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广寒秋](1 / 1)
刚才房里发出的不寻常的声响,喜鹊等人在房外也是早已听见了的。只是因为先前皇后交代过,没有她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得入内。故而,现时皇后发了话,喜鹊和翡翠、小离几人方才躬身推门而入。没曾想,一进房就见着三位主子均受伤在身,其中尤以枚贵人看起来伤势最重。顿时,房里热闹起来,忙做了一团。
很快,太医院也几乎顷巢而出,为这后宫中最得势的三个女人诊治。我和皇后坐在软榻上,枚贵人则偏安一隅。没有人靠口讲话,底下人尽管心中疑窦,但是深知言多必失,也是不敢多问的。整个宫里一片沉寂,气氛令人极是不安。直至得到消息的奕詝带着一股劲风推门进得房来,才打破了这片死寂。
一见着房里情形,奕詝也有些吃惊。看见奕詝,枚贵人才恢复了些生气,扑到奕詝脚下,抱住他的腿哀声痛哭:“皇上,您得为小阿哥和我做主啊。方才这两个贱人当着奴婢的面,亲口承认是她们下毒手害死小阿哥的!还有,她们还想杀人灭口,奴婢头上的这伤,就是皇后动手砸的。”
奕詝转头看向我与皇后,却只瞧见我们站在枚贵人身后一脸的怜悯和同情。相比起头部受创的枚贵人,我与皇后伤势虽要轻些,但也好不了多少。柔薄夏装的衣袖被划破处带着血迹,手腕上缠着白布,脸色苍白,看样子也受了不小的惊吓。而被奶娘抱着的载淳,似也感觉到什么似的,正冲着我哇哇大哭。怎么看,都感觉受气的那方,是我与皇后,而不是枚贵人。皇后和我交换了一下眼神,对着奕詝福了一福:“给皇上请安。”
奕詝叹了口气:“黄三,你们都下去。朕没发话,天塌了,也不准进来。”黄三应了一声,带着一大帮子太医,宫女们后退而出。奕詝冷哼了一声,寻了个椅子坐下:“怎么回事,一五一十的给朕说个明白,不得隐瞒。”
我与皇后还没开口,枚贵人趴在奕詝的膝盖上哭诉起来:“皇上,是她们,就这两个贱人害死了咱们的小阿哥。是她们亲口说的,奴婢决无虚言。皇上,把她们凌迟处死,九族连坐。”
奕詝皱眉道:“枚贵人,这事不管是真是假,皇后与懿贵妃也是东西二宫,你对她们似乎少了些规矩吧。”
枚贵人睁大眼睛:“皇上,您这是什么话。是她们杀死了小阿哥,她们是大清的罪人啊。皇上,小阿哥也是您的骨肉,您可不能包庇她们呀。皇上……”
奕詝打断枚贵人的话,看向皇后:“你来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皇后用着她那一贯轻柔温婉的语调说道:“回皇上的话,臣妾和懿贵妃觉着枚贵人新近丧子,心里难免伤心,就特意约好,带着载淳来看望她,分散她的注意力,也顺便劝慰于她。谁知,刚开始还好好的,正聊着天呢,载淳不知怎的就哭了起来。枚贵人忽然一下子就有些癫狂了,一把掐住懿贵妃,差点把载淳推倒。我见状不妙,赶忙上前去劝阻。岂知枚贵人就说我与懿贵妃勾结在一起,串谋杀害了小阿哥。对着我和懿贵妃,甚至大阿哥又抓又踢的。我一时情急,顾不得多想,就拿着茶碗给枚贵人砸了去。”说完就朝着奕詝跪下:“臣妾自知有罪,请皇上责罚。只是懿贵妃并未动手,您就饶过她吧。”
我也连忙跪倒:“皇上,皇后娘娘所说句句属实,玉兰决不敢欺瞒圣上,求皇上明查。但是皇后虽动手打伤了枚贵人,却也是为了帮我护着大阿哥,若皇上要罚就求您把玉兰一道罚了吧。”
枚贵人见我俩将错全数推到自己身上,立时疯了一般,抓住奕詝的衣袖哭闹不已。见枚贵人纠缠不清,仪态尽失,奕詝不禁心生嫌恶。喝住枚贵人问道:“你既然说是皇后和贵妃合谋毒杀小阿哥,那你可有什么证据。人证,物证?”
枚贵人匍匐于地,哀恸道:“我苦命的孩子,为何明知你死于毒妇之手,你额娘都没法子为你报仇,而你阿玛却也无动与衷,任你冤死宫中啊!”又望住奕詝哭喊道:“皇上,小阿哥是您的亲生骨肉啊,您真舍得让他死的不明不白的?”
皇后叹息道:“皇上,枚贵人这也是忆子成狂,您别怪责她。我们本是好心,想告诉他您打算带她一同去圆明园避暑,好让她高兴高兴,没成想弄成这样。臣妾行事尚欠缺考虑,方生此事端,皇上请赐罪。”我跪在皇后身旁也道:“玉兰也有不对之处,皇上处罚我吧。”
奕詝有些意兴阑珊:“罢了罢了,闹到这步田地,还嫌丢脸丢的不够吗。治罪,治了罪又有何用,治了你皇后、贵妃的罪,这后宫就能波平浪静了?”徐徐站起身,看着仍旧趴在地上的枚贵人:“你去圆明园,朕倒是要再考虑看看了。”踱了几步,又回头道:“倘是大阿哥有什么不适,你也难脱干系的。”
走到我与皇后面前,伸手将我们拉起。各握住我俩一支手:“弄的这般模样,可别留下什么伤疤的好,回头再叫太医瞧瞧。走吧,皇后,到你的坤宁宫去坐坐,朕懒得呆在这儿。黄三,进来吧。”
黄三随即进了房,奕詝吩咐道:“叫人好生守着枚贵人,没召见就不用出门了,免得又触景伤情,再生事端。”言罢,也未再看枚贵人一眼,率先离去。
看着枚贵人头上包扎过的伤口因为她过于激烈的动作而被撕裂开,已有血迹沁了出来。皇后顿住脚,停在枚贵人面前,用手抚摩了一下枚贵人的脸。枚贵人瞪着我们,不发一言。
皇后轻笑道:“妹子放心便是,我会让皇上带你一起去圆明园散心的,那里,会更有意思,更好玩的。”绽放了一个明媚灿烂的笑容后,我与皇后带着喜鹊和翡翠随着奕詝的脚步走出了宫门,将长春宫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轻轻抚过手腕的伤口,这也叫做代价。喝了一口热茶,看向旁边的皇后:“昨晚上皇上在娘娘这里过夜,可有说过什么有关于枚贵人的事情呢?”
皇后得蒙雨露,神情慵懒,眼波流转间,神态也极之动人。听了我的询问,柔媚而笑:“有我和妹子一起联手,这枚贵人想不去圆明园都不成的。这场游戏若是完结的太快的哈,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正如一只猫儿捉到垂涎已久的老鼠,它不会急于将老鼠吞食下肚的,总要慢慢地玩弄,折磨一番后,才会将老鼠送到死地。而这其间的乐趣,便莫过于见着这老鼠走投无路,疲于奔命,欲死不能的样子了。而死亡,在此时来说,已经是最好的解脱了。
我附和道:“当然不急,咱们自是不能白白受伤的。况且,咱们演完戏,退居幕后,就该让别人上场展示一下了。枚贵人要早知道会落到今天这个境地,恐怕不会把这宫里稍微有点地位的人都得罪光了吧。”
皇后摇头:“没她的蠢,何来我们的戏呢?这宫里的女人,整日里闲着无事,心里就寻思着怎么算计别人,自己好往上爬。像枚贵人这样没点远见的女子,真不知道当初我怎么会选她的。”
我淡淡地笑着,并不言语,心中暗道:不是皇后你见着枚贵人看起老实,便于控制,你也不会选她来接替自己侍奉奕詝。可惜,枚贵人太沉不住气了,否则这场战争谁胜谁负只怕现在也还未为可知呢。
皇后又道:“昨天皇上生气的紧,连声说不是看在小阿哥的份上,早容不得枚贵人这样喧嚷宫闱了,一早废了名位打入冷宫去了。我看啊,咱姐妹俩这血没有白流,没白费力气,这枚贵人在皇上心里已经没大多位置了。”
我道:“即管眼下看来的确如此,但咱们费了这么大的功夫,自是不能前功尽弃的。既然皇上如今对枚贵人已有不满,就先等他积蓄起来。再者说了,依照这现状,我们不动手,丽妃,婉嫔她们又会放过她不成?我们尽观其变就是了,现在尽量别在紫禁城里与什么动作。毕竟这里还是在皇上的眼皮底下,预防着好些。等到了圆明园,那么多人帮咱们挡着皇上,动手也不迟。”
皇后心情极佳,颔首道:“玉兰你说的很是,我们都好好休养休养,等着看戏就是。”
瞅着皇后的样子似有些倦意,我便起身告退离去。出了坤宁宫,走上了空荡的甬道,小安子看着四周无人,压低声音说道:“兰主子,您真是高知灼见啊,奴才如今才知晓原来皇后果真和表面上看起来完全是两码事。奴才说句不中听的,倘是主子您稍稍弱了一点,也是伏不住这皇后的。”
我深吸一口气:“是啊,小安子,若不是我以前在宫外过的那些苦日子,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我也许至今也还是个贵人。”驻下脚步,我转头看着小安子:“说到底,你对我还是有份功劳的。当初没有你,今日也难定。你想要什么,我赏给你。”
小安子连忙道:“兰主子,奴才不要您的赏赐,只要您允许奴才能一直服侍您,跟着您就够了,奴才没别的要求。奴才本就是为了兰主子而生的,只要主子好,奴才就心满意足了。”
我啐笑道:“嘴巴抹了油似的,你在我身边得的好处少了?别告诉我,下面的宫女、太监没来送礼讨好过你。连秦太医他们都给过你和翡翠不少好处,京城边上那座大宅子是我的。”
小安子讪笑道:“主子过奖了,奴才对主子忠心一片,是那些人非要塞给奴才的。老拒绝别人,会连带让逼人觉得主子不好相处的。”
似笑非笑地望着小安子:“哦,还有这回事,我还得感谢你收礼了?”小安子摸不着我的真实意图,又难以揣测我的喜怒,只得陪笑道:“主子只要一句话,奴才立马把东西全退回去。”
示意小安子继续往前走,我道:“免了吧,晓得你心里也是舍不得的。只是你和翡翠都注意些,莫要落下什么把柄,将来出了什么事,我一概不知的,也少给我添乱。这宫里的事啊,要完还早的很呐。”
回到储秀宫,刚刚才坐下,岫玉就进来向我禀告:“兰主子,方才景阳宫的丽妃娘娘过来求见您。奴婢告诉她说您到皇后那儿请安去了,丽妃娘娘就说她半个时辰之后再过来给您请安。”
丽妃?这宫里在枚贵人出现以前,她最看不顺眼的恐怕就是我了,不过托枚贵人的福,丽妃现时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去了。这会这么巧,枚贵人刚有点失势的趋向,她就来我这儿了,也是为了枚贵人吧。枚贵人啊枚贵人,有这么多人关心你,你也真不容易呢,这戏,你才是当之无愧的主角。想着想着,竟忍不住笑了出声:“知道了,待会丽妃来了,带她进来便是。”
走到载淳的房间,坐在摇篮边愉快地轻轻摇晃着摇篮。载淳咬着手指,憨憨地熟睡着。让小安子他们都退至房外,我温柔地看着载淳,喃喃地讲述着自己有多爱他,自己为他所做的一切。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轻叩,小安子轻声道:“兰主子,丽妃娘娘到了,正在房里等着您。”
给载淳盖好被子,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吩咐了奶娘和嬷嬷几句,我方才回屋。正坐在房中的丽妃见我进去,赶忙起身向我道了个万福:“奴婢恭请贵妃娘娘万福金安,娘娘吉祥。”
我不禁暗笑,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丽妃自我进宫认识她以来就没对我这般谦恭循礼过,今天真是想通了。走上前拉起她道:“什么奴婢奴婢的,咱们还不都是侍奉皇上的,莫要这样生分。快请坐吧。”
丽妃谢过座,环顾左右。心知她必定有事而来,我便吩咐小安子他们退下到外面听差。丽妃见没了别人,又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悄声道:“奴婢以前对娘娘多有不敬,所以专程前来向娘娘请罪的。求娘娘既往不咎,莫与凤媚一般见识。凤媚愿受责罚,只求娘娘再不要将以前的事记在心上。”
我笑道:“丽妹妹这是怎么了,我什么时候成了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了?我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我是个怎样的人,妹妹还不清楚?”
丽妃有些尴尬:“贵妃娘娘,凤媚以往不识大体,常常做些傻事,自是心中有愧的。”
我握住她手:“哪有什么事呢,我们同侍一君,就是姐妹。既然是一家人,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呢。你放宽心,我决不会记仇的。”
丽妃又吞吞吐吐道:“今次来见姐姐,还有一事想请姐姐指点一下。”
我笑笑:“丽妹妹说来听听,兴许还能帮上忙。”
丽妃道:“听说这次皇上到圆明园会带枚贵人去,却不知会不会带上凤媚呢?”
我了解地笑了,能跟着奕詝去圆明园的妃嫔基本上就代表着在皇帝心里有一席之地,属于得宠的范畴。故而宫里的这些女人,是把这个去园子的事看的极重的。但丽妃,怕还有另一层含义吧。当下问道:“丽妃一向也是得皇上喜爱的,我猜想皇上会带妹妹前去。只是恕我多嘴问一句,妹妹是否还有别的想法呢?”
丽妃咬咬唇,似乎在下决心,长长吐了口气:“凤媚不敢隐瞒,此行我还有一事,便是枚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