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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新番(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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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这是她第五次搬家,在半年的时间里。她只拖着一只旧咖色的行李箱,怀抱一盆茉莉。中介公司很快联系她去看房子,位于黄石路的一栋旧公寓。她喜欢午后透窗而落的满室阳光,所以这间小房子没有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她也甘愿租下来。

她把茉莉放置在窗台上。随身的行李只有一些CD,书籍和衣服。她挑一张大提琴的CD放进电脑的光驱里。低沉如水般柔和婉转的音乐侵袭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她将床搬到正对窗户的位置,这样早晨起来的时候就能跟阳光亲吻。书籍散乱地堆在地板上,衣服也没有从行李箱里拿出来。她想,她不会在这里停留很久。她是一只候鸟。

她用公用的浴室洗了澡,沐浴露是温和的金银花,穿宽大的灰色莫代尔面料的布裙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脖子里戴一根细的白金链子,挂一只银戒指。她从箱子里拿了一瓶威士忌倒在玻璃杯子里。这些琥珀色的液体充满诱惑,能浇灭她身体里的焦躁。

在这里住了两天,她白天大部分时间用来睡觉。傍晚的时候起床,洗了澡穿一条米灰色棉裙子下楼买饭。一份米饭,一个清炒西兰花,一份紫菜蛋花汤。食物对于生命本身就是一种慰藉。

她知道她有个邻居,但从来没打过照面。这天她买完饭回去,看见门口坐着一个男子。穿洁白的衬衫,黑色的西装裤。耳朵里塞着耳机,双眼微微眯着。她拿出钥匙准备开门,那男子站起来立在她的身后。门打开,她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谢谢。”

男子的声音温和醇厚。

她最近在赶一个动漫公司的案子,可是白天她没有办法工作,只能把工作都挪到晚上。她在改人物的衣饰,角色是琴师,然而她不想用千篇一律的白色。

有人礼貌地敲了三下门。她粗声粗气地说:“请进。”

“你好,谢谢你今天给我开门。我用厨房的烤箱做了栗子蛋糕,给你送一些来。”

她没有回头,眼睛专注在电脑屏幕上。一阵子没有声音,她以为他走了。她恰好在衣服的颜色上面纠结,整个眉毛都快要拧成了川字。

“我觉得用紫色会好一些喔。”

她惊讶地回头。他居然站在她的背后看着她工作。

“你还没走吗?”话一出口,她又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气氛稍微有些窘迫,她索性转过头不去看他,将衣服的颜色改成了紫色。一个衣带飘飘,长发飞扬的琴师立在那里,紫色宽大的袖子垂在身侧,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清澈明亮。她很满意,唇角微翘。

“工作结束了吗?”

他居然还在。她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恩,结束了。”她转头对他笑得无害。

“那么,来尝尝我的栗子蛋糕可好?”

他笑。很温柔。她才发现他换了宽大的白色棉质T恤,下身是卡其色长裤,很休闲的装扮,较之前少一分肃穆,多一分温柔。

“好啊。”

他像变魔术一样从背后变出两只高脚杯和一瓶红酒。“红酒配栗子蛋糕,是当今绝好的滋味。”

她笑起来。他像个孩子。

他们两个人消灭了一整个蛋糕和一瓶红酒。她酒量一向好,可是他却有些微醺。

“你平时一定不去酒吧。”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大概是喝完酒的关系。

“哈哈,这都被你猜到了。”他很高兴,应和着她的玩笑。

“手艺很不错,你爱吃甜食吗?”

“谢谢。以前的女朋友爱吃,所以学了。”

“真好。”她微笑着双目直视前方。钴蓝色的天幕,黯淡的星体。那些光亮是几亿年前的太阳光呢?

“你酒量很好。”

“呵呵,没事的时候喜欢喝点。”

“饮酒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

“早点休息。晚睡是女人美丽的杀手。”

“好。”

他站起来收拾盘子和杯子收进了厨房。厨房里一直传来哗哗的水声,人走动的脚步声,然后是关灯和落锁的声音。

她盘腿坐在地板上,长发垂在胸前。玻璃杯里盛着琥珀色的液体,她仰头一饮而尽。从包里摸出一包软中华,点燃,她喜欢它的味道,用力地把它吸进肺里。

楼上突然传来大提琴的独奏,是帕格尼尼。附近几家的窗户亮了起来,有耐不住性子的人推开窗就骂。“大晚上发什么疯,你不想睡,别人也要睡啊。”

琴声突然止住了,像突然出现那样。她想,楼上的人肯定也失眠。医生已经拒绝给她开安定,在她抑郁症的第十个年头。

第二天,她比往常起来得早,但已经是黄昏。洗漱的时候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蜡黄的颜色,眼下的乌青很重,嘴唇苍白,配上披散的头发,简直就是个女鬼。

她难得化妆。搽一点□□,又打了些胭脂,不画眉也是浓黑的颜色。用力咬了嘴唇,使它泛出血色。挑了条深蓝色的雪纺裙,大大的裙摆铺到膝盖上方几公分。脚下一双金色丝带细跟凉鞋。她今晚想出去吃饭。一个人。

她在日本料理店,点了鲭鱼生片,红蟹子,天妇罗和一瓶青梅酒。她喜欢用生鱼片蘸酱再包裹红蟹子。蟹子一颗颗在嘴里破裂,伴随生鱼片和蘸酱浓郁的风味。再用一杯青梅酒,清冽爽口,扫光口腔里所有醇厚的味道。

酒足饭饱。结完账准备离开的时候,看见了她的邻居。也许刚下班,他穿着衬衫和西装裤,对面坐着一个女子。只是背影,她觉得是个文静的女子。因为他笑得很温柔。

仅仅是一瞬间,他抬头看见了她。她回了一个微笑,便走出了店门。春寒料峭,她觉得有些冷。

她将窗户全部打开,将头埋在被子里,连鞋子都没有脱。

她在做梦。很久很久没有梦到她了。她给她换了白色的蓬蓬裙,白色的小皮鞋,在她的头发上别了一只蝴蝶样子的夹子。她说要带她去游乐园玩。她买了她最爱的奶油冰淇淋,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吃完一整只,甜甜的味道还没有流到心里,她就从游乐场最高的那栋建筑上跳了下去。

她对她笑。

“天蓝,你看,你父亲又寄信回来了。”

“天蓝,你父亲说我们很快可以过去和他一起生活。”

……

“天蓝,以后我们要好好地一起活下去。”

“天蓝,你一个人要好好的……”

从梦中惊醒,她满脸是冰凉的汗水。轻轻闭上眼,凉凉的夜风惊散了她所有的睡意。她倒了一杯威士忌,坐到了露台上。

“这么晚你还不睡吗?”

她转头,见他穿一身睡衣。

“醒了,起来坐坐。”

“你常喝酒吗?对胃不好。”

她看着他。他的眼睛清亮澄净。她咯咯的笑起来。

“我是一个生命里有阴影的人。”

Chapter 2

她继续做一只穴居动物,昼伏夜出。他是写字楼里的白领,朝九晚五。他们从来没有生活在同一个时区。

天气渐渐入冬,她愈发懒得动弹,连晚饭也不想出去吃,直接叫了外卖送到家里。她的睡眠时间逐渐减少,有时候白天也是醒着。工作已经结束,她尚没有新接工作的打算,于是她索性在阳台支了画架,慢慢画起了水彩。真的很慢,三五天才完成一小块。

他不知道什么原因,这段日子也都是窝在家里。有时两个人一起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霹雳拍啦打着电脑键盘,一个捧着水杯发呆。

当外卖小哥在第十次在晚餐时间敲响他们家的门的时候,他先于她起身。她跟在他身后,被高大的身影堵着,只听到他对外卖小哥客气地说谢谢。

他转身,清澈的双眼对上她懒散的目光。

“以后不许吃外卖了。”

然后径直从她身边走过,甚至带起了一阵风。她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几分钟之后他又走过她的身边,出了门。她回到客厅,看到她的外卖晚餐安静地躺在垃圾桶里。

她又捧着水杯坐到沙发上发呆了。他的电脑还在茶几上,于是她稍微探了身子过去,整个屏幕都是一堆看不懂的英文和字符,好像是程序吧。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拎着一些塑料袋回来,隐隐露出一些青翠的菜叶。他走进厨房,不久之后开始飘出饭菜的香味。她有一瞬间恍惚,好像回到了家里。母亲在厨房里忙碌,她在客厅看电视,闻到温热的饭菜香味就嬉笑着跑到厨房里问妈妈今天吃什么。那时她依偎在妈妈身边,以为幸福就是这样天长地久。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吧台吃饭,安静得只有餐具互相碰撞发出的声音。他微微抬头看着对面一直默默吃饭的人。脸色有些许苍白,眼下的乌青很重,因为很瘦,颧骨很突出。一大把黑发垂在胸前,刘海遮住了眼睛。

这个女人,五官和她的性子一样清冷。但他却想靠近她,照顾她。

“以后不许吃外卖了,我做饭给你吃。”

她抬头惊讶的看着他,却只见他一本正经,一脸严肃。对他的决定她未可否置,反正是有人要做饭给她吃,何乐而不为呢。

从那以后,他真的每天下班回来给她做晚饭。而她享受得心安理得,似乎从没有说过谢谢。一天晚饭后,他在厨房收拾餐具,她吃饱喝足还捧着一杯酸奶站在一旁看他劳动。

“喂,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她低着头用勺子搅动着酸奶,轻声呢喃。

水声戛然而止,高大的影子立在她面前遮住了所有的光线。她抬头便撞进他清澈的眼眸里,那里面清晰倒映着她的样子。

“你终于想要知道我的名字了。”他的声音闷闷的,但是很好听,像钢琴键敲出来最厚重的那个音符。

“呃……我只是觉得我应该知道替我做了这么久晚饭的人是谁,以后要是食物中毒了,总该知道找谁负责吧。”她拧过头,有些心虚,不敢与他对视。

“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他的唇角浮着明显的笑意,这笑意晃得她头晕,竟有一瞬间恍惚,觉得他这话别有深意。

他揉揉她的发,轻轻的说:“我叫徐瑾轩。你要记住啦。”

她以为那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看她的时候眼里深藏着一份炙热。他们依旧坐在同一张沙发上,他还是打电脑,她还是发呆。画架被搭上了白布,他曾经好多次想一窥究竟都被她阻拦,还与她订下君子协定——在画作完成之前,他都不可以擅自偷看。

当天空飘下第一场缠缠绵绵的小雪,新年的脚步就又近了一步。她在这个城市没有牵挂,她所有的羁绊和牵挂都在另一个世界。而他却有很深的牵挂,在另一个城市。每天都有很多电话打来催他回家,而他总是将回家的时间一推再推。农历腊月二十九,他再不能推诿,终于订了机票,收拾了行李回家。临走的时候,他站在门口,还是用手轻轻揉乱她的头发。

“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嗯。”她的声音从鼻子里发出来轻得像蚊子。

关灯。落锁。她抱着抱枕蜷缩在沙发里。没有他的房间似乎有点冷清。她将脸埋进沙发的阴影里。月华如霜,洒落一地,终究只有一个影子。

他们没有留互相的电话,因为她没有手机,她所有的工作通过电子邮件联系,而他也没有她的邮件地址。但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她收到一束花,99朵栀子。她将花束插瓶摆放在客厅,整个房间都是浓烈的香味。她知道送花的人是谁,却不知道属于夏季的栀子怎么会在冬天开得这么热烈而灿烂。

栀子,是最醇厚朴实的花朵,在静默中慢慢成长,慢慢开放,察觉时,空气里都是馥郁的芬芳。她曾读过一句写栀子的诗句:与我同心栀子,报君百结丁香。

大年初二,她一觉醒来,夕阳的霞光投在地板上,将整个房间晕染温和的橙黄色。她朝窗外看一眼,下了两天的大雪终于停了。她起身,穿上羽绒服戴上围巾。今天,她想自己做饭。

她熟练地把买回来的鲫鱼洗净,放一些姜丝和料酒辟腥。然后将火腿菇切片,少许香菜和小葱备用。买回来的豆腐泡在凉水里祛除豆子的腥味,然后用棉线切割成正方的小块。锅子里的油烧热,把鲫鱼放进去煎到两面金黄,火腿菇倒进去再加半锅水,等汤变成奶白色,放入水嫩的豆腐,大火滚一分钟,撒上葱花和香菜就可以出锅了。

鲫鱼豆腐汤,妈妈最拿手的汤,爸爸最爱喝的汤。在爸爸刚刚离开她们的那段时间,妈妈经常做这道汤。她说,在难过的时候喝一些温热的汤,眼泪就会和雾气一起蒸发干净,变得开心。

一碗汤配上用铁锅闷好的白饭,简单而满足。

她正吃着,外面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她才起身,熟悉的身影却已至眼前。几日不见,他的下巴多了一圈青色的胡茬,眼窝有点内陷。外面雪停了,但雾气还是很大,他的头发已经湿了。

对视几秒,她抬脚去浴室给他取来干毛巾。回来却见他拿着她用过的筷子吃她刚吃过的饭。

“擦擦头发吧。”她把毛巾递给他。

“我饿了。”语气淡淡,却含有一点委屈。

她怔了一下。走过去把毛巾放在他的头上,细细地擦。他似乎真的饿了,很快消灭了那些鱼汤,一滴都不剩。俗话说,吃饱喝足就应该睡觉。她给他擦着头发,他的头却靠在了她的腿上。

“喂,你这样我怎么给你擦头发啊?”

回答她的是细微绵长的呼吸。她推推他的肩膀,可是他真的睡得很沉。她费力将沙发挪到他跟前,然后把他放倒在沙发上。

收拾好碗筷之后,她搬来凳子坐在他身边,凝视着这个陷入沉沉睡眠的男人。今天才年初二,他怎么会这么早就回来?公司也要等到初八才上班的吧。而且他下巴有青色的胡茬,眼窝也下陷,分明就是熬夜了。她看了他许久,又转头看那些快要枯萎的栀子。

她起身将栀子从花瓶里拿出来,剪掉了浸在水里的花枝,又剪去多余的枝叶,挑了一些还未枯萎的放在瓷碗里,在微波炉里烘成了干花。鲜花一旦褪去水分,便失掉光彩,连唯一的纯白颜色都被土黄调和生褐的颜色取代。

他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午间,才睁眼便看到她穿一身素衣白布裙背对着他坐在画架前。他轻轻起身绕到她身后,只见她在轻轻的描绘,定睛一看,原是那日在厨房,他站在她面前,用手揉她的头发,唇边浮着笑意,洗碗池里的泡泡在灯光的照射下流转起缤纷的颜色。

Chapter 3

“原来你一直在偷偷画我,还不让我知道。”他从后面把她环住,下巴抵在她的头顶。

她一惊,画笔险些掉落。他的胸膛贴着她的脊背,感觉到热量源源不断地透过来。她挣了挣,却没挣脱出来。

“恩,付你模特费好了。”她轻轻地说。这幅画确实画了很久了,偷偷地。

“哈~一点银子就想把我打发了?我可不是卖身的模特。”

呵,这个男人居然说模特是卖身的。

“那你是卖笑的模特咯。”那天他的笑容差点把她迷晕了。

“恩,也不是。如果我是模特,只卖给你一个人。”

“你那么贵,我可买不起。”她一脸嫌弃。

“哈哈哈……”他笑,整个胸腔都在震动。

“放心,我只跟你收一点点小费。”他飞快地啄了一下她的脸,又用自己的脸颊紧紧地挨着她的脸。

他们顺其自然地在一起了,连句像样的表白都没有。她很长时间不接设计的工作,偶尔写点字,画点画也能很快卖出去。他从来都不知道,她的毛笔字写得那么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她说,以前心情不安定的时候就写点字,画些画。但那些气势,下笔的力道,画法和工笔绝对是长年累月经常练习的结果,而不是偶尔写写画画。她的手冰凉,他使劲给她捂,希望能温暖一些。

她也不过问他的事情。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有妻妾否,房产几处,祖籍何方,几世同堂。他半夜会接一些电话,然后匆匆离开,过几天又疲惫地回来。

“瑾轩。”她叫他。“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知道。”

“怎么知道的?”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做人物设计,后来提交的时候备注了自己的名字。”

“这样啊。”她窝在沙发,抱着抱枕,端着一盘雪梨块吃得欢乐。

他走过去,将她捞起来圈在胸前。

“天蓝。”他在她耳旁低声地唤。热气呼在她的脸上,感觉一阵阵火烧似的。

如果这是一场露水姻缘,那么至少我们知道彼此的名字。她想。

只是她的画还没画完,他就离开了。那天他照常去上班,却再也没回来。整整五天,失去了他的消息。她甚至不知道可以在哪里找到他。

她从箱子里拿出一瓶威士忌倒在玻璃杯里,然后将这些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她又开始焦躁,频繁梦到那天她穿着白色的新裙子,手里拿着冰淇淋。她对她说“天蓝,我们要一起好好活下去。”可是转眼就剩她一个。

他们都曾许诺会和她一起好好活下去,可是他们最后都背叛了自己的诺言,剩她一个。离开如果是最好的解脱,那这些年她辗转流离在城市之间寻找的又是什么?她记得她十八岁离开孤儿院的时候,院长对她说:“这个世界上一切的苦难和过去不去坎儿都是人为的。你要相信这个世界是温柔的,相信自己是坚强的。”

“妈妈,如果再来一次,你会选择和我一起好好生活下去吗?”

“所以牵了手的手,来生不一定好走……”沙发上传来铃声,她跌跌撞撞走过去在缝隙里翻到一个黑色的手机,来电显示是家。

“喂……”那边的声音急切而疲惫。

“恩……”她的鼻音浓重。

“这几天你还好吗?是不是感冒了?”

“还好。没有。”

“好好照顾自己,我这里出了些事情,可能没那么快回去。”

“恩,知道了。”

长久的沉默,听筒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天蓝,你愿意来我这里吗?”

……

在那天电话之后的第七个辗转难眠的夜里,她从床上跳起来,简单收了些证件和□□进包包里就出门了。下楼之后拦了一辆出租车就直奔机场而去。

下了飞机,已经是凌晨。不一样的霓虹色彩,一样的纸醉金迷。她从未敢想自己会放任自己为了另一个人来到他的城市。

给他家里拨了电话,他很快接起,语气听起来像个孩子。他带她到附近的一间酒店。她需要休息一下,而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场所和她报备一些事情。

“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

“不用了,我觉得你应该有话要对我说。”

他接了一杯温水递给她,然后坐在她的斜对面。这是一种典型的座位形式,心理医生在和病人交流的时候会采用这种座位,因为这样会让人放松警惕,更容易产生信任感和安全感。

对比之下,显然他要比她紧张得多。相对于她背后一片虚无的漆黑,他身上有很多沉重的负担。他双手交握,明显很忧虑不安。

“也许,我们可以改天再谈。”

“不,没关系,没关系的。”

“我父亲经营一家跨国公司,我是这间公司的继承人。我母亲早逝,但去世的时候给我订下一门娃娃亲,是我母亲大学时好友的女儿,祖辈与我们家也是世交。她叫沈婧,我们本打算大学毕业以后便回国结婚。但是我那时太过年轻,轻狂得不可一世。我和一众朋友约好开车出游,途中被他们用言语相激,我又得意忘形,然后发生了意外。我是轻伤,可是沈婧肝脏破裂,重伤不醒。我在病房外祈祷无数次,希望上帝能听到我的祈求,让沈婧醒过来。她父母赶到的时候对我声泪俱下的控诉,我无法反驳。我们两家的关系破裂,徐伯父多次在商场上为难我父亲,徐伯母也不许我去探视徐婧。后来我实在无法承受那么大的压力便逃到C市,租了那间房子,做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切断了与家里的一切联系。”

他情绪激动,将头埋在双腿之间,声音嘶哑压抑带着无限的悔痛。

她双手握紧水杯,指节泛白。“你们至今没有找到合适的肝脏移植吗?”

他猛然抬起头,双眼含着水光。

她身体一震,他的眼神里含着期盼和请求,那么强烈。

“是我,对吗?”

他不说话,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她是AB型RH阴性血型。”

这句话像一把匕首狠狠刺进她的心窝。“是吗?”

“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她脸色苍白,声音颤抖。

“天蓝。我知道我没什么资格,但是我请求你好吗?要想找到合适的肝脏进行移植太难了,她的血型又那么特殊,如果有选择,我绝对不会请你活体供肝给她的。天蓝,医生说,她支撑不了多久了。”

她的名字自他的口中说出,满含祈求,却再也没有当初会让她脸红心跳的感觉。

沉默许久,她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可以和她配型的?”

“我们在一起之后,有一天你收拾东西,掉落了体检报告。”

“是吗?你先回去吧,我考虑一下再告诉你。”

他临走的时候看着窝在沙发里的她,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屋子里所有的光亮都被遮挡。她坐在那里,眼里有晶亮的液体。

妈妈,你所放弃的生命,有的人极力渴求。如果说一个人不想离开这个世界,那么这个世界上必定有她珍而重之,无法放弃的东西。如果说很多人都想把这个人挽留在这个世界同他们一起活着,那么这个人对他们来说一定也是无比珍贵无可替代的。妈妈,爸爸才是你最珍贵的人,是吗?

地板上出现细微光线的时候,她走到阳台,拉开窗帘。那些温暖又灿烂的阳光照亮了这个世界,虽然摸不着看不见,但是天亮了,就知道有阳光。

她同意了他的请求。她在术后将养结束以后悄悄离开了医院。后续怎么样的事情,与她没有什么关系了。在她全力以赴去相信这个世界的温柔的时候,他在她身边。她相信过往他的情意是真的,但是她却没有勇气留下。沈婧苏醒以后,他们三个人之间必定有一场纠葛。她不愿意,所以选择离开。

她似乎明白这些年她辗转在城市之间寻找的东西,是对这个世界以及生命的一份敬畏和珍惜。她大步离开,去寻找自己的生活,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洒满阳光。

再回到C市已经是很多年以后,黄石路的那栋公寓贴着销售的标签。她怀抱着一盆茉莉从楼下走过,手上的蔬菜篮子里装着刚买的新鲜鲫鱼,火腿香菇,小葱和一些绿叶菜。刚走没几步,身边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接过她手里的菜篮和茉莉。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男人摇了摇头,得意道:“我就是知道。”唇角不住地上扬。

她轻笑,双手环着他的一只胳膊。这条路她走过无数次,他也在这条路上接过她无数次。

“以后都不走这条路了,太远了。”她说。

男人停住了脚步,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好啊,我们回家吧。我想喝你煮的鱼汤。”

“恩,好。”

我们总会经历一些刻骨铭心才能找到内心最珍惜的人和事。所有疼痛的过去都会慢慢结痂,这个伤疤跟随我们心脏的跳动生生不息,但却不会再疼痛。我们应该试着原谅和放下那些过去,感谢那些让你伤痛的人。谢谢你,瑾轩,让我走在阳光下,遇到属于我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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