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魔法师的馈赠(1 / 1)
卡默洛特225年,英格兰。
1月的天空苍凉而死寂,原野上衰草连天,呈现出一种缺乏生命的枯黄。整个冬季,从上到下,都笼罩上了一层萧索得令人痛不欲生的惨淡颜色。或者,这其实不能归咎于冬季,苏斯娜拉茫然地吹着风想,也许是如今在她眼里,什么东西都已经失去颜色了。只有刺目的、不断涌‖出的鲜血的红色还深深地印刻在她的脑海里,犹如梦魇一样。
她曾经加快脚步追赶着密罗的步伐,一遍遍阻止他在伤口痊愈以前上战场,而密罗没有听她的;她撂下狠话让他自己走着瞧,而密罗没有理她;她在心里气愤地想你去死算了,而密罗真的再也没能回来——其实他回来了,他肩上的伤口裂开,涌‖出的血从头到脚染了个遍,她控制着自己不要昏过去,却站在他身边手忙脚乱,眼泪泉‖涌而出——
密罗的家族与她的世代交好,密罗从玩泥巴的年纪和她一起长大,密罗第一次参战留下的伤口由她包扎,密罗的部队里她一直作为军医跟随;可是她却没能再多坚持一下,拦住他,而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去赴死了。
那是她苏斯娜拉芳心暗许了很久的青梅竹马,他很英俊、很勇敢、很年轻,她还想着等到回家以后也许自己就可以在双方家长的撮合下名正言顺地嫁给他,可是现在这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她的面颊被眼泪润湿又被风吹干,再被润湿,再被吹干。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那个沙金色头发的年轻人最后的样子:对不起,他说。苏斯娜拉以为他是为了没听自己的劝告而道歉,不禁眼泪流得更凶了,然而却听眼神已经失了焦的他梦呓般地补了一句:希拉瑞安。
所以他的遗言是,对不起,希拉瑞安。
——她所爱的人丢了自己的命,却只觉得对不起他的君主,因为没能满足他开疆拓土的野心。没有人能体会苏斯娜拉那一刻所感受到的、整个世界坍塌入憎恨之海的绝望。
※
那次远征失败了。回国之后,苏斯娜拉理所当然地放弃了军医的工作,因为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理由了。她也放弃了自己贵‖族的头衔,脱离了她显赫的家族,一个人去了很远的地方,就像一场自我流放。萨丹曾经差人送来贵重的礼物请她收下,作为道歉,并且希望她能回到图卢兹;然而她一一拒绝了。于是萨丹改为在生活上定期接济她,苏斯娜拉这一次没有拒绝,因为她也知道,自己一个脱离了家族的贵‖族女人,并没有一门可以维生的技能。就这样过了快三十年。
三十年之后,昔日为爱心碎的年轻女子已经变成了一个干枯木讷的老妇,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出门,常常独自在床前枯坐,一坐就是一整天。她听闻了这些年王城里发生的许多事情,她知道希拉瑞安征服了半个欧洲、萨丹娶了公主、多年前与密罗年纪相仿的同僚们如今都已经是日耳曼尼亚的显贵,但她并不觉得与己相干。她有时会暗自思忖,希拉瑞安和萨丹,那些她憎恨的人们,如今大概也都垂垂老矣了吧,就像她自己一样;可是她内心的怨恨却比年轻的时候更加根深蒂固,更无法拔‖出。
那么就这样吧。她就这么与他们老死不相往来,在枯坐中打发掉余下的时光,然后在某一天无人知晓的时刻死去,等待可能永远不会来的别人发现她的骨殖。
然而一个傍晚,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枯坐。她站起身,佝偻着背,缓慢地挪到门口,整个过程很慢,然而外面的人并没有敲门催促她。她把门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只眼光浑浊而呆滞的眼睛,冷漠地打量着门外站着的黑发女人,生硬地问道:“你是谁?”
那个女人摘下兜帽,她的斗篷有些破旧了,沾染了许多尘土,显然走过很多路;她消瘦而憔悴的面容也印证了这一点。苏斯娜拉以为是来讨要食物或水的旅人,正准备关门,那个女人却伸手阻止了她,开口问道:“苏斯娜拉女士,我可以挽救你一生最大的遗憾,你愿意试试吗?”
黑发女人的声音冷淡而有些低沉,但是非常好听。她有一双石青色的眼睛。
苏斯娜拉将信将疑地看着对面的女人忙活。只见她从唯一一个随身的箱子里拿出一个玻璃瓶,打开它的塞子,一股诡异的味道飘了出来。她一边刺破自己的手指,让血滴进瓶子,一边说:“我是个魔法师。我知道你的恋人在多年前就已经死去了,而我可以帮助你让他复活,让你恢复年轻,让你们重新毫无阻碍地相爱。我只是需要你帮我一个忙。”她把那瓶药推到她面前,如今它已经从春天新草的绿色变成了秋天落叶的黄色。
“喝了它,”石青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女人用轻而温柔的语调,“我把我余下的寿命送给你。”
苏斯娜拉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儿,抬起枯瘦的手抓起那个瓶子,一仰头喝了下去。反正——她还在乎什么呢?
然后那个女人所说的一切就发生了。她能看见的是对面女魔法师的黑发迅速脱落和花白,同时感觉到自己的肉‖体正变得越来越轻‖盈,视线和头脑变得清晰,皮肤变得光滑,呼吸变得顺畅。女魔法师也看着这一切发生,她的面容非常平静,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崩塌般的衰老。末了她开口,沙哑地说:“你去照一照镜子吧,苏斯娜拉女士。”
镜子里看向她的,是一个有着柔顺的褐色鬈发和透彻的绿色眼睛的美丽少女。她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切,这时她身后那个消瘦而憔悴的老妇平静地问她:“你可以相信我了吗?”
她缓缓地转过了身。魔法师说:“我叫墨格斯-奥路维加,现在开始我假扮你的母亲,你按我说的做事和说话,就一定不会出错。”
苏斯娜拉说:“好。”
贝狄威尔最近轻松了不少,因为莫德雷德恋爱了。那个可爱的姑娘让他没了那么多工夫去纠结各种有的没的,也让他不再整个人笼罩着一种抑郁的气息,贝狄威尔觉得这事很好。至少这意味着他可以少跟莫德雷德谈一些人生,这点就足够让他感谢那个姑娘了。虽然他也知道,那个名叫苏斯娜拉的少女只是宫里的一介侍女,地位远远配不上圆桌骑士,莫德雷德还得多费心才能让这段爱情修成正果。不过无论如何,他衷心祝福他们。
不过他显然过于乐观地估计了形势,很快他就失望地发现自己并没能逃脱跟莫德雷德谈人生的命运,只不过内容从国家大事变成了情感问题。恋爱中的男女可能都或多或少需要个参谋——这么想着他就姑且忍了,接着听对方没完没了的絮叨。这天莫德雷德很郁卒地告诉他,苏斯娜拉问他愿不愿意娶自己。
“你怎么回答的?”他问,同时心想,当然得说愿意吧。
然而莫德雷德一脸懊丧地说:“我告诉她……我还没想好。”而且是犹豫了一会儿才告诉她的,他觉得更郁卒了。
“……然后呢?”
“她当然不高兴了,她可能觉得我不够爱她,”莫德雷德垂头丧气、而又无辜地说,“但是我真的很爱她啊!我只是……只是从来没想过,毕竟我认识她还不到一年,我觉得现在还不到谈婚论嫁的时候,没想到……”他狠狠地扯了扯那头灿烂的金发发泄自己的郁闷。
贝狄威尔觉得连安慰他的话都词穷了,想了半天只能拙劣地转移话题:“——我看你还是先准备明天的比武大会吧。苏斯娜拉小姐还没见过你上比武场吧?也许你表现的好一点儿,能让她回心转意也说不定。”
迎着莫德雷德失魂落魄的目光,贝狄威尔心想,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啊。
※
不过他的劝说显然没起什么实质所用,莫德雷德也许是因为心里不安宁的缘故,比武大会上表现平平。不过另一个人,王子阿托利斯,却出人意料地表现得不错。
这还要从一个巧合说起。阿托利斯以圆桌骑士的身份从第一轮比赛开始参加,一路过关斩将闯进了决赛,在决赛前一天晚上才被通知因为对手临时退出,他要比试的对象变成了诺曼骑士团的一位骑士。他起先还疑惑了一下这人是谁,后来才弄清楚,这就是他从记事以来,就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前”首席骑士。
“他就是兰斯洛特?”王子念出这个名字时口气夹着自己所不自知的慎重,“他会和我认真比试吗?”
这问题让前来告知他消息的骑士团长一愣:“为什么不?”
“我不知道,”王子面无表情地说,“从我听到的那些描述来看,我觉得他不一定会。”
凯不知道他听到了什么描述,不过他想了想兰斯洛特的性格,觉得他彬彬有礼地直接认输或者故意输给王子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于是他试探着问:“您需要我去提前跟他打个招呼吗?”告诉他认真对待、不要放水。
阿托利斯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需要。没有意义。”
“如果他愿意平等地跟我比赛当然好,我也会尽全力;如果他顾及我的身份或者什么其他东西而不愿意的话,强求也没有必要。”他这样说。
第二天赛场上,双方在开赛前互通姓名,出乎阿托利斯意料地,金发的骑士看着他的盾徽露出了微笑。“王子殿下?太好了,终于有了个了解您的机会。从您出生到现在,我们还一次也没见过面呢。”
听到这话阿托利斯算是放下了心,他戴上头盔合上面罩,握紧了手中的长矛。
兰斯洛特的确如他所愿,认认真真地和他比试了一场。因为他也的确如他自己所说,多少还是想了解阿托利斯的。毕竟是亚瑟的儿子,说一点也不关心是假的,虽然这其中的感情很复杂也很微妙。所以他这一场比得很认真,几乎到了一个个动作分析对方的地步——
阿托利斯对他的战马控制得很稳当,马不会多跑也不会轻易受惊,可见他是个沉着并且细心的战士;他在正面避开自己的剑又迅速地在侧面反击,通过灵活地变换位置让敌人捉摸不透,这种战法大概是受了他父亲的指导;他在僵持的时候能使出不亚于亚瑟的力量,大概他平时的训练没有轻忽……各种各样的念头在兰斯洛特脑海里回转。他不禁赞许地想,阿托利斯已经做得非常好了,只不过因为没上过战场的缘故,花拳绣腿的痕迹还很重,比起他父亲,这一点要差得多……
等等,为什么要拿阿托利斯和亚瑟作对比?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想法的不妥。阿托利斯就是阿托利斯,他不是亚瑟的影子,也不是亚瑟的复制。他和亚瑟当然是不同的。
然而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在他刚认识亚瑟时和他比武的场景,那时亚瑟也化名为“阿托利斯”,兰斯洛特也是像这样全心全意、不敢马虎地去跟他作战,最后他不小心把亚瑟埋在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里,又费了半天劲把他刨出来,两个人都笑了。那明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的事情许多他都忘了,但这一件他却记得非常非常清楚;亚瑟那昏暗光线中的金色眼睛,清晰得就好像昨天一样。
他有些庆幸自己现在在比武,穿着全副盔甲,包括面罩。否则如果王子殿下问起他为什么笑的话,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那天的比赛当然是兰斯洛特胜利,他比阿托利斯多太多的经验和磨炼。阿托利斯并不觉得有什么,兰斯洛特也同样,他们都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兰斯洛特很自然地向阿托利斯伸出了手,阿托利斯握了上去,很自然地被兰斯洛特拉了起来。兰斯洛特对他微微一笑,就好像——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多年一样。
“兰斯洛特,你为什么从首席上退下来去了诺曼骑士团?”那天回去的路上阿托利斯问。
“因为那时候我死了啊,死后肯定是不能再保留首席的称号的,”兰斯洛特轻轻松松地回答,“去诺曼骑士团是我自己选的,我觉得它离卡默洛特比较近。”
阿托利斯狐疑地看着他,似乎想分辨出他话的真假,又或者想参透谜语背后的含义,而兰斯洛特泰然自若地迎着落日往前走,并不打算告诉他他想多了,自己说的都事实。
最后阿托利斯也没追究。“我听说卡默洛特不让你随便进。”
“是的。”兰斯洛特点头,比武大会算是那个禁令的例外情况。
阿托利斯沉吟了一会儿说:“……这是个损失。”
“我也这么觉得。”
随后两个人都笑了。笑过之后阿托利斯的话题又跳到了别处,他似乎并不想和兰斯洛特谈什么具体的问题,只是想到哪说到哪而已。他开始抱怨父亲对他骑士理想的限制,说他并不能理解自己想像他一样与自己的骑士同生死共命运,而是只想让自己做一个高堂上的国君。兰斯洛特安静地听完,然后平静地抬手摸了摸阿托利斯——一个比他高的19岁青年——的头发,说:“国王能比骑士做得更好,相信我。”就像你父亲做的一样。
总是缺乏表情的王子微微睁大了眼睛,按住自己的脑袋。“你居然摸‖我的头?我可以凭僭越之罪让你死的,兰斯洛特。”
“不过我觉得我大概不会的。”他又补了一句,内心也有些惊讶他竟然并没有反感。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兰斯洛特把他当成一个晚辈甚至一个孩子来看,就像他父亲看他一样,然而他并没有觉得太严重的被低估或被折辱,反倒还滋生出了一种超脱了君臣之礼上下之别的自‖由的亲近感来。这种气氛自然而然就产生了,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原因。
而兰斯洛特无奈地笑了一下,一如他的许多笑容一样温和而浅淡。“您完全没听见我说的话啊,殿下。”
“我听见了。它非常苍白无力。”
后来很长的一段路,两人都没再说话。快到王宫门口了,这也意味着两人即将分道扬镳,因为兰斯洛特没有进入王宫的理由。这时阿托利斯突然转过脸,看着他问:“兰斯洛特,你多大了?”
兰斯洛特一时没明白,阿托利斯便解释道:“我在想你能不能活到我即位的时候,应该能,你看上去年纪不大。不过也难说,我父亲看上去年纪也大不到哪儿去……”
兰斯洛特对他的脑回路有点哭笑不得,正想说话,就被一个侍女打断了。
那个侍女带着一副天塌了的表情冲到阿托利斯面前,急急地说道:“王子殿下,请您快到王‖后陛下那儿去,出事了!”
阿托利斯一听母亲出事,立刻绷紧了方才松弛的神经:“怎么了?!”
侍女开始着急地诉说,阿托利斯一听大惊,急忙快步往宫里走去,兰斯洛特也识趣,知道这时候自己该悄悄离开。正准备走,没想到阿托利斯一个箭步返回身来,拽着他的胳膊就往里去。兰斯洛特着实有点惊讶,没想到这位殿下会这么信任自己,随即一种奇异的欣慰感泛上心头。于是他也不再多想,加快了脚步跟上那位引路的侍女。
格尼薇儿那里,许多仆人手忙脚乱成一团,看到阿托利斯出现就像有了主心骨。刚刚来的路上那个女孩已经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个大概,原来是王‖后最近生病需要卧床调养,往常都是她最信任的塞西娅贴身照顾,今天塞西娅临时出门不在,让一个新来的姑娘代替了那么一小会儿,可这个姑娘就因为心不在焉而配错了药方,竟然把一堆原本无害的药材愣是配出一剂□□来。
“苏斯娜拉,王子殿下来了,你还不快来请罪!”那个侍女说完,立刻换了一副盛气凌人的脸孔,对着忙乱的房间里叫道。而一个褐色头发的少女应声而出,看来她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哭得梨花带雨不说,见了阿托利斯就扑通一声跪下,请求他千万别要自己的命。
旁边那个盛气凌人的女孩开口数落她,她则自顾自喋喋不休地祈求,屋里还有好几个年轻姑娘走来走去,纷乱的脚步声和尖细的声音一齐袭来,让处在漩涡中间的阿托利斯心烦意乱。他揉了揉眉心试图缓解,然而无济于事,依然乱得很。他忍不住想大喊一句让她们都把嘴闭上,然而话没出口,耳边就传来了一句飞快的问话:“医生呢?”
他睁开眼睛,看见兰斯洛特问的是那个引他们来的侍女,而女孩闻言飞快地朝屋里一指。就是这一问一指,看在阿托利斯的眼里,突然就平息了他内心飙升的焦躁情绪。他感觉刚刚自己的脑子像漂在一锅沸水顶上,而现在火熄了,沸水冷却,他的脑子也沉了下去,慢慢在凉水里冷静下来。
“好的,”他顺势接过了兰斯洛特的话头,“你是管事的吗?让她们留下三个人来帮助医生照顾王‖后,再派两个人带走她(他指了指跪着的苏斯娜拉)听候发落,最后找一个侍从去赛场通知陛下,要骑马。其余的女人离开这儿,干各自的事去,不要声张这里的情况。你明白了吗?”
那个姑娘干脆利落地回答:“是殿下!”然后就风风火火地分配任务去了。
阿托利斯松了一口气,向母亲的床边走去。
亚瑟得知了消息以后很快就赶了回来。他从苏斯娜拉的自白里嗅出了一股阴谋的味道,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这时兰斯洛特推门进来,亚瑟立刻抬起头问:“她怎么样了?”
“医生说并不好。”兰斯洛特简短地回答。
于是亚瑟看了跪在地上的苏斯娜拉一眼,站起身来对阿托利斯说:“处死她吧,她差一点杀了你母亲。”
阿托利斯沉默地点点头,而苏斯娜拉闻言则哭着哀求道:“陛下!陛下,如果您非要杀我,可以让我再见莫德雷德大人一面吗?他是我的……我的恋人……”她因为羞愧而低下了头。
亚瑟显然对这个事实有些惊愕,不过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于是他摆了摆手:“去叫他来吧。”阿托利斯正准备去,对面兰斯洛特就先他一步点头应了一声,快速离开了房间。他看了看兰斯洛特流畅的动作,又看了看自己父亲自然无比的神情,不禁觉得有些莫名的诡异。
莫德雷德到得也很快。他来了以后,一句话也不争辩,只求亚瑟饶苏斯娜拉一命。而亚瑟对他的恳求不为所动:“她的理由太可疑了。”
莫德雷德看着地面,抿了抿唇:“我可以解释她为什么会心不在焉。因为我,都是因为我——”然后他就跟亚瑟说了之前苏斯娜拉问他愿不愿意娶她,而他模棱两可地回答了的事。“她一定是为此才魂不守舍的,我知道,因为我也一样。”他望向自己的恋人,苏斯娜拉脸一红低下了头。莫德雷德又对亚瑟说:“所以归根结底,我才是这件事应该负责任的人。如果您愿意,您可以处死我;但假如您慈悲,我恳求您放过我可怜的爱人。”他目光灼灼地望着亚瑟,蓝眼睛明亮得像燃了一团火。
“请不要……莫德雷德大人……”苏斯娜拉仰起挂着泪水的脸,脸上充满了痛苦的神色。
屋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半晌,亚瑟才生硬地说:“既然是你以生命来请求,那我就不处死她,因为你,莫德雷德,你是我十分欣赏的年轻人。但是,”他加重了语气,“这件事之后你也不可能继续留在任何一个骑士团了。就这样,带着你的恋人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吧。”
阿托利斯暗暗吃了一惊。在他看来这惩罚是非常轻的了,莫德雷德也表示接受,然而苏斯娜拉却怯生生地加了一句:“陛下,可不可以允许莫德雷德大人加入其他大区的骑士团呢,我们……”
阿托利斯按捺不住地回了一句:“当然不行!”一想到自己的母亲差点被这姑娘害死,他就提不起来任何原谅她的兴趣。
然而与他同时响起的,还有屋里的另一个声音:“布列塔尼。”
话音同时落下,阿托利斯和兰斯洛特面面相觑,亚瑟也看向兰斯洛特:“你说什么?”
“我说布列塔尼骑士团。”兰斯洛特波澜不惊地回答。
亚瑟皱了皱眉。“你应该听见了,我说‘任何’。”
兰斯洛特点头:“没错,但是——莫德雷德骑士的为人值得信赖,他的恋人一定也是清白善良的人,她的理由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配错药方导致良药变□□的事情也时有发生。”他看着亚瑟的眼睛,“您应该更仔细听她解释的,陛下。”
“……说得也是,”亚瑟不动声色地说,“但为什么是布列塔尼?”
“很简单,因为莫德雷德骑士的封地和家人都在那里,他们如果去那边安定下来会比较容易,”兰斯洛特朝苏斯娜拉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顿了顿,若有所指地对亚瑟说,“而且归根结底,那是高汶的骑士团啊。”
亚瑟想了想,答应了。“可以,那么就这么处理吧。”
莫德雷德和苏斯娜拉还有些云里雾里,唯一搞得清楚的就是自己稀里糊涂地不用被处死也不用四处漂泊了,组织替他们选好了一个去处,只要收拾东西过去就好了。于是自然是感谢国王陛下的仁慈,千恩万谢之后退了出去。
他们走后,兰斯洛特和阿托利斯也先后离开了。一出门,阿托利斯就快走几步追上兰斯洛特,颇有些不快地问他:“你刚才为什么要那么说?”他觉得这已经不是宽大,而是优抚了。
兰斯洛特冷笑了一声,眼里全然不见了刚才的温和。“哪有那么巧的事,不小心配错了药方,又不小心变成了剧毒?我跟你父亲一样,都觉得那个侍女有问题,在没搞清楚之前不能放他们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放到布列塔尼去,高汶能很好地监控住他们,而且理由又说得过去,不至于引起怀疑。因此这才是最合适的解决方案。”
这件事里散发出的阴谋气息让他想起了曾经在特拉宁那个望楼上看到的凄惨的幻象,卡默洛特冲天的浓烟,亚瑟绝望的眼神。然后他又想起莫德雷德不止一次暴露出的对圆桌骑士、对亚瑟的偏见,可疑的侍女偏偏还是他的恋人,让兰斯洛特敏锐地绷紧了警觉的神经,觉得不能这么简单地放过。
阿托利斯有些愣怔:“……我完全没发现你们堂而皇之地交换了这么多的信息。”
兰斯洛特收起了刚才那一瞬的凌厉神色,耸了耸肩:“没办法,我总不能当着你们的面去和你父亲说悄悄话啊,那太可疑了。只好说得隐晦一些,还好他能明白。”
“……我就完全理解不了。”
“慢慢学嘛,”兰斯洛特拍了拍他的肩,“你才十九岁,日子还长着。”
“拍肩膀也是可以以僭越治罪的,兰斯洛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