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我们的摩诃无量哼哼哈兮(1 / 1)
聂风与雄霸搭过了话,来去无非一些闲务未尽。步惊云那边把签儿塞袖里藏罢,叫无名一捞,招他和师妹往桌畔坐了,想是有甚嘱咐。师父摆定了架势,未拽她平素里老提着的二胡,一正襟,没及言语。檐上蹿下一猫。众人一愣,瞥它扭巴扭巴堂皇向师妹怀里蹭着趴了,探聂风袖底下去。
师妹一咳,摸小鱼干喂它。它不受,把尾巴一拐,甩他爹一襟的毛。步惊云从旁见了拧眉,探手过来拎它,叫聂风阻了:“云师兄,无妨。”
小风这边剐了步惊云,与他臂上一挠三撇痕。聂风一愣,捞了猫儿俩小爪子笼了。师兄从来共它对看两相厌,给它一下伤着,怒也是怒的,一拽绝世哂然:“它还反了天了?!”
师妹一见不好,摁她师兄不放。小风咕噜一下,挪聂风膝上瞟步惊云,尾巴尖尖颤没休。师兄抿唇瞪它半天,一揽聂风:“风,你看,它是不是在笑我?”
师妹一叹。无名那头瞥俩正主与毛团热闹上了,难免扶额,抿了茶:“风姑娘,云小公子?”
聂风给她一唤,晓得失了礼的,仓惶拱手来:“前辈请讲。”
天剑好歹叫两人捉他瞧过,一笼袖:“云小公子曾与我提起一事,说你们当日对战徐福,有一瞬刀剑相交,引天地之怒,是也不是?”
也得无名此番一问,才叫聂风倏忽省起一桩大事来。她本该早些与她师兄论了这个,奈何近时诸般忧扰盈头,惹她把念兹在兹的那一节忘得山迢水远的。现下给天剑提了,师妹一抚掌:“不错,是摩诃无量!”
座中三人听她话了什么摩诃无量,一下怔了。无名究竟是剑宗宿老,把尘间种种看得都很通达,当下“唔”了一句:“摩诃无量?或大或多或胜的那个摩诃?好,好,好名字!我看风姑娘身法快绝无踪,无形无相,云小公子剑掌飘渺无定,变幻无常,你们若能把刀剑掌腿并与一处,威力必如摩诃无量,势不可挡!”
雄霸一旁闻罢笑了:“天剑前辈方才扯我话了许久,以为此式一出,当有通天彻地之能,只是个中关节还没琢磨得分明,正待寻你俩斟酌一番,不过现下看来,风儿,你定然已通晓了它的修习之法。”
他俩一世武痴,现下晓得了这个,怎生欢喜已不消提。聂风瞧一桌子人都灼灼把她看着,来去没不好再瞒:“不错。”
无名哈哈扣了杯:“妙!真是英雄出少年,唉,雄帮主,我们还操心左右的,忧着他们算不到这个,解不透那个,惭愧啊!惭愧!”
她一叹叹得师妹心下荒腔走板的,摁不上调。上辈子摩诃无量能成老大气候,也是受过无名几番提点。奈何此节太不好论,叫聂风只得敛了话。无名那边感慨罢了,一扯雄霸:“雄帮主,我们且放手,且放手,哈哈哈,你一双徒弟好得很!”
雄霸往桌底下拾了鱼竿来,一望聂风两人,乐了:“好,好,好。风儿,你与你师兄尽管修什么,摩诃无量。天下会那边的事,我会帮霜儿操持。不过招成之后,务必施展与我们看看!哈哈哈!”
论毕笑没休的,与无名下了阁去。聂风戳椅子上愣半晌,步惊云已凑她边上,良久没言语,给她推了茶:“风,这个摩诃无量,咳,风云合璧,是怎么个合璧法?”
诚然中州很有几个工于词句的先生,专书话本,尤以几个新晋翘楚的八卦为最,里头的刀笔眉痕,相较河山衣上血,也是狠得不遑多让了。可市井之内,仍有行商往东瀛北漠处抄来些佛门秘辛,述了男女云雨事,售与公子姑娘,叫他们向榻下试过一二的。
唤做密宗合壁双修。
是以步惊云这一句问了,端得有些深心的。怎料小风趴师妹怀里喵呀一句,森森亮了爪。聂风默了,瞧凤舞捧个小瓦罐儿来,往桌上一搁:“风姑娘,这是你要的小鱼煲,不晓得是不是这样做?”
小风剐师妹一下,蹿在案上,叼了筷子给她。聂风无奈,捻了条小银鱼晾在碗里,替它挑了刺。一边絮絮与她师兄论了摩诃无量之事。依过旧年往岁,一桩一件的把前尘推将下去,话得忒地慵长,叫人恨不能共剪西窗的,从她的句子里裁了一梢儿花来。
凤舞这边柜台后头抄帐本,一瞟,得巧岁时清淡,堂下没甚旁的,剩了毛团一尾,鸳鸯一双,就着半瓦红泥小炉,倚座凭几,垂眉论了什么,偶有谁折眉笑过,喵呀两句,拨了词曲下半弦。她心上当真慨叹得紧,以为楼外余寒未尽,里头却先成了春的,难得描过尘间一番温柔造化,惹她免不了多望几遭。
末了小风给师妹喂了个囫囵,蹭在他爹怀里一趴。聂风与它抚了毛,叫它怎地舒坦,一盹一盹成了眠。师妹摸它一记,小风咕噜两下缩了爪子,没挪地。步惊云一旁哂然:“这就睡了?”
师妹扯师兄敛了话,轻来褪了袍子,把它一裹:“云师兄,我们走。”
两人携了小风转厢中去。师妹将毛团往榻里搁了,一掠蹿在外头。师兄正倚柱子上负剑望她,挑眉上一帘钩的素,愤愤与她不平来:“它又不是小孩子,还要哄得睡了才好成事。”
聂风听了有笑:“云师兄,它就是小孩子。”
步惊云默半天,显见没把一尾儿毛团当人瞧了。师妹晓得他思量什么,抿唇一乐,看他:“云师兄,摩诃无量阵仗太大,在中华阁试招,易误伤旁人。”
师兄一揽她:“无妨,我们往后山走,寻个僻静无人处便好。”
师兄妹这番斟酌罢了,一提雪饮绝世,径直行去。屋里小风早下得榻来,拽定邪王,拎了他爹袍子,攀折不是,接驳不是的,徘徊良久,一披,仓惶匿在帘后,没把他们前边言语探着,只捉了步惊云末句听过,一下戕得他恨得狠了,憋得心下一簇一簇的青。
难得易风上辈子生于长于市井,二十载来把性情磨了个料峭不改,却很有些旁人及不上的慧黠。他前番见聂风挑小鱼儿一尾一尾的喂他,拿软语轻言一句一句的哄他,叫他食饱思睡,已觉有甚不对。现下一瞥他爹与师兄挨挨挤挤走了,恼虽是恼的,却晓得不好妄动,潦草向两人后头敛了踪迹,随他爹拾阶上了山去。
中华阁山头曾簇一野寺,受四方香火百年。后来叫一白襟书生宿上门庭,不晓得怎地误了考期,一朝功名道断,只合趴佛龛下且跪且嚎,泣得冤苦。将晚磕得一晌,没捱下去,殁了。从此庙中始有谁掌灯照夜,哭过来,怨过去,梁上吊素衣。唬得一干乡民再不敢至。大和尚小沙弥没了生计,熬了没几载,泱泱拾捡了家当,一往萍散。
聂风和步惊云不是慕名镇中人,哪里省得此节,究竟寺外霜桥残壁也不识自个与自个书了:此处有鬼。两人以为这地头是个妥贴去处,推了庙门,扯佛幡一扫,折过了火,逢两鼎瓜果成供,相与坐得定了。
小风衔他俩蹿在梁上,没及把他爹言语着听,边上有谁咳一下:“你好。”
小风拧眉瞟他。他心下本老大不快,现下见谁把袖子婆娑抚他鬓上来,难免恼了一避:“干嘛?”
公子抿唇:“你,你趴了我的位子。”
小风瞥檐下,一瞧步惊云探手勾了他爹小腰一尺七八,怒得很。他正思忖别事,没闲顾他:“你再找个去处安生不就得了。”
公子挠头,把眉啊目的扣了半截子下来:“不成,我死在这了,我是鬼。”
小风嗤笑:“你是鬼,我还是妖呢。”
完了将五指化了爪,勾他衣袂一挠:“你看到了吧。”
公子委屈一下,撤了两寸,望他半天,末了收不住的,扪袖嚎了。他一哭,惊得底下坐的师兄妹蹿将起来。
步惊云一拽绝世:“谁!?”
小风趴了没动。公子叫师兄一慑,抖两番,也敛了泣。步惊云与他十分的不含糊,摁了剑,隔空一拂,把殿上那个青斗石芙蓉梢的佛龛凿了半边,一哂:“还不下来?!”
小风嗤笑,一掠在堂下,与师兄斜来一剐:“步惊云,老久不见了。”
师兄抿唇:“最好再也别见。”
聂风惊了,委实没料及这个,愣半天扶额:“小风,是你?刚刚是你在哭?”
小风倚刀瞥她:“我何时这般不济了?”
他才言毕,后头已有人抱了柱,瑟瑟拽了素幡一寸一寸往下爬,好容易及了地来,一软凭了几:“是,是我。”
聂风哑半天。瞧他素袍斜髻,着的是前朝衣冠,正摸了案上一枚杏子往嘴里塞。师妹叹了,转与易风一望:“小风,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易风笼了袖一哼:“你可以共他往僻静无人处去,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师妹听他言中恻恻,怨得忒深,不免拧眉。步惊云一旁揽她,与她抚了鬓上二更月,哄她解语相笑了来:“他喜欢看,便让他看。莫误了我们的事。”
小风剐他一记,与他爹摊了手:“不过是摩诃无量,让我看看又怎么了?我还会傲寒六决呢。”
聂风一愣,没法奈他何,唯得依他由他:“也罢。”
那边公子食了三两桃儿杏儿,趴案上一嗝:“真饱,我已经有几十年没吃得这么好了。”
聂风见了上去探手扶他:“小公子,我们在此试招,我看你生得荏弱,不如——”
奈何她没捞着甚,只案上一枝灯,成千树花的,过了小公子的衣袂,寥寥垂她襟上来。小公子一旁扭头瞧她,良久一笑:“幸亏我已成了鬼了,不然叫你我得成肌肤之亲,我死活纠缠于你,那岂不糟糕。”
师妹咳两句,返身笼了袖:“你,你既然已死了,怎,怎么还能往人前现形?”
小公子捻个桃胡嚼半天,乐了:“我饿啊,能看不能吃,多痛苦。我每天趴梁上瞟案前的贡品,憋啊憋的,就成了这般样子了。”
他还施施笼了袖子,歪头一瞟聂风:“我瞧你同为我辈中人,你见着我,不害怕么?”
师妹哑然。师兄那边见聂风一扶没扶着什么,晓得不好,已提剑蹿上来,于后听两人一番言语,也没了话。聂风摊手:“鬼怪我见了许多,不害怕。”
她这一句论的,当真没什么错处,究竟把这尊庙里识言识语的一一点算过去,猫妖冤魂早不消提,便连聂风,亦非正经来路,徒剩了师兄一个,人虽是人了,奈何怨句忮心,谁见都愁,比鬼还凶。彼此没甚芥蒂拱了手,算已见过。
末了师妹叫小风两人仍挂梁上,才与师兄盘膝沉腰,对坐摆定了阵仗:“云师兄,摩诃无量是合你我无形无相之力而成,没有特定的招式。我们只需将功体臻于极处,叫心意相通,并与一处便可。”
师兄与她何等灵犀,也不必聂风再复多言,已一转周天,撩得云气盈怀大起。小风瞟殿中一干神佛正垂眉视下,拈了花没及笑的,叫他惊得折下两截子衣袂来。邪王心下一愣,惊他修为之高,却不肯叫他这般妥贴,偏要不绝的怄他,遂捉了他爹一笑:“若心意不通,又待怎地?”
聂风听了这个,一怔:“不晓得,我们没曾心意不通过。”
师兄正三川万里的,往一番飘渺不定里拧没清,给她师妹闲淡几字一下撩得哪哪都是沸的。师妹也将有所觉,两相一望,再通几斛款曲。邪王戳梁上想了半天,晓得他爹上辈子与谁风从云合缠了半百,一世丹心相拢,解罢情多,倒真没曾不通过。一时竟驳斥她不得。
小风这厢且愤愤难平,下边他爹敛衣一转,人早不见,剩了一梢儿东君,缠她师兄一掠,往殿外离了岫来。小风仓惶衔了他俩跌在廊中,瞥一簇百丈的素,卷一壁野寺霜桥,正罄得钟鼓之声,囫囵向林下去。
小公子做鬼做了七八十载,也没见过这个,给拂得鬓发残了半截,瑟瑟往柱子后头一蹲,敛了衣嚎:“他俩不会把这里给拆了吧?”
小风半句言语没有,仍在堂下立了一看。瞧他俩一番试招,惊起半城的风月,慕名百年乱尽时节的,惹十里雁离枝,往山中杳杳飞了雪来,凉得火尽灯残。阁内有行客一撩帘子,把天明认了月明,以为仍在黄昏,恻恻一抖,摸了烛,奈何掌不着,徒惹一袖儿霜。皇影昨夜一醉,醒得忒晚,才戳庭下摁了刀,一瞥上头云遮日的,横了不让,愣好久。
凤舞那厢从厨下奔将出来,扪一鬓的灰。皇影看她,憋了没笑:“凤姑娘?”
凤舞拂袖一叹:“怎么突然这样寒,这不尚是初秋么?还下雪了?冷得灶子都燃不起,肉才炖了一半。”
皇影往阶上一瞟:“怕是山中有甚变故,我去探探。”
她言罢一负了刀,潦草拾径而行。凤舞无奈,往井边打了水,濯罢衣袂,紧赶慢赶跌在阁外,向江边来寻无名雄霸。老远瞧俩前辈戳那垂了竿,一挪没挪的,忒地逍遥。
凤舞扶额,上去一拱手:“主人,雄帮主——”
她言没尽,有风萧萧然过,剐得无名鬓边多下三寸雪来。天剑嚏一下。雄霸拂了半襟的霜,望她一叹:“凤舞,不是我们不回去。川上一晌冰封,把鱼篓子和钓线冻住了,我们得候着。”
凤舞给她提点一下,才瞧见川上横来二八船舫,笙也罢了,曲也休了,全戳那横竖不动了,有渔家瑟瑟推了盏小风灯,没及挂的,倏忽灭了。
无名咳一下:“凤舞,无妨,这是聂姑娘和云小公子试招呢,过半盏茶就好。”
凤舞一听惊了:“半盏茶!那我锅里的肉怎么办?”
雄霸扶额:“夹生吃吧。”
凤舞这边正纠结左右,皇影那头已至岩下,约莫逢了甚,收未收住,一晌云水万重的,倾她鬓上去。刀客也是山崩不动,没叫这个怎生折了她料峭容色,仍五岳朝天的,一撩了惊寂。奈何不及横了困愁城来,隔空给谁一唤:“皇影!”
皇影一愣,敛了刀,才觉一帘东君拂至,有谁缠罢两分,摁得前番一遭虫声雨落全寂寂静了。上边岫烟一晌散尽,惹云色才晓,叫十里清烛冷灶,并了一城灯,缺了复盈的,一盏盏次第燃起,衔了火来。
皇影挠头,瞥一姑娘戳阶上共她招呼罢了,两步上前一揽她。
皇影怔了望她。总觉得她俩只一夜相别,却早隔得百八十丈天涯远,可姑娘折起眉来,仍是诗锦不如,画里新裁,仍是一开成笑,目妥眉欢,左右描得尽了,与刀客抵死捱过的几度三秋终究没一分差的。
皇影未及返了神来,已叫她哈哈揽了:“皇影,你是不是瞧见了,我和我师兄的摩诃无量,你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