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深蓝城纪【13】(1 / 1)
【13】
一页一页摞在一起的画纸,画满了楚郁的脸和身影:正面的、侧面的、背影的、走的、坐的、躺着的、伸懒腰的,张张栩栩如生,简直就是楚郁的往昔重现。夏维随意拿起一张:画上,楚夫人靠在楚郁的肩上,楚郁的目光温柔,嘴角含笑,静谧的甜蜜跃然纸上。
看来,左弘对楚郁这个恩人念念不忘,全部付诸于画端,不知道的人恐怕会以为是他暗恋楚郁呢。
夏维审视着:“画上缺少一个非常重要的场景,楚郁工作的样子。”
楚郁不是那种工作和生活彻底分开的人,怎么会一幅都没有,难道左宏不喜欢看楚郁沉迷于工作中?贺以驰怀疑地说:“左弘会有厌恶的情感吗?不过,他只是自闭,不是白痴,也懂得保护与伤害。”
“什么?”夏维疑惑地挑起眉。
“有一次学校春游去了,遇上大雨,楚钒没按时回家,直接在乌思山上过夜了,结果左弘在他家门口淋了一晚上雨,别人怎么劝都不行,最后闹到报警。看来左弘除了固定散步,还有一个习惯,要看到楚钒。是不是因为失去的恐惧太过深刻,他害怕楚钒会像他父亲一样,一旦消失,再不回来呢?”
对于死亡,左弘可能他比任何人都参透得深,只是无法流露。
死亡,刻骨铭心。
“还有一副画,可能你也注意到了。”贺以驰抽出最底下的一张:画中,楚郁窝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昏暗的环境,昏暗的宽椅,微微垂着头,黑发遮住了大半脸,桌边放着一盒香烟,慵慵懒懒沉梦未醒的模样。楚郁右手搁在桌子上,桌上是日记,因为透视的缘故,日记被放大了,上面的日期清晰可见,正是车祸的前一个晚上。
手指指处,楚郁的后方,因为光线的缘故非常模糊,在最角落处有一个身影。这个身影绝对不是楚夫人,也不是楚钒,也不是左弘自己。
依照左弘绝对写实的画画风格,这个人物不是凭空出来的。
“这一副放在很秘密的地方,能把这幅画藏起来,说明左弘是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的。但奇怪的是,楚钒他却说车祸前一个晚上,没有人来访过。”贺以驰双手抱胸,诡谲一笑,“不过,我已经发现问题所在了,明天,一切都会揭晓。”
“真神奇,你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一样。”
认真的表扬,发自肺腑的真诚眼神,把贺以驰看得都不好意思了:“至少那什么破维度我是不会了,搞那么奇奇怪怪的实验做什么呀,难道要塞到虫洞里抗扭曲吗?”
夏维笑着靠近了一点,揪了一下弟弟乱蓬蓬的头发。
贺以驰一动未动。
见弟弟没反映,夏维放心地慢慢抚摩,将很不规矩的几缕压住、抚平。终于贺以驰回过头,微微侧着脸,非常困惑地说:“你这样,很怪。”
夏维猛然缩回手,睫毛垂下:“会吗?”
贺以驰双手撑在桌子上笑了,胡乱把自己头发拽了一拽:“以前向晚就特别喜欢这样,我的头发很好玩吗?”这个记忆,是随着夏维刚才的动作而复苏的,非常模糊,贺以驰想,向晚应该不会像夏维这么温柔吧。
夏维神色一僵,所有的不安立刻成了漠然。
贺以驰没留心,扒拉出另一堆纸:“这一摞是左弘的手写稿,全是方程式。你看看左弘的这些手稿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我先去洗澡。”最大的可能是,谁也看不懂那是什么。
夏维嗯了一声回答,被左弘的草稿纸吸引。
贺以驰无奈,就知道会这样。
浴室里有一面很长的镜子,是爱美的母亲特意挂上去的,这些都没有改变,夏维将过去的痕迹都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贺以驰心里的厌恶早就淡下去了,偶尔也会像,之前的厌恶从何而起的,不过,没什么好想的,他对着镜子展了展手臂,满意地捏了捏腹肌。
都说他和夏维长得像。
面部轮廓和下巴确实蛮像,鼻子又都继承了母亲的挺直。但绝对是完全不会搞错的两个人,尤其眼睛。贺以驰老早就发现,夏维的眼睛更细长,笑起来湖水一样;自己的眼部轮廓则远比夏维更深陷、更立体,换言之,更有阳刚之气。总之,比夏维高一点、健一点、也帅那么一点点,贺以驰越看越喜滋滋。
润肤露的清香扑鼻而来。
夏维扫了一眼,刚洗过澡的弟弟异常清爽:“我还没理出思绪,是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数字都能看出熟悉,佩服佩服!”贺以驰一屁股坐到他的旁边。
弟弟泛着水气的身体如此接近,头发是湿漉漉的乱糟糟的,被清香包裹的味道,诱人忍不住多嗅几下,夏维微微向前靠近了一步:“这些资料我要认真看一看。”
“随便,看懂了告诉我。”
夏维坐在沙发上,一直看到深夜,数字在电脑屏幕上不停闪动,他支着手,眉宇间皱成三条线,困惑疲乏弥漫整个脸。时而揉揉脑袋,时而站起来绕着房间走来走去。忽然快速回到座椅上,奋笔直书,笔端龙飞凤舞,全是一看就头晕的数字。
贺以驰扶了扶额头。
不知怎么的,越靠近跟忽然打鸡血的哥哥,就越有一种无力感涌上。贺以驰拿起哥哥的空水杯快步走到厨房,切了半片水果,倒上一些酸奶,搅拌成酸奶果汁,往杯子里一倒。瞬间,一股异样的感觉掠过。
异样的,熟悉。
贺以驰看了看手中的杯子,一个有年头的透明杯,有点点泛黄。好像握在手中,就很熟悉。从客厅走到厨房,果汁,搅拌,倒进杯中——好像,这个动作他做过很多遍一样。贺以驰摇了摇头,扫去脑海中的困惑。
回到客厅时夏维已经停下了笔,看着贺以驰:“你去哪里了?”表情分外紧张严肃,眉头紧皱,眼眸子跟刀锋一样利。
“喏,喝。”贺以驰对哥哥没来由的紧张很不适应。
夏维松了一口气,接过酸奶喝了一口,嘴角溢出乳白色,舌尖一舔,声音温和:“味道,跟以前一样,刚才,我还以为你走了。”夏维放下杯子,眼睛没有看写满公式的纸,也没有看贺以驰,而是对着墙上的钟表说。
“大半夜的我能去哪儿啊?你看出什么名堂没?”贺以驰纳闷。
“这些方程式,竟然是关于维度空间的猜想,虽然只是一部分,跟我们的实验有很微妙的关系。”夏维低下头,露出平常的那种认真表情,仿佛刚才的无措和质问只是幻觉,他指着其中一张纸说,“在多维空间里,曲线与曲线的交叉怎样巧妙的收缩成一个点,以及经过多长时间会崩溃。这些,都是我要思考的。”
贺以驰发愣了,该不会真的凭数字和方程式就能交流吧?果然,怪人的脑袋只有怪人才懂。现在这会儿,他恨不能跟夏维换个脑袋,才能理解古怪到不行的研究院形形□□人种啊。他仰躺在沙发上,双脚搁在扶手中间,想着这些事,很快就睡着了,隐隐约约感觉到身上重了些许。睡意朦胧中他撩了一眼,是夏维小心翼翼地替他盖被子。
次日,贺以驰又找上了楚钒,说完雪山事宜之后,他打开话茬:“楚钒,你和你父亲长得真像。”
“大家都这么说。”
“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当然了,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出去就再没有回来。”楚钒收敛起笑,声音低沉。
“他离开的那天,也记得吗?”
“贺哥,你不会是来调查我爸的车祸的吧?”
“……”贺以驰尴尬一笑。
出乎意料地,楚钒却明朗地一笑:“不过,既然是贺哥问,说真相也无所谓了。反正我很快就要离开乌思了,有些事也很想知道原委。我永远记得那一天,爸爸要给妈妈买玫瑰花,结果出事了。”后来,很多人让他重复地叙述过。
想不到他这么配合,贺以驰松了口气,不过,如果楚郁是去买花,为什么会在乌思桥出车祸,那里是城市的边缘,别说玫瑰花,连也野花都看不见。
“事实,不是这样的吧?”
“……刚才的那些,是我以前告诉别人的。事实上,那天,天气很阴,妈妈一直让爸爸不要出门,爸爸却坚持要走,说既然已经答应就不能失约。我妈妈根本不想让他走。车祸之后妈妈对我说,就说爸爸去买玫瑰花了,我一直牢记着。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和谁约定了。”
贺以驰一惊,这段在车祸的调查案卷中可没有提及。
“你从没有想过知道真相吗?”
“想,但妈妈去世前让我发誓,上大学后就立刻离开乌思,不要再过问这件事。我一直期待着,把这个秘密说出来。”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揣在心里,总以为一定要等到特定的时候,像炸弹一样释放出来。实际却是,随意地、淡淡地说出来了,连硝烟也闻不到。
贺以驰追问:“只记得这些吗?有没有一些细节呢?”
“那天的天气、窗台上的文竹、妈妈的衣服、甚至爸爸的鞋子破了一点点,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是:唯独在爸爸要出门的那段,只记得他像平常一样抱了抱妈妈和我。”楚钒揉了揉太阳穴,“非常模糊,而且一想就头疼得很。”
贺以驰沉吟片刻:“是不是那段记忆就好像嫁接过去的一样?是真实的,但不像那一天的。”
“对,就是嫁接一样。”
贺以驰若有所思:“我有一个朋友,对失忆很有研究,你要不要去看看?”
下午三点,心理学楼里。
“向晚,被催眠了的人能自我唤醒那些意识吗?如果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被催眠了的话。”贺以驰问。
向晚一惊,直愣愣地看着他。
贺以驰一模鼻子,莫名其妙地说:“看我干什么?”
向晚耐人寻味地扫了他一圈,才说:“这跟被催眠的程度有关。一般催眠,主要是通过直接暗示和间接暗示,根据医生设定情境,患者进行情绪的转移。多次之后,会形成他的一种习惯。习惯,是最难突破的,除非他遇上了一个很激烈的爆破点,引发他真实的记忆。深度催眠的话,就更复杂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贺以驰没有正面回答:“乌思会催眠术的人很少吧?”催眠可是很稀罕的技能。
“很少,我就会。”
“哈,当然不是你,年龄不符,还有别人吗?”
“目前没有。”
贺以驰想了一想:“既然会催眠,应该也会破解催眠吧?”
“破解的话,得看是什么情况。”
“嗯,人我已经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