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2(1 / 1)
继那尴尬的一夜已经过去了七八天,不管是有意躲避,还是公务繁忙,二人竟然再没见过面。这日,李言出坐在帐中,闭着眼,手中握着笔,脑中却完全不受控制的想起那个唐门。
唐无杳二十四五的年纪,无疑很年轻,比他还要小几岁,却将唐门固有的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不管什么时候看他,都是一副呆呆木木冷寂严肃的样子,真是白瞎了一副好皮囊。三人同行路上,一次仇家找上门,一番搏斗,他重伤濒死,却还是那副木头人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对人世的眷恋,同样也看不出对人生有什么追求。后来熟悉了问他。他说:“我只是活着罢了。”年纪轻轻就说出这种七八十老头的话,必然是经历了很多吧,李言出向来心软,不禁生出几分怜悯,像是对弟弟一样,不由得对他多了几分关心。却不知何时,命运的红线纠缠,这份感情竟然悄悄变了质。
这一切来的太过隐秘也太过突然,李言出心里一直是以国家大义为重,无意于儿女私情,唐无杳又素来内敛,直到那晚的暧昧,才恍然惊醒。
李言出不傻,唐门的举动已经表明了对自己的心思,但是,自己呢?我到底,对他,有没有超出朋友的情感呢,该不该回应呢?几个简单的问题,难住了他,他没谈过恋爱,更没想过要谈,天策儿女□□独守大唐,怎么顾及?怎能承诺?这场还未开始的爱恋早已注定了不会有结局。虽然如此,唐门昔日的点点滴滴却愈发清晰的出现在眼前,寒梅白雪下他长眉舒展安宁平静的面容,立身于阴影他面具半掩冷静孤寂的身影,校场切磋他墨发飞扬眉眼倨傲的神情,以及那夜那湖那酒他黑眸中的一派深情。
“啪”,李言出把笔一下子按在了桌上,狠狠睁眼又闭眼,紧咬牙关甚至两颊都鼓起了一道棱,硬是把一张俊朗的脸整出了几分狰狞。
“噗~”一道闷闷的笑声响起,倒是把李言出吓了一跳,睁眼一看,原来是裴间,瞪了他一眼:“靠,你是明教吗怎么神出鬼没的,吓死老子了。”闻言裴间更加张狂的笑出来:“哈哈还怪上我了?明明是你想小情人想得太入迷嘛。”
“谁想小情人了!”李言出怒。
“好好是我,我想了,你只是想了想阿寻罢了。”裴间阴阳怪气的敷衍着回答。
“谁、谁想他了!我只不过是……”李言出一哽,底气不足的狡辩。
“想公务,对吧?我懂。”裴间拍拍袍子优雅的坐下,自顾自的倒了杯茶,不失风雅的抿了一口,也不抬头,看样子是不打算再理他了。
沉默了良久,李言出突然开口:“少瑄,你说,怎么才算是爱一个人?”
“哼。”裴间嗤笑一声:“你傻的么,这还要问?”他把手里的茶盏往桌上一磕,转头正视着李言出的瞳孔,一字一顿的说:“你若是心里喜欢他,自然就是爱了。”
我喜欢他?李言出脑中浮现出唐门那张过分阴郁冷清的脸,心尖不由地颤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用手撑住了脑门。少顷,忽然腾地一下跳起来,风风火火地就冲出了主帐。
“唉~我这个媒人做的,可真是苦……”裴间幽幽的叹了口气,文雅的继续喝茶。
唐无杳自那日之后就没再见过李言出,没错,是他有意在躲,说好听了叫为情所困,说难听点就是怂。可他又能怎么办,李言出要是恶心他不接受他,他还能强了他吗?与其撕破脸皮从此天涯不见,还不如躲着呢,怂就怂吧。唐无杳躲在一根粗壮的树杈上没骨气得想着。
微凉的阳光穿过层层树叶,消磨了最后的一丝温度,只留下阴影与一地哀凉。
忽的一声轻响,唐无杳左手一扬,将一枚通体漆黑的飞刀稳稳截住,他娴熟的拆下上面的信件,窄窄的纸张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密语。只一扫,唐无杳就变了脸色,殇关告急,一但殇关破了,李言出的部队就处于了劣势,新任的敌首非常难缠,联合了两大部落,单是人数就远超李言出,若是李言出措不及防与他对上,怕是险了。
唐无杳沉吟了一会,果决的下了决定,取出笔墨急书了一封信,言明了军情。急急地封了信,他却很是踌躇了一会,自己还是不要去送信了,把信给了一位士兵,郑重托他递给将军后,他叹了口气,等一切结束时再说吧,现在也只是徒增烦恼。整理了一下行装,驾马疾驰而去。
这边李言出出了帐,心急火燎的转了几圈,才发觉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唐无杳那小子跑到哪去了,懊恼着暗暗骂了自己一句,他只能回去,心里竟是空落落的。
垂头丧气的回了主帐,累的口干舌燥,还啥也没干成,别提有多憋屈,黑着脸灌了一肚子茶水,直接无视了旁边的裴间。
“哎,你怎么了嘛?”裴间贱兮兮凑过来问,“没找到阿寻?”李言出叹了口气,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正欲说什么,门外突然有人求见。
“报,将军,唐少侠托我给你送封信。”“快进。”李言出心里一喜,随即朗声道。李绍临一脸汗,快步走入,双手递上信件,道:“唐少侠好像挺急的,说这封信至关重要。”
李言出满心疑惑,顾不上放下手中的茶盏,急忙拆开信件,脸色一变,狠狠地摔碎了手中的茶盏,猛然抬头,目光阴沉,斩钉截铁的说:“传令下去!前线危急,即刻整军,前往支援!”“是!将军。”
裴间放下茶盏站起来,沉声问:“怎么样?”李言出攥着信纸,道:“不容乐观,既寻已经前去,我们必须快点动身。”他蹙眉踱了几步,又开口,声音低哑:“那摩多族出了个新首领,手段了得,已联合了巴罗,将一举攻下殇关。原先二族不合,杨将军那还可以周旋,现在……怕是撑不了几日。此次一去,极为凶险。”
“那我先去整理物资,你暂且安心,阿寻已先行前往,应该能撑到我们赶到。”裴间用力拍拍李言出的肩膀轻声安慰,言罢,步履匆忙出了帐。李言出盯着皱了的信纸,凝眸沉思,唐无杳素来独行,办事可靠,他去了倒也让人放心,只是自己这番心意,一时也没了着落,待着一切结束之后,再与他坦白吧。李言出闭上了眼,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尽管一路急赶,大军抵达殇关也已是三天之后了,晨曦未明,殇关正进行着最后一场血战,残肢断刃零落一地,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让人作呕,残破的城墙上,大唐的军旗高高飘扬。李言出疲惫的双眸中迸出精光,扯着沙哑的嗓子吼道:“殇关未破!兄弟们随我上马,助杨将军一臂之力!”“誓死追随将军!”
李言出大军的到来,无疑给疲惫的守军注入了一针强心剂,士气一下子高昂起来,一瞬间,战场形势逆转。李言出策马冲入敌阵,像一支红色利箭,矫健的战马几蹄子就踩翻了一片,□□急刺,竟将一人的脖颈刺穿,鲜血四溅,他停也不停,挥枪就是一扫,对面顿时人仰马翻。
唐无杳隐匿在暗处,看见李言出挥枪杀敌,鲜红的衣摆与冠上的红缨似乎连成了一片,□□挥舞间更是无人可敌,杀得对面竟一时无人敢上前,他勒马扬眉,傲气十足的挑衅:“二族联合又怎样,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他挥枪直指敌首,枪尖滴血,朗声道:“可敢与我一战!?”唐无杳觉得,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锋芒毕露,傲气十足,狼一样得狠戾,狼一样的耀眼,守护属于东都之狼的荣光。自己也必须加快进度了。
这几天,他暗中潜入,刺杀了几个头目,如今能应战的,也不过巴罗和新上任的摩迦尔二人,正是刺杀的好时机。唐无杳嘴角勾起一抹冷然,千机匣缓缓对准那方——摩迦尔已起身去应战,只剩巴罗一人。他缓缓而坚定地扣动了机括,无声无息,追命箭出。
巴罗也不是等闲之辈,竟在最后的关头硬生生扭转了一下身体,□□狠狠扎进了左肩,力道之大带的他也向后猛退几步险些跌倒。唐无杳一击没达到目的,抬弩就是一记暴雨梨花,细如牛毛的针反射出绿油油的诡异光芒,以极快的速度没入巴罗的身体。硬接了这一招,巴罗一顿,脸色一白哇的吐出口黑血,身子顿时委顿下去。唐无杳轻功掠起,习惯性的上前补刀,千机匣瞄准趴在地上的人,一发夺魄箭下去,巴罗彻底不动了。
唐无杳扭头,看见不远处战在一起的二人,二人不相上下,一时也分不出个高低,正欲过去支援,忽然腰间一痛,他反射性一个后踢,砰地一声偷袭者倒地,还带出了插在腰间的匕首,二次伤害,血一下子冒出来,唐无杳眉毛抖了一下,猛然回头,竟是巴罗在临死前强撑着捅了他一刀,一刀后就再也没了气息。唐无杳按着伤口,匆忙从身上撕了条布料,缠了缠伤口止住血,他也没想到竟然阴沟里翻了船。一边有些懊恼的反省自己,他一边抬头向李言出那边看去。
终究还是李言出技高一筹,摩迦尔在他的□□下节节败退,他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一看形势不好,忙抓了身旁的士兵当盾牌,那士兵正是李绍临,李言出又怎肯伤了自己兄弟,急急收枪,倒是李绍临一看挡了将军的步伐,挥枪就朝自己腹部捅下去,打算以命换命。摩迦尔当然知道他要是捅实了,自己不死也得重伤,慌忙把那士兵朝李言出一推,趁李言出视线受阻,逃之夭夭。李言出朝那方向掷出枪,没投中,恨得牙痒痒,也只得接住李绍临。“狗蛋,你没事吧?”“将军我没事!”李绍临爬起来下意识就要敬军礼,才恍然想起是在战场,忙提了枪跑开杀敌去。
李言出直起身子,迎面突然闪来一道刀光,速度极快,明显躲不开,枪又不在手,无法格挡,李言出瞳孔急剧收缩,心头只闪过两个字:完了!
“去死吧!”摩迦尔狠狠的挥刀砍下,“嗤!”的带起一道鲜红,直洒了他一头一脸,下一秒一发追命箭猛地在他左胸爆开,那样近的距离中了追命箭,巨大的力道直接将他击飞,喷着血破布一样摔在了远处的地上,死的不能再死。
李言出还愣愣的,千军一发之际,一道蓝色的影子挡在了他身前,沾了血的发尾扫过他的鼻尖,带起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然后那一刀结结实实砍在了唐无杳的身上,飙起一道血花,那人却哼也不哼,追命出手击飞了摩迦尔。他猛地回过神来,一瞬巨大的恐惧笼罩了他的心,一下子仿佛窒息:“唐无杳!!你!”他抬手想去扳过他的肩膀,却被他灵活地躲过,唐无杳几个起落掠到他投出去的枪前,□□,轻笑:“我竟不知道将军你竟然连枪也能丢了。”把枪丢过去,唐无杳头也不回的走了:“哼,可不要再丢了。”走了几步又补充道:“你尽管放心,这点小伤能奈我何?”
李言出看他步履稳健,还有工夫奚落他,应该是没有大碍,只是心里还是有点怪异,但人已经走了,他也不能怎样。
唐无杳一走出李言出的视线,脸色就绷不住了,慢慢的吐了口血,脸上一下子退去了血色,巴罗的匕首是带毒的,毒性不是很烈,却阻止凝血,腰间的伤口还在源源不断的渗血,又挨了摩迦尔一刀,其实那一刀划得极深,从左肩一直到右腹,差点将他整个剖开,他能撑到现在,其实也只是一口气罢了,他十分清楚一旦这口气散了,自己也就离死不远了。好在战役已到了收尾阶段,他慢慢的走到树边,靠着树干缓缓坐下来,拿出机关小猪,放在眼前,做出研究的样子——无论如何他也是不愿让李言出担心的。
战况彻底扭转,胡人节节败退,两个头领一死,更是没了主心骨,不一会就跑的跑死的死了,这场战役终还是胜了,李言出吩咐士兵打扫战场,心情终于轻松了些,多亏了及时杀了两个头领,才能胜得这般轻松,自己的军队死伤并不大,这多亏了唐无杳。
李言出环视一周,终于在一边的树底下发现了唐无杳,他好像是有些累,靠着树干摆弄自己的机关小猪,他不是受了伤吗?受了伤也不知道去找军医,这样不珍惜自己,以后一定要给他治过这个毛病来。李言出一边想着,一边朝裴间那走去——他得拿点药和绷带去给唐无杳包扎一下。
唐无杳无力地靠着树,再也抬不起手,他费力的睁着浅棕色的眸子,定定的望着李言出离去的身影,心里却好像被刀剜了一样的疼痛,悲伤的情绪莫名逆流,当他意识到再也等不到那个人的回复,再也见不到那人的笑靥,再也没有一切结束后,他恍惚间发现,他二十五年的人生,好像,有些…短;他再也不能坦然说只是活着;他也好想,继续活下去……
但时光终还是凝在了浅棕色的眸中,这一下,错过的,又何止是惋惜。
李言出抱着药与绷带回来,只看到唐无杳垂着头靠在树下,安静的好像睡着了一样,他忽然有些心慌,放下药,他故作开心的样子,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唐……”那人倒了下去,黑发散乱的盖住了脸。李言出真的慌了,他急忙扶起唐无杳,撩开发丝拍拍他的脸:“你没……事吧……”语气却弱了下去,入手冰凉微僵,不似活人。唐无杳安静的靠在他身上,眼睛微瞌,目光散涣,身下的泥土都被血液浸得湿润,唐无杳死了。
李言出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唐无杳,你醒醒,唐无杳……”他轻声一遍遍呼唤。
“唐无杳!唐既寻!你醒醒啊……”红衣银甲的将军嘶哑着低吼,泣不成声,“呜……唐既寻,我爱你啊,我爱你,我爱你……你快醒过来,唐既寻…阿寻…”他颤抖的将唇贴上那失去温度的唇,一遍遍呢喃,滚烫的泪水沾湿了两人的面庞,却温暖不了任何。
但静止的时光,又怎会因呼唤而重新流转,错过的爱恋,又怎会因泪水而从新相遇?
殇关一役,退二部,稳边关,宣武将军李言出,殁于此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