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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幕间二 苏格兰雪原(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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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拉哈德-尼慕微,也就是兰斯洛特,在爱丁堡圣白骑士团度过了两年平淡而有条不紊的时光。唯一令他感到有些困扰的是爱丁堡盛行的派系之风,这种风气也蔓延到了骑士团里。圣白骑士团历史悠久,口碑良好,导致了很多人慕名前来,也就导致了骑士团规模庞大;在这样庞大的集体中,人们来自各地,有着不同的背景、性情和利益取向,自然而然也就有了派系。如果是在骑士团建立初期,严格的规定可能能够起到一定限制作用,然而现在它们已经无能为力了。兰斯洛特很小心地与各个派系都撇清关系,然而终于有一天,有一根橄榄枝他不得不接受了。

那是在他加入圣白骑士团第三年的春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爱克菲洛前来观摩他们训练的次数越发频繁。他也不说话,只是看,看一会儿就走,弄得大家心里都有些莫名其妙。一次常规的训练结束以后,骑士们和爱克菲洛告别准备离开训练场,这时刚才一直坐在场边的王子殿下站起了身,开口叫道:“加哈拉德,等一下。”

闻声停下的不只是兰斯洛特,还有其他所有的骑士。大家都有些好奇,这位性情古怪的殿下不声不响观看了半天,难得开一回金口,究竟会说些什么。

只见爱克菲洛穿过一堆高大的骑士,径直走向兰斯洛特,停在他面前。

“敢问殿下有何指教?”兰斯洛特略微颔首,问。

爱克菲洛说:“加拉哈德骑士,我相信你一定没忘记,两年前正是我亲自主持了你的受封仪式。我想,我在那时就将我对你的肯定表达得很清楚了。”

兰斯洛特说:“殿下的承认一直给予我莫大的支持。”

爱克菲洛扬了扬嘴角,看似平淡地问:“如今,我想另一个时机已经成熟了。加拉哈德,现在有一个新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将有可能加入皇家卫队,成为随侍我左右的亲兵。不知道你意下如何呢?”

此话一出,在周围引起了一圈小小的惊讶声。爱克菲洛满意地环视了一圈那群骑士们,只见有的面露讶异神色,有些小声交头接耳,还有些望向兰斯洛特的目光浸透了嫉羡之情——毕竟,加入皇家卫队意味着能够最大限度地接近权力核心人物。任何一个派系里有人在皇家卫队中,都将是不可多得的优势。可惜,如此稀缺的重要席位给了这个尽力不参与派系之争的加拉哈德——真是大大的浪费。爱克菲洛大致都猜到了这些想法,他面上的笑意又加深了些,视线又落回兰斯洛特身上。

而此刻兰斯洛特的心理活动却又是另一套。他看出爱克菲洛是故意的,故意当着这么多骑士的面问这些话,好让他别无选择地加入皇家卫队。但是一旦加入,就等于默认自己变成爱克菲洛的亲信,即使自己不这样认为,外界也会将这个标签贴在自己身上——这不得不让他犹豫再三。然而他没多少时间考虑,爱克菲洛好整以暇地等着答案,周围的一圈骑士也都盯着他。兰斯洛特感到一种久违的如坐针毡的窘迫感。

爱克菲洛为什么会想到拉拢自己?这是兰斯洛特始终考虑不明白的问题。他猜测或许对方是认可自己的能力,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当初在训练场上他的那番话,也是促使爱克菲洛下定决心的一个理由。他当然猜不到,因为他说那话的时候更多的是为了反驳之前那个倚老卖老的骑士,而不是当真要表明自己的某种愿望。很不幸地,爱克菲洛信以为真了,他还以为自己在利用别人。

最终,在周围目光快要把他戳出窟窿的时候,兰斯洛特做出了回答:“殿下如此青睐,我必当全力以赴,履行职责。”

成交。他最终接下了爱克菲洛的橄榄枝,在爱克菲洛胜利的微笑中,在周围真情假意的道贺声簇拥中和大家一起离开了。

也罢,他想,即使加入皇家卫队,也必定有办法让自己远离那些是是非非的。

于是,在兰斯洛特来到苏格兰的第三年夏天,他被调入了皇家卫队。这是一支几百人规模的小型军队,拥有最近距离接触权力核心的机会,令所有骑士都眼红不已。此时距离他与其他骑士们在训练场上的那段对话已经过去一年半多了,任谁也不会想到与之有什么关系。人们纷纷虚情假意地祝贺这个外乡人青云直上,关于爱克菲洛亲自为他授封的传闻也从沉寂中苏醒。不过任由外面传得多么出神入化,与此事直接关联的爱克菲洛和皇家卫队长安德罗梅都没有任何表态。这内外反差让一次普遍意义上的升迁略显诡异。

进入皇家卫队一年,兰斯洛特的身份地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他是骑士团众多骑士中的一个,混迹在人堆里,可以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不闻不问,明哲保身;然而现在他成了爱克菲洛的亲卫,比起对苏格兰这个国家的效忠,对他来说更重要的是向王子本人负责。在任何问题上,他势必要和爱克菲洛保持立场一致,然而又不能过于鲜明,因为他不想把自己和王子绑定以至于被迫卷入爱丁堡的权力漩涡中——维持这样的平衡仿佛走钢丝,很考验一个人的能力。在皇家卫队做了一年,不得不说,他感到着实有些疲倦。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他所负责的那位殿下至今没有要求过他作为自己的棋子参与进派系之争中。虽然兰斯洛特知道那是迟早的事情,爱克菲洛就是为了这个才把自己挖过来的。不过到目前为止,他对爱克菲洛的作用还仅限于一个普通的近卫,或者说是比较得信任的一个。爱克菲洛让他待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很多,偶尔还会和他聊上两句。他在高卢供职时曾经见到过一些贵‖族和自己的近侍拥有不错的私人关系,他自己也算其中一员,因此对这样的局面应付起来十分熟练,区别只在于角色从贵‖族变成了近侍而已。

卡默洛特204年的冬天天气出奇的寒冷。往年,爱丁堡的冬天极少结冰,即使偶尔结冰也会在太阳出来以后很快融化;然而这一年不仅饮水结冰、河流封冻,甚至还下了场雪。在不列颠岛这样终年气候温和的地方,雨水很多,然而把它们变成雪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雪花从半夜开始飘,直到第二天上午还没停止,在冬天稀薄的阳光下,飘舞的雪花成为许多权‖贵眼中新奇的景致。

到了中午,那场雪终于停下,此时爱丁堡的房屋街道上都被铺上了薄薄一层白色,隐约散发着阳光的金辉。本就是白石筑就的城市,此时更添了一分宁静安逸的味道。

“真奇怪啊,明明天气这么冷,但看上去莫名地觉得很暖和呢。”爱克菲洛站在露台上,看着眼前的情景自言自语地说。爱丁堡的王宫依山而建,伸出的露台基本上可以俯瞰全城。此时洁白的一层薄雪笼罩着金色的日光,铺满所有的屋顶,看上去的确有一种温暖的色泽。

然而站在他旁边的安德罗梅似乎对此毫无感知,黑衣的卫队长一开口就是公事:“殿下,您还没想好怎么用那颗您青睐已久的新棋子吗?”

“……”被打断文艺情怀的王子殿下默默扶额,随即也切换到正经模式:“不瞒你说,我现在确实没把他投入使用。但是你放心,我绝不会浪费这个优良的人才。”

安德罗梅靠在栏杆上,双手交抱在胸前:“好吧,看来您不打算和我细说。也罢,只要您自己知道别浪费掉就好。我怎么觉得……”玫瑰红色的眼睛不经意地扫过某一个角落,“……您像是单纯地在和他发展友谊呢。”

爱克菲洛的视线还落在那一片白茫茫的屋顶上,并没有看安德罗梅。闻听此言,他扶着栏杆的双手不由得收紧了一些:“我有时候确实想过真的只把这个人当做一个朋友来对待……当然也只是想想罢了。”

安德罗梅不赞同地说:“您想这些似乎还有点太早了。”

爱克菲洛点头:“我知道。只是,那种想法还是时不时会出现,因为在我之前遇到过的人里,没有一个像他一样。嫌弃、敌视、嘲讽和厌弃,我难道不是在这些情绪的包围中长大的吗?从小到大,又有哪个人说过愿意与我成为朋友呢?” 他神色如常地说着这些话,语调里甚至有一丝狠绝。安德罗梅微蹙了下眉头,爱克菲洛继续说道:

“可是他却这么说了,这是我有记忆以来听得第一句这样的话,虽然他以为我不知道。但正是因为他不知道我在听,所以那话才显得更真实……因此我想,不管怎么说我都应该试一试。那毕竟……”爱克菲洛轻轻笑了一下,“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很少见爱克菲洛这么激动了,安德罗梅心想。自从他当上王储、决定和圣白骑士团缓和关系的时候起,他就越来越会收敛自己的情绪。他变得彬彬有礼,背后是高高在上的冷漠。他做所有事情都如同上好发条的机器,一丝不苟、按部就班,全部都是例行公事。和他相识已久的安德罗梅看着这样的王子,有时候甚至想他会不会慢慢失掉人类的正常情绪。

然而此时却出现了一个加拉哈德-尼慕微,远道而来的高卢人对黑魔法师没有芥蒂,爱克菲洛在他身上,找到了从未好好体会过的温和而宽容的情绪。那么加拉哈德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许也并不重要了,安德罗梅想,就算他对爱克菲洛只是尽他的义务,就算他对所有人一样温和有礼,如果爱克菲洛能在他身上找到渴求已久的温暖,那就维持这样的现状也无所谓。

于是他改口说:“那究竟要怎么办,还是交给您自己决定吧。只要不伤害您的利益,我对您的一切决定无条件赞同。”

爱克菲洛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安德罗梅告辞离开,留下他一个人站在露台上看着空茫一片的雪在阳光下慢慢融化。安德罗梅走了没一会儿,爱克菲洛听到身后传来轻捷的脚步声,接着一件温暖的外套被披在了他的身上。王子殿下转头,兰斯洛特略带歉意地微笑道:“实在对不起,找您花了一些时间,但愿来得还不是很迟。”

“啊……没有,”爱克菲洛愣怔了一下,低下头系好外衣,“其实露台上并不是太冷。”

兰斯洛特只是说:“还是小心点吧。”

爱克菲洛没看见兰斯洛特的表情,并且他也压根没想到去关心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此时在他的脑海里,金发骑士浅淡的微笑如同烙印一般挥之不去,那带起了他一些关于夏日的联想,金色的阳光、透绿的树影和清浅的风。那些温暖仿佛突然有了实体一般将他包围,在它们面前那一层层血痂凝成的壳也变得不值一提。

他这才发现今年的冬天真的很冷,肩膀上那件带有一点人类温度的外套,此刻竟仿佛火焰一样的烧灼。

又过了一年,到了卡默洛特205年的10月底。按照英格兰引进的罗马历法,此时是一年接近末尾的时候;然而按照苏格兰仍然保留的凯尔特古老风俗,10月的最后一天和11月第一天正是新一年的开始,他们称之为萨温节。萨温是凯尔特神话中死亡之神的名字,传说在这一天他和他治‖下的亡灵们会重返人间。因此人们燃起篝火,焚烧动物,用围着祭品和火堆唱歌和舞蹈的形式向死亡之神献祭。慢慢的,这个本来为驱邪而存在的仪式渐渐淡化了祭祀色彩,转而蒙上节日欢乐的色调。人们点起篝火的主要目的也不再是献给亡灵礼物,而是给活着的人们带来欢乐,迎接新年的到来。

每年的这个时候,爱丁堡王宫脚下的广场上会点燃火堆,10月最后一天的晚上全城的人们聚集在王宫前举行篝火晚会,是爱丁堡在全年中最热闹的一夜。

这一年同样如此,当篝火燃起的时候,人们的欢乐情绪被调动,暂时忘却了生活中诸多不如意和艰辛的事情。市民们围绕着高大的火堆舞蹈,一些会乐器的人从家里拿来琴演奏祭祀的歌曲。小孩子们也获得了一个难得的撒开性子玩闹的机会,如同脱缰的小马在广场上追逐嬉闹,父母对他们表现出格外的宽容。年轻的情侣在火堆旁相拥着跳舞,这个时候男孩的舞步是否优雅、女孩的旋转是否轻‖盈都不是重要的事情了,他们享受着与恋人共度节日的欢欣。

火光把每个人的脸都映得红红的,在火堆的顶部,明亮的火星一把一把地冲上夜空,仿佛成群结队的萤火虫。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无论是老人、青壮年还是孩子,无论这些人们是疾病还是健康、是富有还是贫穷,这个夜晚他们都能遗忘生活中的阴暗,毫无保留地沉浸在庆典里,分享到别无二致的欢乐心情,获得短暂的平等和麻痹。

爱克菲洛从来不参加萨温节庆典。他对这种人多的、欢乐的场合感到无所适从,因此对于他来说,站在露台的边缘看看下方的庆典就足够了。他倒是一直希望能有人陪自己一起看,不过多数人没有这种奇怪的兴致也和他关系没那么好,和他关系好的安德罗梅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带领皇家卫队维持秩序和巡逻。因此他这个希望一直也只是希望而已。不过近几年,这个希望终于达成了,兰斯洛特可以陪在他身边。当他好奇为什么他不跟安德罗梅去巡逻的时候,得到的回答是近卫队长没有把他安排在参与巡逻的名单里。

总之,现在爱克菲洛殿下的萨温节之夜显得不那么寂寞了,虽然当事人从来没觉得寂寞过。眼下,他待在节日人群的外围,感受到一点欢乐情绪的余波,身边有兰斯洛特陪他喝喝酒说说话,他觉得这已经是最好了。

——爱克菲洛殿下,其实是个相当懂得知足的人。

“加拉哈德,给我讲讲你的故乡吧。”在和兰斯洛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中,爱克菲洛忽然提出了这个要求。

听到这个问题,兰斯洛特大脑空白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故乡?他的故乡在哪儿?他总是对人说自己是高卢人,然而他在高卢并没有一个家乡。即使他的父亲与他相认,授予他贵‖族的头衔,他在他面前也更多地是个骑士,而非他的儿子加拉哈德-罗格里斯。那么他的故乡是阿瓦隆吗?他虽然不在那里出生,但他在那里长大,他清楚地记得那座雪白的圣山和山脚下海边乌黑的岩石,它们如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印在他的灵魂里。可是那难道就是他的故乡吗?被他亲口否认的地方,配得上这个代表“归属”的名词吗?

“加拉哈德?”爱克菲洛有些疑惑地看着语塞的他,“怎么了?”

兰斯洛特还沉浸在自己的疑惑之中。或许像有些人说的,有家人在的地方就是故乡。那么,他哭笑不得地想,他更无法为自己找到一个准确的故乡了。

但是王子的问题还是要回答。“请原谅,我不知道该怎样对您说,”一阵犹豫过后,兰斯洛特又恢复了淡然的外表,“我的故乡是个描述起来有些复杂的地方……”

接着他对爱克菲洛描述起来,他说那地方在高卢,他长大的城堡紧挨着一片湖。他的母亲挚爱那片湖的景色,喜欢带着他的姐妹们到湖上泛舟。城堡背靠着高山,山尖上有皑皑的白雪,白雪中间露出黑色的岩石。他的两个弟弟有和那岩石色泽一样的黑发,如今一个加入了卡默洛特骑士团,一个在北英格兰。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他的姐妹们和母亲……

爱克菲洛听不出话的真假,他不知道兰斯洛特所描述的地方融合了三个他视作归属的要素——承载他血统的高卢,他生长的阿瓦隆,以及高汶和加赫里斯。他问兰斯洛特:“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呢?你下一次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兰斯洛特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微笑:“我恐怕不能再回去了。殿下,我的家乡已经在战火中毁灭了。”

然而他知道它并不是毁于战火,而是根本没存在过。或者说,这样一个融合了他全部归属感的地方,仅仅存在与兰斯洛特的梦想之中,毁于现实。

爱克菲洛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答案,沉默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问:“那加拉哈德,你有妻子或孩子吗?”问出这样问题的时候他感到有些羞赧,不由得把目光从兰斯洛特身上转移到了广场上的篝火。

兰斯洛特则干脆地摇头:“没有。”

听到他这么说,爱克菲洛握紧了栏杆,盯着篝火说:“那么,既然你孑然一身,你的家乡又毁于一旦了,加拉哈德,你——你有没有考虑过,把他乡变成你的故乡?你考虑过在其他地方重新扎根、度过余下的生命吗?”

“我……”兰斯洛特刚要回答,就被打断了。

“留在苏格兰吧,加拉哈德!”爱克菲洛放开栏杆,有些急切地转向他,“永远留下,爱丁堡就是你的故乡——你在这里过得不是很好吗?爱丁堡不是能够为你提供日常所需,和关键时刻的庇护吗?因此留下吧,再也不要走了,你可以选择继续做我的亲卫,或者告诉我你想要的其他位置,我可以给你!”

火光照在他的银发和绿眼睛中,使得他苍白的容貌变得前所未有的生动。他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感觉心跳重如擂鼓,血液烫似岩浆。留下吧,永远留在我身边吧,他在心中默默地祈祷了许多次的事情,今天终于开口请求。他太贪恋那些温和的话语与清浅的笑容,因为从没有人给过他这么多这么好的东西。那个高贵的金发骑士,将他心里积攒下来的硬壳和棱角一点一点温柔地软化和抹平。

——留在我身边吧,让我的城市做你的故乡,让我做你的家人。这是爱克菲洛有生以来,唯一一次如此强烈地,想要将什么东西永远据为己有。

“……殿下,这不是轻易就能做出决定的事情。”过了半天,兰斯洛特才说。

爱克菲洛说:“别急着推拒,考虑一下我的建议——认真地考虑一下,拜托了。”

他向金发骑士露出微笑,笑容在萨温节的火光中凝结成绝美的印象。爱克菲洛自己并不知道,当他卸下重重戒备、远离勾心斗角,作为“他自己”,在那一瞬间绽放出了多么惊艳的美好。在兰斯洛特漫长的生命中,这个微笑一直没有随着时间而被忘却,只是他慢慢忘记了微笑的主人究竟是谁。他有时候会突然想起这个夜晚,然后恍惚,自己究竟什么时候认识过这样一个人。

彼时那个银发的苏格兰王,已经被他和所有人一起,掩埋在了记忆的漫漫风雪里。

那个萨温节过后,某些东西在兰斯洛特和爱克菲洛心里都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对于爱克菲洛来说是不知道结果的忐忑,而对兰斯洛特来说,是困扰和想要远离。

究其原因,在于爱克菲洛从一开始就误会了兰斯洛特。兰斯洛特不经意间说的一句话,让敏感的王子殿下信以为真,然后引发了一系列的错误。爱克菲洛不知道金发骑士对所有人都一样的温和有礼和宽容,他也不知道那是另一种疏远的方式。实际上那就和他用外在的彬彬有礼掩盖冷漠的内心一样,兰斯洛特对所有人恰到好处的温和,只是他拒绝与所有人深交的一个借口。只是这个借口看上去太美好,成功地欺骗了对人类感情相当陌生的王子殿下。

现在,误会的最终结果显露出来,这个果实对谁来说都十分苦涩。

兰斯洛特思来想去觉得,他能选择的最好的处理方式似乎就是离开。只要离开苏格兰,把这一切都扼杀在萌芽之中,就不会带来更不好的后果和更深的误会了。作出决定以后,他特意等萨温节过去后两个月,等到卡默洛特206年的年初,向爱克菲洛递交了离职请求。

爱克菲洛当然不同意,事实上,他收到这份请求之后气得指尖都在发抖。他不是没想过最坏的结果,兰斯洛特给他这样一个糟糕的答复,然而真的面对这种结果时,他还是感到难以接受。

安德罗梅好不容易把他安抚住,郑重地建议道:“殿下,您还是让他走吧。”

“不可能!”爱克菲洛又要从椅子上弹起来,被安德罗梅按了回去,“我绝不放他走!他必须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做出这个决定!”

卫队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您难道非要他亲口告诉您,他对所有人都是那样,您并没比其他人特殊多少么?非得他亲自跟您说您才肯相信,他对您的宽容和耐心只是出于义务和骑士精神么?爱克菲洛殿下啊……我很怀疑,到那个时候您是否就能够顺利接受了呢?”

爱克菲洛神色阴冷地问:“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留着到现在才说?”

安德罗梅对此唯有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单膝跪在爱克菲洛面前认错:“殿下,是我误判了情况,导致发现的时候没有对您说,请您责罚。”

他不比爱克菲洛虚长许多岁数,对人看得比后者要透彻得多。跟加拉哈德接触多了以后,他很快就发现这个人的行‖事方式带有一种欺骗性的温和,并且王子殿下沉迷其中。在那场小雪后的露台上,他刻意引出关于这个人的讨论,准备告诉爱克菲洛真实的情况。然而他不经意间却看到金发的加拉哈德拿着一件厚外套赶来露台,因为他们正在谈话,停在了阴影里。那时他忽然觉得有人关心爱克菲洛也不错,万万没想到还会有今日这种局面。

时至今日,他只能对爱克菲洛建议:“殿下,让他走吧。”他知道这是挽救的最好方法。

而爱克菲洛却固执地攥紧了椅子扶手:“绝不!”

爱克菲洛把那份离职请求驳回。两人的关系一下子陷入了僵局,安德罗梅只得动用一些调配人事的权力,减少他们两人照面的机会。然而两星期以后,一场突如其来的丧事打破了这种僵硬的局面。

爱克菲洛的父亲,苏格兰王佩罗拉迪斯,遇刺身亡。顷刻间爱丁堡上空变得密云不雨,爱克菲洛一下子被拖进了漩涡中心,各种各样的事务全都向他砸来。他再也没工夫关心一个小小骑士的去留,于是最后一道限制打开,安德罗梅让兰斯洛特再上交一份离职请求,他亲笔在上面写了批准。

普通近卫队士兵的离职请求,由近卫队长批准执行,在王室不存异‖议的情况下该批准生效。完全符合苏格兰的法律。

兰斯洛特走后两个月,苏格兰王遇刺一事终于盖棺定论。忙了两个月无暇他顾的王储爱克菲洛,加冕继位。上任之初,他就一纸诏令打发前皇家卫队长安德罗梅去清剿斯威加德匪帮,那里正是这些受雇前来刺杀佩罗拉迪斯的凶手的老巢。他们盘踞在苏格兰西部的山岭之间,树大根深,实力雄厚,安德罗梅此去势必要吃一番苦头。

然而无论他对擅自决定的卫队长作出何种惩罚,都不能挽回已经离开、不知道去了何处的兰斯洛特了。不过他真的不伤心,他心里那层短暂地消失过的硬壳,又以加倍的速度长了回来,并且加倍的坚硬。冷酷无情渗透了他生活的每一个方面,曾经兰斯洛特代表着他心中人类所能拥有的全部美好感情,现在那些仅剩的柔软的地方也被无情地覆盖了。

于是他成了为大家所熟知的那个人——银发,白衣,虚假的笑容,冷酷的内心。

苏格兰王爱克菲洛-威仕蓝。

第二年,他通过某些途径,得知了兰斯洛特的下落。一种疯狂的愿望在他脑海中升起——“我为什么要结束这一切呢?难道你以为,有了那份被批准的离职请求就代表我心甘情愿放他走了?不,我当然不会,并且我永远不会。我要让这个人,永远不能向除我之外的任何人献出他的忠诚。”他对安德罗梅说这番话的时候,绿眼睛里盛着满满的恶毒。

安德罗梅没有做任何表态,也没有任何阻止他的打算。他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再一次触怒爱克菲洛。更何况,他也没有能力。

因为爱克菲洛是黑魔法师啊,最强大的黑魔法师。他要杀谁,又有哪个人可以阻拦呢?

于是兰斯洛特的新宗主们接二连三地被杀,并且杀人凶手毫无隐瞒身份的打算。他白衣银发的影像,已经成了兰斯洛特最厌恶的魅影。

“和你反目成仇不是我的初衷,爱克菲洛殿下——不,现在是陛下了——选择效忠谁是每一位骑士的自‖由,万望陛下好自为之,不要再妄加干涉!”兰斯洛特在说这话的时候,神色中已经只剩一片冷漠。

爱克菲洛迎着他冷冷的视线心想,你不是有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吗?你不是会这些严厉的措辞吗?为什么你不选择它们、而是选择温和的外表作为疏远他人的方式呢?如果你一开始就这样看着我,那就不会有后来那些误会了。但他却忽略心里强烈的刺痛和失落感,露出那种精致而虚伪的笑容:“如果真的想让我不再‘妄加干涉’的话,你就应该尽快找出制‖服我的人或者方法。否则,我想要杀谁,我想要什么时候让他死,都是你左右不了的事情。”

他看着兰斯洛特愤怒的表情,笑得越发畅快:“加拉哈德,或者说兰斯洛特,为什么你不回来呢?只要你肯回来,就再也不会有人无辜死去了啊。”

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来吧。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绝望地呐喊着。

兰斯洛特冷冷地丢下一句:“我怎么可能向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宣誓效忠!”

终于,金发骑士放弃了效忠任何人,他加入那些游侠骑士,或者和侍从做孤单的漂泊者。的确没有人再无辜死去,爱克菲洛也再没在他眼前出现过,然而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以后,兰斯洛特忽然产生出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因为没有宗主可以效忠,就等于剥夺了一个骑士存在的大部分意义。

兰斯洛特,和他那个时代的大多数骑士一样,有一个远大的目标:跟随一位雄才大略的统‖治者,在沙场上、在殿堂上为他献出自己的全部忠诚。他希望有一天能够找到他真正乐意追随和信仰的东西,并为之付出全部的感情。但是一个黑魔法师的报复,将这一切的可能都断送了。

时间终于悠悠转到卡默洛特224年,兰斯洛特遇到亚瑟,他的又一个效忠对象。爱克菲洛果然再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两人的气氛依旧没改之前的剑拔弩张。

“劝你别抱着侥幸心理想大‖法师能帮你,这方面他干不过我的,把希望押在他身上结果亚瑟还是死了,到时候你可没处哭去哟。”当爱克菲洛出演恶人已经轻车熟路的时候,兰斯洛特的一句话却令他万万没想到,一时露出了马脚。

兰斯洛特说:“我警告你适可而止,要是敢动亚瑟,你就等着爱丁堡被掀吧!”

爱克菲洛着实吃了一惊。他认识兰斯洛特也有不少年了,他没见过这个人如此坚定地表现出要捍卫什么东西的立场。在苏格兰时,兰斯洛特为了避免牵扯进派系争斗,对什么都是模棱两可;在他之前那些宗主遭到迫‖害的时候,他只是一味退让,甚至选择不向任何人效忠的方式避免死亡。这是爱克菲洛认识他以来第一次,也许也是他一生中第一次,表现得这么坚定。

然后爱克菲洛就抑制不住地想,如果是在他还效忠于我的时候,他会在别人面前这样捍卫我的利益或者尊严吗?应该不会吧,他很快回答了自己,他的义务里没有这一项啊。

然而,恶人还是要演下去,所以他说:“别啊,爱丁堡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其实你只要回来效忠我不就好了吗?那样就谁也不会死了。”

“嗯,想得挺好,慢慢想吧。”兰斯洛特冷漠地说。

看着他漠然的脸,爱克菲洛忍不住不平道:“喂,好歹给我个理由啊,为什么你谁都可以效忠就是不考虑我?我们之前合作得不是很好吗?我看不出我继位前后有什么不同啊……”兰斯洛特的一记眼刀飞来,他突然就住了嘴。有不同,当然有不同。

——那个让一切变得不好起来的萨温节,不正是在他继位的前夕吗。

就是因为那个萨温节,他一时失控说出了那些话,导致兰斯洛特决定疏远他。但是为什么呢?这不公平,他想,为什么仅仅因为这样就判我死刑呢?我只是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而已。难道喜欢某个人也是种错误吗?兰斯洛特,你的逻辑真奇怪。

事实上,爱克菲洛并没有打算对亚瑟下手。他真的已经厌烦了,这种永无休止的追逐与逼‖迫毫无意义,他追不回来他想要的人,只能在一次次杀戮中把他越推越远。他更伤害不了兰斯洛特,每一次对话被戳中痛点的都是他自己,在兰斯洛特加倍的轻蔑与憎恨上,自己给自己又补上一道伤口。

这样的行为,真的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爱克菲洛仿佛一个体外的灵魂仔细地审视着自己腐‖败的躯体,冷漠地下了判‖决。

于是他精心策划了那个朱斯提提亚血咒,黑魔法里最严酷的誓约咒文。血咒不能更改也不能毁约,缔约的双方要么履行约定,要么主动毁约的一方死。他提出的要求是让兰斯洛特召唤圣杯,他知道这个要求无论如何不可能达成,兰斯洛特在他20岁那年离开阿瓦隆,发誓终生不碰祈祷文。因此,如果他想要活下去,他只能采取一种方法。

兰斯洛特只会考虑杀了他。即使知道杀了魔法师也不能结束咒文,兰斯洛特仍然会这么决定,而那正是爱克菲洛所要的结果。

——就像他自己说的,被兰斯洛特杀死,或者和他一起灭亡。

他早就不再奢求安息。

当卡默洛特的军队杀进爱丁堡,兰斯洛特来到他面前时,爱克菲洛终于感到了久违的释然。那把被称为“小圣器”的剑从他的胸口刺进去,兰斯洛特以为他会躲,然而他没有。他上前一步,抓‖住了兰斯洛特无力地垂落在身体一侧的左手。

毁约的咒文从他口中飞快地念出,黑色精神力进入魔法阵,击碎了鲜血结成的誓约。朱斯提提亚女神必定要惩罚藐视法律的人,擅自撕毁最强誓约的魔法师,也必然要受到誓约严酷的报复。爱克菲洛在缔结誓约时以自己全部精神力作为燔祭,此刻他毁约,他的燔祭就要被夺去。所有人都知道,对魔法师来说,精神力是和生命同等重要的东西。

因此爱克菲洛必死。

被有小圣器之称的阿隆戴特当胸刺穿,爱克菲洛感觉净化力在圣光中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像白炽的火焰,将他每一丝黑色精神力、每一缕浸泡着黑魔法的血肉都纷纷蒸发净尽。与此同时,兰斯洛特手臂上的魔法阵被他的精神力溶解,血咒解除,失去的血肉与生命开始复原。而毁誓的代价带走魔法师越来越多的生命力。爱克菲洛看见兰斯洛特惊愕的表情,不禁最后一次感到无与伦比的愉快。

终于结束了,他高兴地想,我终于不用再忍受这一切了。

兰斯洛特亲手处死他,却没想到他会救自己。魔法师的面容因为生命的飞速流逝而变得可怖,然而他灵魂露出的微笑美丽一如在萨温节的篝火之夜里。

兰斯洛特,他想,你大概会永远记住这一天吧?正如即使到了现在,我依然记得在曾经的雪后稀薄的阳光下,你淡然而温暖的笑容。你能明白吗?我们之间发生的这一切,归根结底,只是我爱你而已。

——你大概永远也不屑于明白吧。

圣器和黑魔法耗尽了他最后的一切,白色的身影在同样的白光中灰飞烟灭。爱克菲洛握在兰斯洛特手腕上的那只手,直到化成飞灰才离开。

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兰斯洛特,他祈祷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希望神灵把他留在自己身边的人,起先把他当做一个路人,后来一直把他当做最大的仇人。还有什么折磨是比这更为深重的呢?所幸的是,如今他终于永远告别这些了。

再见,我最爱的人和最恨我的人,再见兰斯洛特。

永别了。

爱克菲洛,这个可恨而又悲惨的人,他的一生如同一个在茫茫雪原上孤独行走的旅者,如今终于在雪地里悄无声息地倒下了。他身边的雪是那么深厚,以至于他最后的叹息也湮没其中。白衣与银发和雪地融为一体,又被无边风雪所掩盖,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他已在无言之中了无痕迹地离去。

他有过同其他人一样的完整的生命,然而没有任何人记得。人们只记住了苏格兰王的身份,那是名叫“爱克菲洛”的这个整体的一个侧面。而那些与他有关的偶然的遇见、隐秘的心动,在一个萨温节的晚上尽数绽放,又全都匆匆埋葬在了一顶王冠背后。

自入土之日起,再也不见天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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