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三)花间意](1 / 1)
我在门口驻住脚,回头微笑:“皇后娘娘的深谋远虑,又岂是我这等浅薄见识的女子能理解的呢?玉兰只需知道,皇后笃定站在自己的一边就够了,别的我不消问的好。”
皇后眼神锐利地看着我,我亦迎视着她的眼神。半晌,皇后才道:“懿贵妃,就你这份心思,就是宫里众人远远不及的,其中也包括了我。”
又福了一福,我缓步离开:“皇后言重了,玉兰惶恐。玉兰先行告退,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也不再言语,只是示意喜鹊将我送出了坤宁宫。翡翠和小安子都在宫门外候着我,见我出来忙迎了上来。喜鹊这才道福离去,翡翠问道:“主子,咱们现在是回宫还是到哪里走走?”
天气已然炎热了起来,轻薄的宫装穿在身上也觉得有些不适了。不禁就怀想起圆明园的好处来,也是时候了,待把枚贵人的事处理好了,我应该让奕詝带我去圆明园避避暑了。
想起枚贵人,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看着石径两旁盛开的鲜花,我停了下来。看着千娇百媚的各色绚丽花朵争奇斗艳,我开口道:“小安子,让你问秦太医的事,他怎么说的?”
小安子凑进我身边,悄声道:“回主子的话,奴才问过了。秦太医说您要的东西已经弄的差不多了,现在正在试验。至多再过个两三天,就可以把东西给您呈上来了。”
心里暗自盘算了一下,两三天?这时候还不错,也还合适。枚贵人,两三天,你也就这两三天的痛快日子了。把那堆花团锦簇又看了看,方才说道:“得了,回宫吧,大阿哥也该醒了。”
刚一转身,对面走来一人,却是多日不见的七王爷奕譞。自我进宫,奕譞就有意无意地回避着我,倒像是他做过什么对不住我的事一般。偶尔碰见了,也是匆匆行过礼,便急急离开。我清楚他心里的想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世事就是这样,这人啊,越不想见越要往你面前凑。何况,他还不知道,我早看上了他,还打算把蓉儿嫁与他呢。看着略带慌乱的奕譞,我轻声道:“七王爷早啊,进宫来给皇上请安吗?”
奕譞连忙回了一礼:“懿贵妃吉祥,您说的极是。我还要给皇上请安,不敢久留,先行告退。”话音未落,就已与我擦身而过。我摇摇头,好歹也是个堂堂正正的王爷,怎么就会胆小懦弱到这般地步。尽管与奕訢交好,可奕訢的长处却没学上一丝半点。不过,每个人都会有每个人的用处,胆小懦弱,只要能为己用,那也就是优点了。
待我回到储秀宫,奕詝身边的太监总管黄三正在房外候着我。见我忙要行礼,我抬抬手:“免了吧,有事?”
黄三陪笑道:“是皇上吩咐奴才来给懿主子送点东西来,都是主子您喜欢吃的,玩的,看的。”又看了看我的脸色,才回头道:“你们几个还不把东西给主子端上来。”几个小太监鱼贯而上,各捧着一个红木漆盘。几个盘里放着当季的新鲜水果,几个盘里放着宫里也不常见的精巧饰品,几个盘里放着西洋的香粉和香露之类的。
我扫了一眼,淡然道:“有劳黄总管了,你回去代我谢皇上赏。小安子,把东西收下。”小安子和翡翠领着几个宫人接下赏赐,把赏银给了黄三等人。黄三却未离开,看着我欲言又止。
知是黄三有话禀报,我便道:“黄总管,如果不赶时间的话,坐下陪我聊聊吧。小安子,你陪着其他公公到外面坐坐。”几个小太监得了赏银,现在又捡着清闲一会,何乐而不为。个个笑嘻嘻地行过礼,随着小安子出去。
翡翠为我按摩着紧绷的肩膀,我舒服的闭着眼睛:“黄大总管,有话请直说了吧。”
黄三忙道:“回主子的话,奴才昨晚不是陪着皇上一直呆在长春宫吗。在太医确诊了小阿哥并无大碍后,皇上觉着对不住懿主子您,就打算说回储秀宫的,却被枚贵人撒娇发嗲地挽留了下来。这样也还罢了,到了半夜,皇上要喝水,叫奴才进去侍奉的时候。奴才却听见枚贵人正粘着皇上,求着皇上要封她做皇贵妃。皇上很是为难,说是即便她诞下皇子,但从贵人立时升做皇贵妃,也是不合礼制的,皇后第一个就不会答应。枚贵人毫不死心,把主子您都拉了出来。说您当初也不过是个普通宫女,不过得蒙圣恩,才从贵人至嫔到妃。生了大阿哥晋升为贵人,还说,还说……”
依旧闭着眼睛:“还说什么,一起说完。你们这些奴才,除了卖关子,还会做些什么。难不成,要我求你,你才肯一次把话说完!”
黄三吓的一下跪在了地上:“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只是枚贵人说的话对您大是不敬,奴才还说了出来,惹的您闹心。”
我冷哼一声:“你尽管说便是,枚贵人不过个有头无脑的,我还把她的话当真不成?”
黄三这才道:“她说主子您的家族叶赫那拉与她徐佳氏怎可相提并论。您的阿玛不过一个小小道台,祖父更只是个九品笔帖式,她家里却是名门望族。既然您也能母凭子贵做得贵妃,她为何做不得皇贵妃?还说主子您只会些狐媚手段,取悦圣上,哪及得上她雍容华贵。还有……”
我猛然张开眼睛:“够了!”黄三立时噤声,翡翠正在按摩的双手也不禁停了一停,整个房间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当中。过了好一阵子,我忽然道:“黄三,小阿哥真的没有什么大碍吗?”
黄三赶紧道:“回主子的话,几位太医都给小阿哥诊过脉,小阿哥的确没事,或者可说根本没事,只是枚贵人在小题大做而已。”
我沉吟了一会:“黄总管,你回去吧,我知道了。你到皇后那里去了没?”
黄三道:“回主子的话,奴才一得令,就往懿主子您这边来了。皇后那边,奴才难得过去了。”
我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黄三:“你该说的还是可以告诉皇后的,莫要皇后生疑。至于哪些该说,哪些该保密,你大概比我更清楚吧。”
黄三大力磕着头:“奴才知道,谢谢主子的教诲,奴才告退。”我点点头:“去吧。”
坐在桌前,手里把玩着奕詝着黄三送来的玩艺儿,思绪起伏不已。枚贵人觊觎着皇贵妃的宝座,难保她没有布置人手,想方设法搬掉我和载淳这两个威胁着她和小阿哥的障碍。又如果,她现在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是她刻意装出来的假象,意在迷惑众人,当她是个绣花枕头,令人轻视,忽略她,从而更方便她行事布局呢?浑身打了个冷颤,倘若真是如此,枚贵人深藏不露,侍机择人而噬,那我已经站在悬岩的边缘,摇摇欲坠却还未自知,我才是最危险的。而我一倒,载淳,我心爱的儿子,他的下场可想而知。不行,不管枚贵人是假聪明还是真糊涂,我都得动手了,现今只待秦太医了。
在我的催促下,一天后,秦太医把东西交到了我手上。再三保证了效用,解释明白用法与用量,以及讲述了试验的过程与结果后,秦太医又报告了我吩咐他在太医院打探的消息。
“回懿主子的话,奴才试探过所有给小阿哥诊过脉,开过方的太医,都说小阿哥目前身子是挺弱的。又因为枚贵人在怀孕期间,精神极度紧张,导致早产和难产,因此小阿哥身体时好时坏。说不清楚什么时候,突然说病就病。据几位太医的看法和奴才的观察,小阿哥怕至少要满了周岁,身体状况才能慢慢稳定下来。”秦太医斟酌着字句,小心翼翼的回话。
紧捏着手上的小瓷瓶,我能感觉手心的汗沾到了瓷瓶上。好半天我才开口道:“翡翠,去问问枚贵人明天什么时候合适,我要去拜望她和小阿哥。”
一夜无梦,也不知到底睡着过没有,只是觉得天色似乎很快暗了下去,然后很快就又亮了起来。习惯性的坐到梳妆镜前,端着驻香露发呆,无意识地看着镜中的那个女子,自己也不知自己在想了些什么,直至翡翠提醒我:“主子,您不是要去长春宫吗,时辰快到了。”
我蓦然反应过来:“哦,是吗?”抬头望向窗外,天气很好,碧空如洗,湛蓝一片。喝了驻香露,吃了几块点心和水果,照例到房间里又瞧了瞧载淳。可爱的孩子仍在酣睡之中,闭着眼睛睡的极熟极香,毫不知晓人世险恶。替他掖好被子,又亲了亲他的小脸,转身带着小安子与翡翠而去。
到长春宫之前,我还是先去了趟坤宁宫拜见皇后。房间里只得我与皇后相对而坐,两人互相看着,不发一言。皇后终于先忍不住,长长地吐了口气:“枚贵人想做皇贵妃的事,你大概也知道了吧。她的确是个祸患,对你而言是,对我也是,她有什么事也是自找的。”
我沉吟道:“娘娘,我就怕枚贵人不似表面上那般简单,我们所看到的不过是她故意表现出来的假象。实际上,恐怕她的心思远不止于此。”
皇后赞同道:“我也这么想过,这宫里人没一个是傻子,像她做的那么过火,再是个蠢人想也不至于的。所以,我也才不敢放松,也一直派人监候于她。”
我心底不得暗忖:怕你也派了人监视着我吧。但面上仍不动声色道:“娘娘说的在理,只是现在枚贵人已然渐渐坐大,皇上对她和小阿哥也看的很重。想要她自己失势,怕不容易,日子也还都等。”
皇后忽然笑了起来:“那咱们帮帮她咯。玉兰,我知道你待会儿要去长春宫看望小阿哥和枚贵人,咱们一道去。”言毕,已站了起来,向我伸出手走了过来。含笑挽住皇后的手腕,我扶住她:“娘娘,玉兰也正有此意呢。”
但为着避人口实,我与皇后一出门,便依着她在前,我在后的尊卑长幼的顺序了。皇后保持着她高贵温婉的形象,和我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很快也就到了长春宫。
枚贵人没料着皇后也会与我一起来,因为她眼下不管如何受宠,但自个儿的身份毕竟也只是个贵人,皇后来这看她,也算是纡尊降贵了。故而,心里不免也有些自得,面色看起来也就舒缓不少。
行礼、奉茶、落座,一番客套过后,我笑吟吟地将话题转入了正题:“枚贵人,你看现在合适吗?我和皇后娘娘都想看看小阿哥呢。”皇后也笑着附和着点头。
见皇后这般,枚贵人也不便加以留难,当下唤过小离道:“小离,去叫奶娘把小阿哥抱过来,让两位娘娘瞧瞧。”皇后看向我,我朝她道:“别闹着小阿哥了,咱们自己过去房里看看就是了。”皇后笑道:“这也好,虽则我未曾生养过,可也知道这婴孩是要多睡,多休息的好。”
枚贵人见状,也不就推辞,带着我与皇后到了隔壁房间。出生方两月,还未来得及命名的小阿哥躺在摇篮里。已经睡醒了的孩子,正张着无邪的双眼,双手摇晃着,咿呀咿呀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看见摇篮边突然多了几个人出来,并不怯生,更加扭动着,想要被抱出来玩玩。
我俯下身子,伸手抚摩他幼嫩的脸颊。指尖轻轻掠过他的脸庞,由额头滑到鼻尖,再到他的小嘴。光滑的肌肤给人一种丝绸般的触感,我微笑道:“好可爱的小阿哥,怪不得那么多人这么宠爱他呢。”
枚贵人得意地吩咐道:“奶娘,把小阿哥抱起来,给两位娘娘仔细瞧瞧。”奶娘应声抱起小阿哥,恭敬地把孩子抱到皇后面前。皇后接过小阿哥,温柔地拍着他的身体,一面夸赞道:“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长的也像皇上,受人疼爱自是当然。”又抱了一会,便要将孩子递给我。
我摇头道:“皇后,这看看孩子也就算了,抱就免了吧。”皇后问道:“怎么了?”
我苦笑道:“前几日受了风寒,今日虽好了不少,但不晓得完全好了没有。小阿哥这么小,可得小心些。我这两天,连载淳都不敢抱了。”皇后道:“这也是,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日后看也是一样的。既然这样,小阿哥也看了,咱们就出去坐吧,别碍着小阿哥了。”
几人出得门去,略略坐了一会,闲聊一番,便就各自散去。我与皇后出了长春宫,皇后突然说道:“玉兰,咱们到琼苑去坐坐。”
我敛衽道:“娘娘先请。”我同皇后一边走一边聊,喜鹊与翡翠等人拉开一段距离,尾随于后。走到水池边,站在水榭里,洒着鱼食,看着锦鲤抢食。水花四溅,鱼尾翻动,一片金色,煞是好看。皇后沉默半晌,忽然道:“懿贵妃,我也就只能这样帮你了。剩下的,就看自己的命了。”
我微笑起来:“皇后娘娘,您帮了我也就是帮了自己。你我现时何必区分的那么清楚呢,大家都是明白人,即使去了这个枚贵人,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贵人、常在什么的,但只要你我紧抱一团,不内讧,想要打败我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皇后轻叹道:“今天咱们这么一起,你还觉得我能脱身吗?”
我迎视着皇后的眼光:“您到底是皇后,我凡事还是小心的好。”
皇后又陷入了沉思中,看着池中的游鱼,缓慢地说道:“懿贵妃,现在我开始庆幸我没有孩子,不必面对你这个敌人。”
我依旧是笑:“娘娘,您记得,我们是同盟,不是敌人。”
皇后似笑似非笑地回望了我一眼:“当然,这样子最好不过了。”我微笑不语,扭头看向水池中的游鱼抢食。皇后也看着锦鲤,却说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呢。”
我有些不解,皇后此话是何寓意?不由得看向皇后,皇后并未说话,反倒起身离去,一边道:“好了,现在就看枚贵人还能再跳蹦几天了。”
朝她福了一福,我道:“这么久也等了,现在也不差这两天了。玉兰恭送娘娘,娘娘好走。”
皇后颔首:“你也回去吧,载淳哭起来,怕也不好收拾吧。”言毕即转身走开,看着她的身影逐渐远去,我颓然倒坐在水榭的斜椅上,冷汗早已打透了全身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