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天门之下(1 / 1)
从徐福去后,天门中人多有逸散,余得几个没处走的,拖不动一把残骨,留与帝释天一并歇了,闲时折花,忙时扫雪,忒地乐哉。现下帝释天甫得了她师尊音信,把一干老弱唬得蔫了,仓惶拾捡罢残山剩水,好歹弄了个金顶银边儿轿子,替她吹吹打打,仗红倚翠搁祭台上去。
步惊云冠了个青衣白笠,素袍子一罩,混在里头,一挪一挪戳阶下立罢。帝释天这一番迎神之式置办得潦草,几个心地忒实的门众蹲得倦了,那边拉拉扯扯与她一揖:“副,副门主,掌门他什么时候来啊?”
帝释天扶额,一时无话。她师尊的心思,帝释天也拿捏不动。楼台初建之时,仍是个三山抱水,藏风纳气的好去处。奈何现下已至秋暮,川上十里冰封,两旁万刃的故崖旧雪累世不肯消,拂得一众萧索得甚,全敛衣团袖,实在瞧不出什么百二关河的快哉风来。
一众往底下戳了半晌,窥不着动静,且罢了歌吹,摁定管弦,正在那歇着,崖畔有甚一下轰然,唬得帝释天仓惶来望,瞥得边上一处窄峰给谁削下百十丈的,囫囵向祭台上砸了,嵌一径通天之途。有轿子不叫人扶,藉势掠将下来,惊一地狐兔纷纭遁走。
帝释天见得此番阵仗,晓得这般大费周折,绝不会是旁人了,一下骇得大惊。后头几个门众早把腿儿一软,与他泱泱跪将下去。步惊云一旁敛了襟,没言语。
书生抿唇,行上去一揖:“师尊。”
轿中人隔帘瞥她:“帝释天,你好得很啊。”
帝释天一愣。徐福笑了:“也罢。”
完了把阶下一干朽的老的瞟了半天,甚有不喜:“我走不过旬月,天门竟已败成这样!帝释天,难为你有心迎我,到时探得中州在手,定不亏待了你们!不过嘛,我还有一事交待。”
书生一拱手:“师尊吩咐!”
徐福一挑红绡,探五指成爪,卷了帘来,往哪处隔空一拽,捞得边上执旗的一小公子跌在轿旁,挥掌拍得他颅骨尽裂,复摁他向舆杠上架了,并指抠他肋下,扯了半截子肠肚来嚼。
他这几下走得极快,步惊云亦不能拦。底下门众见了这个,三魂去了俩,一晌寂了,叫这三山抱水其间,徒剩得徐福啃噬之声。帝释天一时愣罢,蓦地省过神来,一跌,拽了个还且忡怔的:“跑!”
门众瞪她,一抖:“副,副门,门——”
帝释天急了,跺脚:“副什么副!还论什么门主!你们再不跑,等着成他的口粮么!”
吼完一推她:“跑啊!他已不是门主了,他是个择人而噬的怪物!”
她一唤,惊得一干人等好歹向后边挪了挪。徐福大抵食多觉厌,把小公子一抛,甩阶下去。几个姑娘给朱的白的溅得沾了衣,唬得走不动,叫骨头往地下一软,抱了帝释天来嚎。书生潦草扶她,奈何她扯得紧,帝释天一下拉没动。
徐福那边已下了轿来,把一双爪子往衣上抹了抹,挑眉下一撇朱,一步一蹭,挪在台边,吃吃笑了:“走什么?你们把我喂饱了,我绝不有亏于你们!”
言毕一舔唇下血:“帝释天,我一直不晓得,读圣贤书把自己读得蠢了的人,心究竟得热成什么样!”
她话到此处,急拍一掌,撩两袖霜雪来摄帝释天,奈何杀招未至,已给谁提剑一斫,生生挡下。徐福一式不成,愣了,转来捉他一望,默半天大笑:“步惊云!步门主!你也来了!好!好!好!”
师兄也没甚好掩,一甩白笠,撩了衣来,几下点足轻转,掠至台边,笼一袖子冰寒水冷,与他一横绝世:“徐福,久见了。”
徐福挑眉:“步门主,你我这许多因缘至今,终究落得个刀兵相向的终局,可惜!可惜!”
叹罢捉下头七歪八倒的一瞟:“你来了,聂风呢?”
师兄瞥他:“我对付你已足够了!”
徐福闻罢嗤笑,转与帝释天一望:“我的好徒儿,是你把他唤来的?”
帝释天给他一剐,纵然怎地不齿于其人行径,但总是有些愧的,千般辗转来去,没了话。徐福哼一下:“也好。这二十年养育之恩,想你这般不忠不孝之徒,我也没别的好求,拿命还我罢!”
师兄从旁听了哂然,勾他袖底来瞟:“这不忠不孝四字,叫你说起,也真别有一番况味。你旬月匿身不见,别的没甚长进,却越不成人样了。”
徐福给他风言凉语戳得一呛,哑半天,捧了爪子左右一瞧,与他笑了:“步门主,你说得哪里话,我本来也算不得人了。我现下化得两颗龙元,神功大成,你还送上门来。至于杀你么?”
徐福一敛衣,搁四字:“易如反掌。”
步惊云望他,也笑。他一折眉,才把鬓边的霜攒得更素,哪哪都出了鞘的,瞧着忒伤人,还提了绝世:“你尽管来试!”
帝释天那边瞥得两人转瞬撞与一处,藉着徐福为步惊云所阻,仓惶护了径上一干门众四散奔逃。师兄这处共徐福一下已过百招。徐福见快打摁他不住,化掌为爪,指上撩十成火劲,勾他颈畔去。
徐福来势忒凶,师兄为他杀意逼得一撤三丈,沉腰站得定了,转翻一式虚云劲以挡其锋。怎料徐福趁此机宜,急急揉身曲肘,敛指为拳,一下捅在他衣下。
步惊云给他重招一迫,仓惶敛罢虚劲,撩剑一转,挑得绝世往他拳锋上去。徐福曾为此剑所苦,晓得其中厉害。现下他功力纵是大增,却仍稍有忌惮,不敢怎地轻忽。索性潦草侧过三寸,避了神锋,再勾五指成刀,噬在师兄右臂。
师兄见他一爪未至,指风已是十分的灼人,忙踏云踪魅影,勘堪避过,却仍为他火气一燎,焚下半截子衣袂来。徐福一式得手,哪肯再放,此招才罢未老,拂一袖帝天狂雷,囫囵戕他肩畔去。
师兄一瞥,也是无可再避,探手连拍两掌,扰得烟尘大起,把年成挑得一乱,惹崖畔千山万仞的雪,哪都不去,全往他眉上素了。徐福一下给他以云气深锁,当真没逢过这个,难免一愣。省罢已叫师兄拼了一肩伤的,把三指递在他颈下。
徐福给他一式戳命门上来,一下魂飞,急攒十成劲气护体。步惊云在内力一节上终归与他有差。现下把一记云掌劈在徐福喉畔,为他一挡,已再不得寸进。
步惊云心下一凉,忙催麒麟火意大起,可徐福不叫他多讨转圜,潦草并指成刀,一瞬横劈师兄肋下。步惊云于此生死之间,大抵把甚斟酌定了,半分迟疑没有,囫囵与他提掌相拼。
两人连轰数十招,唬得阶下几个没及逃的门众一跌,闻得金石雷霆之响大起,将五内撞得乱了,低低扪一喉血来。帝释天一旁亦被殃及。他平素里多是吟锦裁诗,往武学一道上,较之旁人更不济了,奄奄趴栏杆边上一瞟。骤见步惊云叫徐福一记寒天绝斫在肩畔,一下凌空跌过十丈,正勾了一怀儿枝梢卸力,敛衣振袍一掠转返,复投往徐福边上去。
徐福瞥他,咧嘴一笑:“步惊云!你适才每一击都豁尽十成功力,但这样强攻短打,更易真气不继!”
他话至此处一挑眉:“莫非你想耗了我的内劲,好叫后至的聂风有机可乘?哈哈哈,我告诉你!我得两颗龙元护持,你此番舍身,不过痴!人!说!梦!”
步惊云这厢正与徐福把生死等闲为赋为歌去了,那边毛团戳庙外眠了一觉,给甚一慑,惊了枕来,才瞥道上,瞟他爹负了雪饮,戳下马石旁小立半晌,不晓得瞧着哪一处的雨疏风骤。
小风大喜,蹿下去招她:“聂风!”
师妹听唤捉他一瞟。
小风愣了,见她将容色拧了死紧,也是素着愁,把一城的秋都惊得破的,损她袖底鬓边来了,让人一望,已怎生地搁不下了,偏偏还梅妆衬雪的,叫眉下半簇半颦一枝艳,忒地好看,却叫他不忍再看。
小风一颤:“聂风?”
他爹一抚鬓,眼底给切切描过两笔朱,横那不死不灭亘古不朽了的,焚了。可她话仍温着,衣仍素着,一寸心仍棹许多忧,还与他来笑:“风儿,我方才从义父那晓得了诸事,我需得去寻我师兄。可我也十分的牵系着皇影。”
小风撇嘴:“所以你来劳烦我了?”
聂风望他:“不错。”
小风听罢愤愤拽定邪王,诺也没诺,一掠下了山去。他也是走得太急,终究忘了,忘了与他爹好好的话过一番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