是未能免俗的。除了惯用的冷嘲热讽,我在外面站了那么好一会,就没见着别的更能让人看上眼的招数了。
笑着叹了口气,这人啊,真没办法。我把什么都给别人做好了,却偏生她们做的就没法如我的意。果然,我想偷偷懒,捡捡现成的便宜都是不行的。不过也不要紧,枚贵人我本也打算等丽妃她们把她折腾的差不多了,再去加把火的。现下,看来待明日云灵姑姑来见过我之后,也是时候了。
想起云灵姑姑之前的模样,我的笑容扩大开来。我向来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她以前对我的事我可是好生记在心里,就等着这一天的好戏上演。只是没料着,这一天来的这么快。愉快地喝下那散发着阵阵淡雅香味的驻香露,云灵姑姑,这一点我还是得承认,你的驻香露的确起了一定作用。看在这件事上面,也许我会重新考虑一下你的结局也不一定的。
将自己要做的事又重头至尾细细思考了几遍,确认没有纰漏后,我才心满意足地向身边的翡翠吩咐道:“去准备一下热水,我想泡上一会。”
翡翠应声而下,让小安子替我松下发髻,取下头钗。因为天热,因此尽管已是黄昏时分,但窗外仍斜斜洒下些许夕阳。信步走到门口,靠在门框上拨弄着披散的长发,一边懒声问道:“小安子,知道皇上今晚在哪里过夜吗?”
小安子道:“回主子的话,黄总管那边还没传消息过来,但奴才瞧这架势,皇上今晚上恐还是在御春阁。”
我喃喃道:“御春阁,御春阁,我怎么越听这名字越别扭呢。这园子里各处地儿的名字都起的挺好的,怎么就这块儿听着忒俗气。好了,告诉御膳房,今晚上给我上点清淡的,别太油腻了,没胃口。”
小安子“嗻”了一声又道:“主子,香汤已经备好了,您是否现在沐浴?”我“唔”了声,转身走入专用于沐浴房间里,依着我的要求而特制的极大的浴盆已放在了房里。经过调制的玉泉山泉蒸腾着热气,上面漂浮着朵朵清洁过的鲜花,整个房间一片氤氲。待翡翠和小安子替我除下衣服后,我缓缓滑了进去。
盆边的茶几上放着冰饮和点心,另一边焚烧着龙涎香。舒服地躺在盆里,翡翠正欲为我按摩,我眯着眼道:“这会儿你们都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泡会子。到门口等着,有吩咐自会叫你们的。”
翡翠和小安子带上房门悄然退下,我仰躺在盆里思绪万千。捞起水面的花瓣,眼前不期然浮现枚贵人的容貌。说穿了,这宫里就没有不好看的女人,可谓是蝶飞莺舞,燕瘦环肥。因而各人拼的除了外表,便是手段,计谋,当然运气也是至管重要的。这皇帝,他既可以是天下间最多情的人,也可以是世间上最无情的人,我们的一切和所有,不过取决于他的一念喜怒之间而已。所以,我们不得不狠毒,无情,甚至是无耻,因为没有人不想好好的活下去。
也正因为都这么想,本同侍一夫、一君的这些女人们的眼睛里,就再也容不下比自己更得宠的人了。而子嗣,现今业已成了一块跳板,想要皇帝不碰别的女人,那是绝对不可能。与其如此,倒不如从皇帝本身下手更安全方便些。
正思想间,鼻子却因为躺的太过下去而进了水,被一口热水猛然惊醒,我才警觉到自己刚才在想什么——我竟然打算给皇帝下药,断绝他的子孙后路,来巩固我的地位不倒。这可比杀掉个没足岁的孩子不一样,这不仅是凌迟大罪,更会株连九族,连坐家人亲友的。可事要真是成了呢,那我这个未来的太后即可确保无虞了。头脑里一片混乱,怎么想到这上面来了。使劲甩甩头,却甩不掉这大胆狂妄至极的想法。奕詝尽管子嗣不旺,但他即能让我和丽妃,枚贵人有孕,那以后别的宫妃那里又有谁保证可以不出事呢?要每次都像对付枚贵人那个小阿哥一般麻烦的话,我可真会忙不过来的了。这样看来,这未必不是个办法。只是要想的周全,方才可以行事。可是现在,暂时它还是个想法,枚贵人才是眼前我想对付的。
枚贵人,到今天基本上也算是没奔头了。可对这样一个心几近如止水死灰般的失意嫔妃,怎么才能让她的那颗枯槁之心再痛苦难受呢?小阿哥已死,自己已然失宠,一切再难逆转。这样看来,能让她痛心,失态的事,还有什么。想来想去,我只能从奕詝那儿打击她了。但到底应该怎样做最好,我还得再思量思量,得个万全之策方是我意。这也就是我今日为何要找云灵姑姑问话以及相逼的原因了。一部分的确是由于想要看云灵姑姑如今的窘态,一部分我也要借助云灵姑姑她曾经被道光爷临幸,尔后却无疾而终的切身经历,来为枚贵人排演一场压轴大戏。而这剧情的编排和发展,将由我全权做主。
房门被轻叩,翡翠在门外轻声问道:“兰主子,水温还合适吗,要不要奴婢进来为您添点热水?”我这才觉着水温有些微凉了,拈起一块糕点送进嘴里:“不用了,进来为我更衣吧。”
一身舒爽地坐在镜子前梳理着湿漉漉的黑发,骄傲地看着镜里的那个日见美艳的女子。生育、斗争、竞夺都丝毫未损她的容颜,反而增加了她的魅惑,这样的女子生活在宫里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心情大好地和小安子、翡翠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用软巾擦拭干脸上残留的水迹,轻柔地拍上花制的蜜油。清雅的香气逐渐蔓延开来,和着沐浴后的花香,身上发出的体香混合在一起,缠绕身边,迷惑若此,还怕奕詝不回来,不对我裙下称臣。对于他,我有信心。
倚在贵妃榻上,瞥了眼窗外暮色,看也未看边上摆满精美膳食的桌子。翡翠见状陪笑道:“主子,东西不合口味?要不要奴婢帮您重新叫点新的。”
我摆摆手:“不必了,都撤了吧。翡翠,叫你去盯着云灵,她怎样了?”
翡翠回道:“主子,奴婢已叫岫玉一直跟着她。她自画舫上回了桐荫深处,就躲在房里未曾出过门。岫玉一个在那里当值的姐妹告诉岫玉,说在云灵姑姑的房外还隐隐约约听到有偷泣声。但并没有什么寻短见求死的举动。我叫岫玉几个换着看守,决不叫她有什么机会的。不过奴婢想,云灵姑姑也不是个蠢人,在宫里也呆了这么多年了,应该选哪条路,她晓得的,主子即管放心。”
随手拿起边上的《资治通鉴》,取下书签:“翡翠,帮我揉揉肩膀,挺酸的。”
翡翠依言为我按摩起来,眼睛看着书,心里想着别处,不觉就有些痴了。直到小安子走到我面前恭声道:“主子,云灵姑姑在外求见,您要见吗?”
合上书本正要起身,但又坐了下来:“让她在隔壁房等等,晾晾再说。”小安子随即退下,我走到窗边,暮色里那一盏灯笼微黄的光芒正随着小安子往一旁而去。
轻摇着罗扇,施施然地走进了房间。云灵正站在屋里,带着些许的手足无措。一见到我,忙强自镇定向我行礼道:“懿主子万安,奴婢云灵给您请安了。”
略动了动指尖:“得了,坐吧。”云灵谢了座,垂着头坐在椅子却不发一语。我也由得她,直至过了好一会,我才开口道:“云灵姑姑摸黑而来,必是已有了决定吧。”
云灵陪笑道:“主子兰心惠质,奴婢自是从意跟随的。主子的事便是奴婢的事,凡事尽当全力为之,不敢轻慢。”
我道:“话听起来也还行,是否是真的心甘情愿呢,我是无所谓的,只要姑姑说的和做的对得上号就成了。至于什么该做,不该做,也是看姑姑自己的了。”
云灵不迭称是:“主子说的是,云灵会把您的话记好,谨遵的。”
我道:“好了,姑姑既然来了,想必也就有下文了吧。”
云灵赶忙站起身,走近我身边方道:“奴婢确实有事向您相告,只是奴婢身处幽宫日久,说话倘是有不合规矩礼制之处,万望主子宽恕。”
我露出一丝浅笑:“姑姑即管讲,是真是假,是黑是白,我还能分辨的出来的。”
云灵悄悄瞄了我一眼,我仍是微淡笑意,不见声色动。顿了一顿,云灵说道:“依奴婢这十数年在宫里的日子,奴婢觉得这后宫里的女子应分为几类看待。什么粗使宫人这算不得数的,咱们不提也罢。一类女子便是自进宫至出宫这期间,从未得蒙圣面的。知道无望,大都就早断了那份心思,想的不过就是多攒些银子,以后出了宫,给自己留点本钱。再不然,就盼着祖上积德,上面给指了个侍卫、统领什么的,这下半辈子也就有了个倚靠。这类人在宫里占了大多数,但却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几可不计。”
“还有一类便正如奴婢这样的,也曾被万岁爷临幸,可之后立即就被抛诸脑后的。被宠幸后的日子恐怕也是最难熬的了,就望着,盼着,想着,念着万岁还会不会再召幸自己。可像主子您这么幸运,这宫里又能有几人呢。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各色美女,万岁即便是今儿早上从你身边离去,到了下午就不知又遇见了哪个宫院的,晚上又不知在哪里了。这日子就在等待盼望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就过了。被晾久了,即使以往有过什么期盼,心愿,早也给晾凉了。像奴婢这样,先帝已然仙去,新皇即位,也就压根没什么盼头,没什么念想。不过扳着指头数着日子过罢了,加之自身没有名分,更无子嗣,所以把这白头宫女继续做下去外,别无他法。这类人数量不少,不过大多已经消磨的差不多了,在宫里多了不多,少了不少,也起不了甚作用的。”
“还有便是像主子您一般富贵双全的贵人,得蒙圣宠后扶摇直上。如今又有了皇子,荣华富贵自不待言,将来的尊崇更是难以限量。您所要做的,不过是预防于未然。让别的宫人不得凌越于您之上,抢夺您的光彩……”
我微微颔首,云灵说的话不可不谓中肯。终究这宫里的十几年时间没有白呆,这些事我不是没想过,但的确不如她看的透彻。毕竟,她在这个阶段呆的时候比我长,比很多人都长。所看到的,听到的,比我们自是更多些。
云灵见我并未发话,也就接着讲道:“还有一类,就是主子交代奴婢照看的枚贵人那一类。这类的宫人,比我们这类白头宫女其实更为凄凉。因为我们即使有梦,这梦也早成了过眼云烟,散了去。可她们同我们不一样,因为她们是真真切切地得到过皇上的恩宠眷爱。受了晋封,有了名位,享受过了那风花雪月,流年偷换的人间富贵。可当这一切不再属于自己,远离自己的时候,她心里的痛苦绝难言喻。当夜夜温存被晚晚独守空闺所代替时,当周遭众人的逢迎讨好被冷眼轻视所取代时,当目睹也曾恩爱相亲的枕边人怀搂旁人时,这等感觉岂是简单的心痛可以讲明的?”
“再者,如枚贵人这般,受宠之时,地位待遇尊荣急追皇后娘娘与懿主子您。皇上眷之恋之,又有小阿哥在手,当时已有传言,皇贵妃之位亦非枚贵人莫属。但许是枚贵人没这个命,小阿哥一没,便颓势渐现。偏生自己还不识时务,尽拣皇上不喜的东西,没事找事,被皇上冷落也是当然。但这类女子,也是不可小瞧的。她们能让皇上眷宠,自身必是有些能耐的,否则也不可能能将皇上的心给挂住。就说枚贵人,皇上现在未必对她就没有旧情。难保哪日见着了,又觉着人不如故了,旧情复燃之下,枚贵人又可东山再起。奴婢说句不当听的话,到时候鹿死谁手,就未为可知了。主子您想一劳永逸,枚贵人这类女子决不可忽略。”
我抚掌而笑:“云灵姑姑果然不愧是宫里的老人,分析事理这般的丝丝入扣,条理分明,玉兰不得不佩服啊。只是姑姑,你讲了这么多,可有甚好主意带给玉兰的?”
云灵姑姑迟疑了一下才回道:“懿主子,照奴婢的浅见,非得要枚贵人彻底绝望,死心,方才是上策。至于怎样做,奴婢拙劣,觉得要枚贵人彻底心灰意冷,除非靠皇上……”
我眼也不眨地看着云灵,看的她毛骨悚然,却又不敢言语,只得战战兢兢地站在我面前动弹不得。好半晌,我才吐出口气:“云灵姑姑,说的不错。这后面的事情究竟怎样办才好,就要看你怎样帮我监管枚贵人了。现时在方壶胜境枚贵人身边可用之人也就不过一个小离而已,其他的都是园子里的了。说句实话,一个失宠的贵人,在园子里的日子是怎样,你我都清楚,面上虽是主子,背地里恐怕连游嬷嬷也有不及。而且游嬷嬷向来同你是无话不讲的,她一定能够帮你的。姑姑,我没事也会到那里去上炷香的,你知道啦?”
云灵忙低头应道:“奴婢晓得了,主子放心,奴婢定不让主子失望的。”
我摆摆手:“咱们都走着看,你做的,我看的见的。我说过话,也不会不作数的。好了,姑姑也出来这么久了,该回去了,莫让别人说闲话的好。”
云灵如蒙大敕地道了个万福,匆忙离开,连灯笼也没带走。翡翠便叫如意赶去把灯笼送还,小安子上前道:“兰主子,您真信云灵姑姑说的?”
走出房间,仰望着夜空中的朗月:“她放不下亲情,就必须舍弃。”一片云飘过,月亮瞬时黯淡下来。忽然又有了些胃口,回头笑向翡翠:“去给我弄点东西来,我饿了。”
吃了些消夜,我躺上床合眼便睡。一夜无梦,当我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早,灿烂的阳光透过竹帘穿进房里。微笑着翻身下床,又是新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