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酸么?甜么?(1 / 1)
这厢师妹才转天斩峰去,那边师兄已往渡口买了舟,一宿两宿山迢水远的向铁心岛来。方至地头,有个铁门中人跌跌撞撞拎了什么蹿在江畔,抖抖索索掏了几枚银钱拍与渔家,催她起行。
步惊云闻了动静,负剑掠在阶下,一剐她:“行什么行?你们门主呢?”
她一听愣了,瘪嘴一嚎:“我们,我们怀门主叫徐福,徐福手下抓走了!他,他唤做冰皇!可,可怕得很!”
步惊云默半天:“那你们怀二公子在哪里?”
她给师兄一袖子冰寒水冷慑得没了话,挪两下往舟上钻:“我,我不知道,我要走了,我——”
师兄懒来理她,扯剑一途往镇中去。道上所见,多的是残山剩水,清灯冷烛。阶畔余火未尽,有几只鸡鸭不识趣,仍卧檐边与他喔喔讨食。大抵冰皇这一扰,乱得铁门一晌惊动,叫不少弟子拾捡罢包裹,草草遁了。诸般事物,都没了人操持。
步惊云城南城北绕过,未见了旁的。铁门正堂他也转了几趟。殿前匾额给谁摘了,一掰两断戳在座上。廊下一帜铁字旌旗,给风一卷,打弯儿落井边来。究竟师兄前番为怀空好生的宴了,现下瞧他台榭野渡一去无人的,难免总有黍离之叹。
步惊云晓得此遭已叫徐福占了先机,心下一沉,拿不定聂风那头境况。他找不着怀空,当下斟酌罢了,将返中州。怎料行了半途,瞥道旁有个白衣姑娘,捧了小盏,提草草半斛的水,转巷里没了影。
师兄敛衣衔她一去,七拐八拐绕在一柴屋外边。他扒窗下一听。里头有谁一咳:“伶师妹,你还是别再去镇里了,我怕冰皇那群人没走,万一撞见——”
他话得急,想是伤了五内,言至此处,一喘,缓半天才续一句:“万一撞见了你,岂不糟糕。我已丢了我师姐,不能叫你再有损伤。”
他伶师妹一默。两人半天无话。姑娘大抵给他熬了汤药,拿勺儿凉过:“怀空师兄,你先喝药。你不用担心,我机灵得很,不会叫给他们觉察到的。”
怀空听罢一哂:“若我早些把龙元与我师姐吞了,就没这等事了,唉——”
他师妹给他一叹叹得心枯,扯袖子拧良久,愤愤撇嘴:“此时根本怪不得你!师兄,是,是那个骆仙不好,谁晓得,晓得她竟是天门的人!你和灭师姐才抵返铁心岛,便已遇伏,连龙元也叫她抢去。若不是她往茶水里下了手脚,我们哪里会输得这样惨了!”
怀空抿唇:“是我识人未清,我,我只当她是一名孤女,我——”
两人正言语了,步惊云外头掩也不掩,抬袖拂得门开,一下撞进屋去。怀空为他唬得一悚,才把手覆上兵匣,一瞥了师兄,心下大松。白伶没见过步惊云,正拽剑呢,瞟他眉上一灯秋,半晌愣了:“你,你是,步惊云步门主?”
师兄瞟她:“你识得我?”
白伶一乐:“我怀空师兄同我说起过你,说你生得忒凶,但是个好人。”
步惊云嗤笑,转与怀空一望:“哦?我居然是个好人?”
怀空叫他戳得咳一下,往竹榻上挪起来,拱了手:“步门主。”
步惊云把屋里的小炉泥盏捉了一看,抬手拦他:“你伤重,不用再礼了。”
完了还有话:“我此番来,本想提醒你,徐福已得了破军的龙元,挨着便要欺到你们地头上去。不过,看铁心岛一地涂炭,是我到的迟了。你师姐和骆仙之事,延后再提不晚,现下你们俩随我去中华阁。无名前辈能救你。”
怀空闻了一愣,半天垂了眉:“是了,铁心岛已成死城,不能再留。冰皇寻不着我们,定也难来罢休。师妹,我们收拾一下,走吧。”
白伶默了良久。她二十年来,生于此,长于此,不曾迈过别家门庭。现下遭逢大难,也没得奈何,唯是应下。蓦地省了什么,一抚掌:“等一下。那个,步门主,我师兄伤得不轻,每日以汤药吊命。这一去中州,舟车劳顿,我想再与我师兄抓几副方子。”
步惊云望她,也是感念她对她师兄体贴,一挑眉:“好。”
怀空怔了:“伶师妹,还是别去了,若是碰着了冰皇——”
师兄拽了绝世,斜来把他一瞥:“无妨,我共她同去。”
他们远近掠在屋外。白伶前头行得快,师兄往后边施施衔了,半途无话。铁心岛不过方寸地方,两人至得极快。姑娘想是对这个甚通,转药坊里头抽了几屉子草木,拿油纸絮絮包了。步惊云戳外头候她。
好歹弄得事毕,白伶拎了这个,在阶上与步惊云一招:“步门主,我已经捡完了,我们可以走了!”
师兄瞥她一下,蓦地听了什么,和衣上去掩她一掌绝世,挡得数瞥寒光铛铛坠下地来。倏忽有人往巷口奔将过来,横山不让嘎嘎一笑:“好!好!老子在这里等了三天!你们终于出现了!”
他话未毕,人已掠在道旁,半天平了他的霜发寒衣,一剐步惊云:“你是什么东西?怀空呢!?”
难得师兄这十八年来,往闻名可止小儿夜哭这个境界上修得惯了,忒少有人敢这般与他放肆言语的,不免惹他一笑:“我是步惊云!你又是什么东西!?”
冰皇听了一愣:“你,你就是步惊云!?你,你没死?”
他怔完了更乐:“好!好!今天我就替我主人收拾了你!你给老子听好了,我是——”
奈何他后半句没抠出喉来,已叫师兄提了绝世斫在颈下。他一式去得甚急。冰皇左右为他一袖子剑气逼得无可进退,唯是勾指成爪以挡。师兄现今吞了龙元,更得冰心决补了七气损缺,早有天地造化之能,与几宿之前相去何止云泥。
他一剑戕来,冰皇哪里捱得住了。白伶听得嘎啦半记,见着冰皇一跌,十指给步惊云连了头颅一并斩在阶下。他犹还不肯信的,半截子脑袋喋喋没休挪一句:“我,我是——”
可惜没及他言语罢了,步惊云一拂了袖来,抽他头颅一去三五十丈,远得再听不着了。才来把绝世一扪,哂然:“你是谁,与我何干了。”
完了来望白伶:“走了。”
姑娘怔半晌,挪一下。她没怎逢过这个,瞥了道旁一抔子朱白,总还心悸得不行。步惊云看她:“怎么了,你觉得与他有亏?他屠你一岛老少的时候,不晓得是不是也觉与你们铁门有亏了。”
白伶给他一句剐得没了话,抿唇共他下了阶去。三人好歹弄罢,挪至江畔,瞧了步惊云来时的轻舫未去,船家仍横了桨,往渡头候他,当下登舟起行。
怀空戳舱里瞥了师兄,瞧他眉上仍着了愁,一愣:“步门主可是忧心聂堂主?”
步惊云瞟他。怀空一笑:“聂堂主吉人天相,自然会没事的。”
步惊云一扣了杯,茶也抿不动了:“我师妹寻皇影。徐福不在铁心岛,想是赶天斩峰去了。”
怀空思量半天,八⑨不晓得怎么劝,默了。三人舟上没话。师兄这头行得逼仄,那厢师妹也没得舒妥。她瞧了皇影磕蒲团子上成了眠,忖度着往哪处弄些吃食。不想易风提了什么掠在殿下,把油纸包儿给她一抛:“拿着。”
聂风一愣,接了一瞧,里头埋了两烤鸡。师妹默半天,捉一寺神佛来瞟。易风哂然,撕了腿儿油滋滋拿蕉叶一裹,递给她:“你奔了两宿,滴米未沾,还管什么仙女菩萨的,他们爱吃不吃。你吃。”
师妹大乐,与他一笑:“谢谢你。”
她接了来啃。易风戳一旁瞧她啃。半天挪上来,瞥了他爹,或者他娘,瞟她袖底十指生得好看,合该折花裁诗,描眉画镜的,也曾抚良善,解连环,现下一捋衣冠,扯了油纸包儿的绳,扒鸡胸脯上去,难免一愣。
他爹塞了一喉的肉渣渣,望他怔了,咳一下。
易风扶额,替她弄了水来,好歹没呛得噎过气去。聂风食罢,将余的收敛收敛,留与皇影。小风瞧她拾弄完了,往佛案下一坐,已重重抵返她独枝向月的小门庭里。易风心下以为可惜,哪里摸一小匣子,捻了青梅给她:“你尝尝这个。”
聂风诺诺拈了。易风看她:“酸么?”
师妹嘎巴一下:“不酸,甜的。”
易风瞥她一笑,把眉眼折得好,简直未有花时已是春的,叫人未尝先喜了,一下忍没忍住,凑上去与她抵了唇,不急不缓绕一趟儿,完了一撤:“唔,确实是甜的。”
师妹半晌没牵了神来,瞪他无话。易风摊手:“怎么?我就试试味道。你想到哪里去了?”
虽则后头几字话得忒捉不着人信了,但他这么转来回马一枪,横得聂风晕好久,以为芥蒂此节,果然大抵是她与俗情有差了,一默半天:“风儿,这个,这个,咳,你还小,咳,那个,吃的是从哪里来的?”
易风撇嘴:“我足足比你还年长六岁。”
师妹愣了:“哈?哦,不错。那个,吃的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易风瞥她扯话头扯得潦草,也不戳破,与她推着论了:“去镇上买的。你不好现身,我一化了猫,来去都无甚大碍的。”
聂风听罢没了话。易风也默。良久添一句:“聂风,若是,若是徐福已得了怀空的龙元,你该怎么办?”
师妹笼袖子:“没关系,我和我师兄能对付他。”
易风哂然:“不错,能对付他。不过孤注一掷青山葬老,不过埋剑涯下廿载雪霜,你嘛,风中之神,以身殉此,也当这样绝了笔的。”
聂风给他一番言语恻恻砸得哑了,瞥他半天,瞧他眉上挂一梢长庚烈烈,叫案上火烛灼得倦倦,有什么已付飞灰的,伤颓不可收拾。师妹没工于言语,不晓得怎地劝他,一晌笑了:“不会,这次我有雪饮在手,不是当年的鹰目剑了。”
易风哼一下:“我倒觉得没差的。你护这护那,救这救那,不还是一枚龙元未得么?”
完了一默,总把此节掠不过去了,一世两世叫他念得心枯,转来拽她:“聂风,你今番若再一走,又要往哪里去了?”
聂风望他,给他抚了鬓来:“你放心,这辈子我哪里也不去。”
两人絮絮点算一番旧账,把三生的喜怨离合一提,话得忒深,没瞧着后头蒲团上边,皇影拽了师妹的袍子,拿袖一掩眉。
师妹这厢稍有耽搁,师兄那头挪得多少快些,两宿已至中州。才及了岸,有个姑娘单祫黄裳,草草敛了襟,凑上来与师兄一拱手:“步门主。”
步惊云瞥她衣冠,一愣:“你是天下会的人?”
姑娘仍为了揖:“是。雄老帮主要我专程候在此处,与步门主传信,聂堂主已操持事毕,没甚大碍,不日将至中华阁,请步门主不必担心。”
师兄听了心下一松。白伶后边瞧他前番攒了一舟头的雪,简直千世万世亘着不化了,现下一瞬山阳雨霁,竟还往袖底多了几处暖,宿雨含了烟,虽不太显,但究竟是有的。姑娘乐了,扯她师兄:“怀师兄,那个,那个步门主和他师妹——”
怀空折眉与她一笑,无话。
也是怀空有伤在身,不好太过车马劳顿,一途熬了半宿,将晚抵返慕名镇。有一素冠的小公子提了火,望穿十里八山的,戳城头瞟了,一见师兄三人一车一马,哒哒哒来了,一愣。
步惊云瞥他,一下心有所悟,嗤笑:“是我。”
神锋没甚奈何,一掌了灯,引怀空他们径直去了。无名几个早得了音信,早往阁下候罢。俩大夫一把年岁了,骨头散的,紧赶慢赶给凤舞扯了来。一见师兄到了,仓惶着三两伙计将怀空扶下车,塞楼里安妥摁罢。
白伶不曾遇过这般阵仗,一时昏了,颠颠倒倒衔她师兄入了厢去。剩无名雄霸他们与师兄一望。究竟前番走得仓促,现下重逢,物不似人已非的,总得好好叙一遭相别。
奈何步惊云惦念旁的,提了绝世一拱手,也不来歇:“师父,无名前辈,我师妹呢?”
雄霸咳一下,戳无名。天剑前辈啊哦半晌:“我叫凤舞熬了羹汤,你这一途行得跌宕,此事,此事明,明日再说不迟。”
完了把襟怀一敛:“云小公子,先歇着吧。”
步惊云一瞟两人王顾左右,欲话还休的,蓦地省得其中怎么个意思,拧眉:“师父你,还不曾与师妹通了消息,是也不是?”
无名瞧他一素扶头的,瑟瑟斟了茶,塞与雄霸捧了,自个儿挪椅子上头笼袖子,低来与师父一叹:“这一趟出去,云小公子是越发的凌厉伤人了。”
雄霸给步惊云瞪得没奈何了,劝他:“天下会那头一时没了消息,想是风儿走了荒桥野店,没甚人见。云儿,你莫急,风儿她——”
步惊云咬牙半天,心下且悔且忧,良久不来言语。末了揣了怒,一平袖子,提了绝世:“师父,我去找她。”
言语没尽的,他歇更不歇了,扣杯掠在阶下,有谁嗒嗒嗒往阁外与谁一并住了马,才摁罢了鞍,瞧他闷头跌下楼来,一愣:“云师兄!你到啦?怀空他们如何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步惊云望他师妹,收了绝世入鞘,上去揽她摁怀中死搂了不松。毛团喵呀一下亮了爪,没及挠的,给师兄一扯扔皇影那头去。猫儿勾皇影袍子上,两苦主相望良久,无话。
师兄抱了师妹,搭她半天,没找着什么不对付,心下稍安,把弦儿一定,抠两字:“寻你。”
聂风大奇:“可是我不已经书信与师父通过了消息么,天斩峰事毕,不日即归,要你不用忧着。师父没共你说?”
师兄听了一跌,已是了然得很。上头雄霸撩帘子来望,瞟俩鸳鸯栖得定了,凑一处成了双,含睇宜笑的那个由她师兄抱了囫囵塞袍里去,絮絮捉她问了晴雨冷凉。不免哈哈一乐:“真好,真好,我是怕云儿他憋得太狠,伤着了五内,我这个做师父的,总要推他一把。”
天剑瞥他一叹:“倒不必担心这个。”
雄霸愣了:“那该担心什么?”
无名抿茶:“担心担心云小公子已修得很成气候的眼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