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九重春色万年](1 / 1)
这是我进宫以来第三次说这句话,距离第一次已有三年之谣,距离第二次却不过数个时辰。奕詝走到我身边扶起我:“以后没外人的时候,无须如此拘礼了。过来陪朕喝杯酒。”
低应了一声,我随他坐到桌边。酒早已斟好,奕詝拿起一杯递给我。伸手欲接,却被他握住了手腕:“玉兰,再唱首小曲来听听。”
对于这个自己不知等待盼望了多久的时刻,我却有些牵强,但仍说道:“玉兰遵旨。”想了想,启声唱道:“君若怜时莫要偏,花也堪怜,叶也堪怜。情禽不独是双鸳,莺也翩跹,燕也翩跹……”歌声未尽,已被奕詝拖进了怀中,轻柔地捏住我的下巴:“此等佳丽偏生今日才遇见,所幸为时未晚。”一口饮尽杯中酒,又用口渡进我的嘴里。
本应是很羞愧,觉得很对不住奕訢,可身体不听使唤了一般,自顾自地灼热了起来。一波接一波奇异的高热,渐渐掩盖了我的理智和情感。当我发现奕詝的身体似乎可以给我清凉时,我不加思索地紧搂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脖子上磨蹭,口中低吟出声。
没有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能够忍受这样露骨的挑逗,何况有心的奕詝。站起身将我拦腰抱起,走向了那张大的离谱的龙床……
当我清醒过来,看着身边熟睡的奕詝,满床散落的衣物,身上的印记,又羞又急又气又恨——玉兰,怎么会这样,刚才的你压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荡妇,而且对象还是奕的亲哥哥!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我接着应该怎么办才好?心里又是一惊,奕詝他发现我非处子之身了吗?顿时惊慌失措,又不敢乱动怕吵醒奕詝。仰望着纱帐的顶部,冷汗也冒了出来。
突然想起进房之前小安子给我的那包东西,应该掖在衣袖里了。偷看了一眼奕詝,我蹑手蹑脚撑起身子,用脚把衣服勾了过来,背向奕詝打开了包袱。
一张染着血的白色绸帕出现眼前,来不及多想,急忙将绸帕悄悄放在身下,又才慢慢地躺回原处。
闭着眼睛,脑子却不敢休息。小安子准备的绸帕,之前自己异常的举动,无一不在告诉我,这就是小安子为我所想的办法。他究竟何意,这样对我又有何益?
颈后传来微微的热气,扭头一看,奕詝也已醒了,正看着我。我垂下眼:“皇上……”
搂住我仍然赤裸的身体,奕詝贴住我道:“方才不是还叫我四爷吗,怎么睡醒就改口了?”
又是一惊,幸好没叫成“六爷”,否则性命难保。轻声道:“方才不一样,这会儿若有人听到,怕有闲话了。玉兰不过一个小小的宫女,哪能逾矩。”
奕詝笑道:“以前朕做皇子的时候,别人不也叫我四爷?这样吧,以后没别人在,你叫叫我四爷,记下没有?”
瞧奕詝的样子,这关怕是过了,便依言点头。奕詝翻身压住我:“朕的好兰儿,你可真够香的。”蓦然想起奕也曾说的类似的话,身体不禁僵硬了一下。
正在兴头上的奕詝并未察觉,一边亲吻着我一边许诺:“兰儿,明儿朕就封你做贵人。日后若为朕诞下皇子,皇贵妃就是你的了。”
心不在焉地翻看着奕詝让人送来的几枚用锦缎织就的同心结,想着被派到外地办差的奕,要是他知道了与他已订下盟约的女子现成为了他四哥的贵人,他会做何感想,何等反应?还有,静太妃那边,也不知她知道多少,她又会对奕詝说些什么呢?等待我的,又会是什么呢?
小安子端了一碗燕窝羹站到我的面前:“兰贵人,趁热喝吧,冷了就不好了。”
抬眼看住他,我说道:“放下吧,我有话想问你。”
依言将碗放到桌上,小安子垂手而立:“贵人请尽管吩咐。”
握着同心结,我淡然道:“小安子,现在这里没别人。你可以给我个明白了吧。”
“扑通”一声,小安子跪在我脚下,一面扇自己的耳光一面说道:“兰贵人,是小安子自做主张,在您喝的水里下了媚药。小安子罪该万死,主子任杀任剐,由您处置。”
“哦”了一声,我道:“小安子,给我个好点的理由,兴许也就放过你了。”
小安子磕头如捣蒜:“回主子的话,当时的情形您不是不清楚。不管过程怎样,万岁爷召幸已是事实。说句不受听的话,倘是您没能让万岁爷开心,召幸过一次怕难再有二次。而被临幸过的宫女,别说赐婚了,连出宫都是妄想。不能受封的话,也得在宫里无名无份地孤单终老。与其如此,不如一搏,或有生机。”又放低声音:“况且那件事,真要是被万岁爷察觉,恐牵连甚广,主子必是不愿见的。小安子除了在您的水里放了药外,在万岁爷的酒里也下了药。药力作用下,万岁爷神志亦不如平时清醒,加之……再有那绸帕,决不会有人生疑。”
冷笑道:“说来说去,敢情全为了我,你不存一点私心?”
小安子不迭磕头:“奴才的确盼主子好,奴才也跟着好沾光。但奴才决无妨害主子的意思,求主子明鉴。”
细细一想,小安子的话说的不是没道理。那天无论如何,奕詝不可能不动我,而结局只有三种:一、获取圣心,从此扶摇直上,成为人上人;二、不幸地步上云灵姑姑及其他宫女的后尘,老死宫中,再不得见;三、东窗事发,被奕詝发觉我非完壁,震怒之下,自己遭殃之外,还会牵连家族,甚至奕。相比之下,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必须承认,小安子做的的确对我有益无害。
尽管如此,对小安子还得恩威并施。冷冷一笑:“小安子,你怕是忘记了小竹和小六子怎么死的了?”
小安子大骇,登时颤声说道:“奴才害贵人犯险,罪无可恕,贵人只管治罪。”把头碰在地上磕的咚咚作响。
估摸着也差不多了,做的太过了反而不好。我放缓语气:“罢了,你怎么也算是帮过我。事也至此,我也就不再追究了。只是记着,下不为例,凡事再不可擅作主张了。”
又叩了好几个头,小安子才敢抬起乌青的额头,恭敬道:“小安子铭记主子教诲。”
从窗口瞧见奕詝一行人远远朝着这边走了过来,我向小安子道:“去吧,弄点药擦擦。皇上过来了,你知道了?”
小安子忙笑道:“多谢主子关心,小安子昨晚打盹的时候不小心撞在了墙上而已,并无大碍。主子若没别的吩咐,奴才先下去了。”
微微点头示意,小安子方才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随即奕詝便进了房来,款款迎拜:“兰儿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拉我坐到榻上,一个小太监呈上一个托盘,里面放着数个我从未见过的果子。有我的拳头一般大,颜色粉嫩可爱,散发着阵阵的甜香。
待黄总管等人离开,我偎向奕詝:“四爷,这是什么希奇东西,兰儿从来也没见过呢。”随手拿起一个细看,香氛更加浓郁,还仿似有魅惑人心之感。
奕詝道:“这叫合欢果,也勉强算个稀罕物儿,南方送上来的贡品。不过比起兰儿来,又逊色了。”抽下我的绣帕,凑近鼻端:“此果善体人意,朕与兰儿如同一体,即合欢亦。”
轻轻揪了他一下:“谁也没你坏,哪像个皇上?”已顺势倒入了他的怀中。
这么几年,经历种种,我太清楚了。在这宫里,上至母仪天下的皇后,下至命如蝼蚁的宫女,我们的生死荣辱,祸福喜悲,都只是系于奕詝一人的喜恶之上。我非水性扬花,只是现时木已成舟,除了面对,让自己更好地活下去外,我别无选择。那种所谓三贞九烈,对我而言,不过不识时务。现在重要的问题是,怎样让我和奕的曾经成为永远的秘密。
知道我与奕有情的人除了我与奕两个当事人外,就是奕譞与小安子,以及静太妃。小安子想跟着我往上爬,不会多嘴;静太妃也不太清楚奕和我的事。而且我不过是一个小宫女,她必然不会在意,大不了自己赐下几个宫女给奕;而奕譞这位七爷,在纳翠楼的那些日子,我瞧得出奕譞与奕感情虽好,但他也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主。况且我与奕,他也不过是略知一二,并不清楚,决不会为这事与奕詝翻脸。真正的问题症结,还是在那个让我牵念的男子,奕身上。
奕詝拥着我斜靠在榻上,楼下水池边,几个宫女在争看水中的戏水鸳鸯。奕詝将一支兰花发钗替我戴上:“尔等爱那水中鸳鸯,怎及我俩榻上鸳鸯?”
搂住奕詝的脖子,把合欢果送到他嘴边:“兰儿只知道水中鸳鸯,榻上鸳鸯还没见识过呢。不知四爷何处得见,也让兰儿开开眼界?”
奕詝已被挑的情动,咬了一口我手中的合欢果后递到我口中:“兰儿,这宫里诸多女子,没一个及得上你知情识趣,又娇又媚,朕真是爱煞你了。”
挣脱他的怀抱,笑望向他低吟道:“花荫月下诉衷肠,爱心无限意长长。美人如林恨不平,欲独得爱知何时?”
奕詝也笑吟道:“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不久,奕詝便带着被封为懿贵人的我回到了紫禁城,居住于储秀宫。
向着端坐于上首的皇后钮祜禄氏盈盈跪下:“懿贵人恭请皇后娘娘圣安,娘娘吉祥。”
皇后笑道:“妹妹不必多礼,我早就说过了,既然皇上册了你做贵人,你也叫我做姐姐,咱们便好似姐妹一般,一同好生侍奉皇上。这些个俗礼,能免则免吧。坐下吧,别老跪着。”
谢过皇后,我站起身来落座。经过这段日子的观察,皇后倒还像个实心憨厚人,只是到底为人如何,还得留待时日方知。却不经意想起小安子告诉我的,奕詝嫌她呆板,在床上味如嚼蜡,怕这位皇后也真是位木头美人。
皇后问道:“兰妹妹,你今年多大了?”
连忙回答道:“回娘娘的话,玉兰今年已有二十了。”
皇后又笑道:“哟哦,你还长我两岁,原来你才是姐姐呢。”
我陪笑道:“娘娘真是说笑了。”
天南地北地聊了一会,我便告退离开了坤宁宫。刚出宫门没几步,就遇上了丽嫔和祺嫔。贵人品阶低于嫔,见着她们,我仍得侧身让路问安。
当我透明似的,两人视若无睹,听如未闻地擦身而去。丽嫔对着祺嫔道:“妹妹可曾闻到一股子怪味,薰的人难过,用绢帕捂着鼻子也还冲呢。”
祺嫔附和道:“怎会闻不到,那么大一股狐媚味,却偏说是什么兰花香,真真丑人多做怪。回去可得仔细洗洗,狐狸精的气味可不能带到咱们身上。”趾高气扬地渐行渐远,冷言冷语却依然顺着风传过来。心里的火冒了又冒,深深吸了口气,硬生生将怒火压下,平静无波地继续往回走……身旁的贴身宫女翡翠见状说道:“兰主子,就由着她们这样对您?回去告诉万岁爷,包准让她们好看。”
面色如常:“何须去给皇上添乱,国事已经够烦了。记着,这事绝对不许告诉皇上。”我身边的人不告诉奕詝,可我不保证某些想讨好我的人不会多嘴。紫禁城,本来就是个跟红顶白,现实到残酷的旋涡。
谁在宫里都不好受,包括尊贵如皇后者,当然更包括我。一边要迎合奕詝,献尽媚态;一边要与无数宫人争宠,出尽手段,耍尽心计;一边奕即将回京复命,福祸难测,生死难明。奕詝此时虽尚是宠我,但同别人相比,我也只不过是个高级一点的玩物而已。在宫中不过数年,但深知后宫之险。每走一步,每说一句话,都得再三思量,方敢下脚、开口。我现在在宫中根基未稳,遇事须得忍让,对人须得谦和,才是真正对自己有益。有些东西,可以先记着。日后,再慢慢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