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四十六章 孕育（1 / 1）
北半球的炎夏已经过去，南半球正处在春分时节，海边小镇沐浴在和煦的春光中，院中青草鲜绿，百花待放，处处洋溢着生命的蓬勃生机，
一片素白的医务室内，一名英姿勃发的男子正神情严肃地与年迈权威的医生交谈，他一双忧郁的大眼睛不时露出焦急之色，医生面色和蔼，眼神中充满同情
“我们还是建议，最安全的做法还是把孩子拿掉。”
原本坐在窗边，神色木然盯着窗外的女子忽然回过头来，瘦削灰败的脸上只有一双格外迥然的大眼睛突现出奇异的光彩，苍白的嘴唇吐出两个多月以来第一句话：
“医生…您说什么？”
蒋柔只觉得已经麻痹的心脏一瞬间被某种希冀重新激活，双眸充满期待地紧紧盯着医生
“你以前做过流产手术吧？”医生神情肃然地问
蒋柔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医生表情更加凝重，略带遗憾地解释
“我们不知道那次流产手术的具体情形，但你的子宫内膜被挫伤得很严重，即便调理得好，至少也要一年以上的时间才能使内膜增厚愈合，所以现在并不是怀孕的最佳时间，你的身体实在太虚弱，如果勉强留下孩子，十月怀胎加上生产的重荷，随时可能会有子宫穿孔的危险…”
“你是说…我真的怀孕了？”医生的一段话蒋柔恍若未闻，眸中闪着亮光急切地询问
医生诧异地看看她，“是的，快足两个月了”
……
霎时间，蒋柔只觉脸上一片冰凉，温热的液体滚滚而落，她离开自己的位置，情绪激动地拉住医生的手，
“医生，谢谢你，您要我怎么做？需要注意些什么，吃些什么，是不是要一周来做一次检查？我全部会好好照做的，只要我能生下这个孩子，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混乱地迭声说着，医生无奈地摇摇头，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旁边的男人
“江先生，我劝你好好考虑，你们都还年轻，孩子随时可以再要，没人敢保证你妻子究竟能不能平安把孩子生下来。”
江浩正表情尴尬地点点头，上前一步拉住蒋柔，带着她离开。
直到走到院中的长椅上坐下，蒋柔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两个多月以来江浩正默默陪在她身边，看着她痛苦消沉，看着她越来越沉默，看着她每天只是看着手机里那些影像哭哭笑笑，他曾经难以相信，那个双手沾满罪恶的男人在她心里会有如此重的分量。
当她那些真实的痛楚和茫然无助一一呈现在他眼前的时候，当她恍如丢失魂魄般麻木无措的躯壳越来越脆弱的时候，他的心就被揪紧着一阵阵疼痛，仿佛被某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塞满堵住，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已经洞明一切的他清楚地知道，就算失去生命，蒋柔也会把孩子生下来，如此残忍的事实，他没能力，也没有立场劝阻，他懊恼地皱紧眉头，轻叹一声
“RITA，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都阻止不了你，我只有一个请求，别再要我离开，让我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像亲人一样”
蒋柔侧眸看向他，泪水又顺着脸颊静静滑下来，明明知道他也是被利用，那个阴谋本与他无关，她仍是觉得无法面对他，两个多月以来，她只剩下一副麻木的躯壳，完全没有关心他的存在，他却寸步不敢离开，如今听他这么说，她有感动，却只是更伤怀，
“阿WIN，你知道的，你对我的好，这辈子，我已经无以为报…”
“我不需要你回报”他轻轻托起她左手握在掌心，他手指上的灵魂之戒与她的戒指交相辉映着十分耀目，闪动的光泽却早已不在同一频率，他抬起头坦然地望着她
“RITA，你曾经给我一个那么美的梦，我知道，它现在只与我有关，请让我保持继续拥有它的权力。我早已把你当做我的亲人，你既然不能再回Mossel Bay去？你怎么支撑着把孩子生下来？你就把我当做一个朋友，一个家人，好不好？”
她心里涌起一阵难言的酸涩与感动，轻轻回握着他的手，不再说话。两人重新回到室内，医生见他们态度坚决，叹息着叮嘱了全部注意事项，建议蒋柔增加孕检次数。
回去途中路过一家图书超市，江浩正进去买了一大堆孕儿饮食方面的书，才驱车赶回住处。
他们租的石头屋位于宁静的小镇上，走不到十分钟就可以看到大海，屋前有个石头花园，屋后有一大片农场，石屋主人住在农场另一边的独栋别墅，是一对十分心善的中年夫妇，江浩正有时会去农场帮忙，中年夫妇俩也时常送些新鲜蔬果过来照顾蒋柔。
当夜幕降临，农场上方有着像悬空玻璃桥上一样美丽的夜空，在没有月亮的夜晚，整个黑色天幕彷如被烛火照亮，低柔的光亮笼罩四野，蒋柔坐在石头花园悬垂的藤椅上，园中花香沁人心脾，周遭万物在春日里散发出勃勃生机，带给人生生不息的希望。
她拿出手机，出事后一个多月的时间，她每天都会拨那个号码，每次都是电话接通的音乐声，却每次都没有人应答，后来干脆是关机的提示音，直到…她再也没有勇气拨过去。
她温柔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男人，用手指轻柔地摩挲着他的面部轮廓
“你知道吗？以后我不能经常看你了。”她声音略带出低柔的伤感，嘴角溢出幸福的微笑
“因为啊，上帝又把宝宝带回给我们了，你真的要做爸爸了。”
屏幕上的男子静静温柔地笑着，没有任何回应
“霆，我还没有问过你，因为那个时候我怕你还在生气，不敢跟你谈论孩子，你说，咱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好？你喜欢男孩多一些还是女孩多一些呢？我希望是个男孩呢…”
女人把右手放在依旧平坦的小腹上轻轻揉抚着，垂下眼帘，掩去几分失意与无奈，唇角衔着的一抹笑意更加温煦，声音轻柔无比
“我的小宝贝，将来你要跟爸爸一样坚强勇敢哦。你的爸爸从很小的时候就自己一个人很努力很努力的生活，自己考进全世界最厉害的学校读书，宝宝的爸爸是不是很厉害很坚强呢？
宝宝的爸爸是个好人，他对妈咪很好，会送妈咪喜欢的花，知道妈咪喜欢吃什么，妈咪胃口不好的时候，爸爸会亲手做饭给妈咪吃，会带妈咪去全世界最美的海底捉海星，去全世界离天空最近的地方看星星…
虽然因为种种原因，开始的时候，妈咪对爸爸不是那么好，还常常惹他生气，但是宝宝的爸爸，从来不会真正生妈咪的气，也不会伤害妈咪，爸爸有时候脾气是坏一点，会欺负妈咪……”
女人突然停下来，长长的睫毛垂得更低，在眼睑上投下一圈淡淡的阴影，清丽的容颜闪过一抹忧郁，语音带出一丝哽咽
“不对…还是妈咪欺负爸爸比较多…我的小宝贝，现在，爸爸一定很生很生妈咪的气，等你长大了，如果有机会见到爸爸的话，一定记得替妈咪告诉他，妈咪好爱好爱他，好不好？…”
夜，静谧得无一丝风语，也许只有心，才可以倾听心的声音。
女人抬起头重新看着手机屏幕，强抑住心里的悲伤，毕竟以后，他们之间那些刻骨铭心的爱与幸福，终于可以在她肚腹中这个小生命身上得以延续，这是造物主带给人类的奇迹，也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恩赐，她要不惜一切去完成它……
纽约市郊条件最优越的一家医院，掩映在葱翠的人工林木间，此刻正值初秋，各种树木渐渐变了颜色，鹅掌楸木、白桦、条纹槭、山核桃…成片的黄与橙的色泽被糖槭和红槭的红叶点缀着，交织出斑斓迷离的醉人画面。
医院大门对面，一辆造型优美流畅的Bugatti跑车停在路边，车子主人姿态惬意地倚靠在车身上，一身剪裁考究的黑色西装将男人修长的身材修饰得更加完美，男人手里拿着一个41年复刻机型的18K金ZIPPO，火机盖子在男人骨骼分明的修长指间不断掀开、闭合，发出节奏重复而又统一的脆响…
男人略微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盯着手中的打火机，秋日明媚的阳光照耀着他的侧脸，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孔被光线勾勒出一道金色的光边，整条街道顿成绝好的风景…
过了不久，一名穿着杏色风衣的高挑女子从医院走出来，专注于手上动作的男人收起打火机，缓缓站起身，女子走近他，神色哀戚地靠进男人怀里，双手环住他腰身，男人面色平静，两手垂在身侧，语音清冷
“怎么了？情况不好吗？”
怀中女子声音呜咽着从他胸膛上传来
“医生说，排异反应太大，没有多少日子了。”
男人沉默下来，不知该怎样安慰，隔了半晌才说
“你已经尽力了，最后一段日子好好陪她吧。”
女人终于哭出来，身子剧烈抖动着
“我姐姐她…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个世界…”
男人慢慢抬起一只手，轻抚在她肩膀上，低沉着声音说
“如果需要，我会让JANSON安排…”
女人点点头，在男人怀里嘤嘤哭泣了一会儿方才抬起身子，
“霆哥，今天是雷先生生日，德叔一早打电话来说，雷先生要我们晚上过去吃饭。”
男人晶亮的黑眸有一瞬的凝滞，最后点点头，率先一步上了车。
戴琳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叹口气，她越来越弄不清楚，她跟雷霆的关系到底算什么？
他不再排斥她的拥抱，不再排斥她留在雷氏，请全美最好的医疗团队救治她那患有绝症的姐姐，帮她一直在美国艰难谋生的父亲安排一份体面的工作，他肯花大笔的美金帮她在美国最知名的电影公司制作的影片里，担任各种大大小小角色，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刚开始她以为，他或许因为感激会慢慢试着接受她，却似乎他们之间总有一道屏障，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靠近他，她曾几次大着胆子跟他把话挑明，他却冷冷地说，他的世界原本就没有任何女人，只要用钱能解决的事情，他都可以给。她当时很想问，那蒋柔算什么，却始终没敢问出口。
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过那个女人，他完全恢复后重新搬回自己的别墅，当林嫂把那串蒋柔未曾带走的银行钥匙递给他的时候，他只是面色阴冷地接过去，并未有太多情绪，手机也被她偷偷藏起，除了那间房子，那张他们睡过的床，在这个男人周遭再也没有那个女人的气息，他是否就会忘了她？戴琳完全没有信心确定，更加没有勇气问……
车上男人见她怔在原地出神，朝她挥了挥手，她回过神来，渐渐咬紧下唇，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