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二十章 步摇金翠人如玉，恰似瑶台月下逢（二）（1 / 1）
我就当是补觉，在屋里睡了个昏天黑地。醒着时候就拼命说服自己，我在追求的是自由安宁，我将来要出宫，要去周游各地，要去欣赏大好风景。我要为了自己活着，我不要管别人如何做，不要被任何人影响，我是万琉哈氏，和任何人也不可能会有结果。
就这样又过了一夜，我的精神状态比昨天好了很多，所以一大早起来，就跟着月珊去了偏殿。月珊还是一副不放心的样子，我笑着叫她别担心，说我生命力强得很，不会被这点事压垮的，她脸上这才有了笑意。
到了偏殿，我站在桌子前发愁。我写字的那一套东西都被九阿哥毁了，这下可怎么办？我是不是应该找四阿哥，让他帮我再置办一套？毕竟十三阿哥临走时是这么嘱咐我的，他也答应了。
不过……我还是不太愿意跟四阿哥打交道，养心殿里他的神情，那浓稠的茶水和发皱的书页，我都没有忘。就算我敢打赌，他一定会以江山皇座为重，可是，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难道要去找十二阿哥？他倒不算个麻烦，但是这家伙，在历史上不就是个韬光养晦，明哲保身的大闲人么？我的事情已经够多了，还是别再把他也拉进火坑了。
那，还有谁？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都不在，八阿哥早就明确表示，不再管我的事了，难不成，我要去找十阿哥帮忙？似乎也很久没见他了，不知他在玩什么。他倒是应该会帮我，可是想到他跟九阿哥的关系……
九阿哥！一想到九阿哥我就有气！他是个阿哥，就不把别人当人看了吗？从最开始他就是莫名其妙，好端端的，就把我从台后逼到了台前，竟还如此不讲理！见过有人摔完东西，然后还阴狠狠地表白的吗？
我正在咬牙切齿，却忽然觉得身后有动静，猛地一回头，九阿哥就立在门边看着我。
我怔住，他怎么来了？他居然还好意思来！
我正想开口骂他，他却走到桌前，拿出一套文房四宝，摆在桌子上，柔声说道：“小若，昨天都是我不好，这个是我新买的，算是给你的赔礼，你别生气了。”
我这下彻底怔住了，九阿哥居然这么诚恳地道歉，我实在是不能适应。
“怎么？”他见我愣愣地看着他，迟迟不答，便皱眉问我。
我转头看向那套笔墨纸砚，就算是我这个外行，也能一眼就看出来是些个好东西。他每次都是这样，觉得钱能够换来一切吗？
我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也不去看他，冷然开口：“九爷，奴婢不过是个卑贱宫女，不配用这样好的东西。”
九阿哥怔了怔，语气中多了几分恳求和慌乱：“小若，是我错了，求求你，别这样跟我说话，好么？你要还是生气，你就打我，骂我，怎么样都行，只是，求求你，别用这种语气，好不好？”说到最后，已经成了哀求。
他这样的语气，令我忽然觉得于心不忍。九阿哥是多么高傲的一个人，我也是有所耳闻的。我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他第一次哀求别人？
究竟是什么，才会令一个自小养尊处优，在封建皇室中成长起来的阿哥，去哀求一个地位卑贱的宫女？
谁都没有错。如果是爱情，谁都没有错。
我终于转头看他，点点头：“好。”
就这一个字，他的眼中便流露出欣喜，刺得我一阵心疼。
九阿哥脸上露出笑意，拉我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又拿过一个盒子，摆在椅子中间的小桌上：“我前些日子不在，是去给你找这个东西去了。”
我疑惑地看他，把那个用绸布包着的盒子打开，顿时愣住了。
那是一套步摇。不，应该说，是两套。
一层是纯金的，一层闪着银光，有大有小，形态各异。簪头上镶着各种各样的图案，有血玉雕成，长鸣欲飞的凤凰，有五彩斑斓，娇艳欲放的花朵，有翩翩起舞，形影不离的蝴蝶……每个细节都栩栩如生，仿佛赋予了它们生命。坠子上，簪子上，镶嵌着珍石玛瑙，五光十色，美不胜收。
“正好也快到年关了，就提前两天送你。你觉得怎么样？还喜欢吗？”他的语气中透出期待，仿佛一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我却是极为震撼，看了许久，才抬起头，望着一直在微笑看我的九阿哥，有些颤抖地问：“那么长时间，一直都在……找它们？你不是，去看你那些商铺吗？”
九阿哥理所应当地点头：“当然，别的不说，这套金的，说是五代的遗物，找齐了，可是费了一番功夫。那些商铺我倒也去了趟，好让他们给我留意这套步摇，也顺便看看他们用来孝敬我的东西里，有没有什么新鲜的。”顿了顿，他又面露得意，“不过，这东西虽是难得，对我来说，也没那么困难，不过是要多花些功夫罢了。”
我默然不语，我已经找不到词来表达。说什么好呢？说什么，都不能还得清他的这份心意了吧？
“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不喜欢吗？”九阿哥似乎急于得知答案，又追问我。
“没有，我早说过的，贵的东西我都喜欢。”我的笑里不知含了多少酸涩。
应该是我的不好，是我错怪了他。我原以为他只是去巡视商铺，没想到是为了给我找这步摇。他满心欢喜地回来，却只是听见我跟十三阿哥的事情。他一向脾气不好，此刻又是关心则乱，怎么能不一下子就怒火中烧？
可是，即使如此，我又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九阿哥听我这样说，竟没有再继续追问，也没有再提起昨天的事：“你收起来吧，以后没事可以戴出来，你的装扮总是太简单了。”他动手把盒子盖上收好，“你不是说你在练书法吗？写几个字我看看？”
他不再提起昨天的事，我也就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起身收好了盒子。他跟我一起走到桌前，给我摆好笔纸，忽然又侧头问我：“你要用哪个砚？”
我一怔，他居然问我这个问题？今天九阿哥真是太奇怪了，他不是应该强硬地让我扔掉十三阿哥送的砚吗？我居然还有选择的余地？如果我真的说要用十三阿哥送的，他不会马上就翻脸吧？
我正在犹疑不定，九阿哥却已经自觉地将墨汁慢慢倒进十三阿哥送的那个砚中：“这砚也极好，不知他是从哪找来这眉纹砚，想必也是费了一番心思。”
我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磨墨，许久才问：“那你这是什么砚？”
“红纹砚，不过其实这砚不好用，要讲究的事情太多，你留着观赏吧。”
我不再跟他搭话，他今天脾气好得不正常，反倒令我的心里产生了一丝恐慌。
我写了几个简单的字，他拿过来端详，竟意外地没有嘲笑我，反而表示了鼓励和肯定：“还不错，看来你这阵子，着实下了不少功夫。就这么继续，会练出一手好字的。”
我忍不住使劲地皱眉：“你别这么跟我说话，太奇怪了，我觉得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九阿哥，你要是忘了吃药，就快回去吃。”一边说着，我还不忘了抱紧双臂，做了个打冷战的动作。
九阿哥的脸果然又阴了下来，不过很快他又笑了：“你还是这样，小若。”
“啊？”这人变脸比变天还快，我实在不知他又想到了什么。
他放下我的字：“快过年了，事情会很多。你虽然要坚持练字，但也注意，别太累了。”
我又皱眉，正想开口，他却忽然将右手覆在我的手上，紧紧握着，不让我挣脱。我有些恼怒，抬头瞪着他，却被九阿哥眼中认真而坚定的神色震了震。
他望进我的双眼，缓缓开口：“我说过的，小若，我不会放手，绝对不会。”
他还是说了，比昨天更加坚决，甚至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
我呆呆望着他，心中的疼痛无以复加。泪水无声地从我的眼眶中流出，滴落在宣纸上，染成一朵白色的花。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抬起左手，轻轻抹掉我脸上的泪水。
我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凝视着对方。他的手仍停在我脸上，目光中满是轻柔的颜色。而我，却早已被悲伤浸没。
在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从此再也不会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