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昨夜风(1 / 1)
玉兰官邸里,多了一个山里姑娘的影子。
谁会知道,芬儿摇身一变,成了玉兰官邸中的一名贵客,而且会永远享受亲人的待遇。
芬儿成了他们的亲妹子,这算是诗暄和杨踞铭对芬儿的默认,在他们看来,他们欠芬儿的,是血肉性命,所以待芬儿的待遇,就非同一般了。
芬儿的性格活泼,在官邸里四周闲逛,一会赏盛放的海棠,一会叹玫瑰姿色,一会观朗清绿木,迤逦的长廊跟画报中的一样,洋楼幢幢间还修造了一座花园……她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每路一处,都心奇不已。
仙境般的梦幻官邸,时刻让她心生向往。
她是乡下来的姑娘,哪里见过这般好去处,自然会兴奋,偌大的中西合璧的园子里,让她住下一段时日,都还是感觉目不暇接,每日都有新鲜瞧。
水中的鲤鱼摇头摆尾,甚是可爱逗趣,芬儿拿起刚折下的柳藤枝,撩起水中涟漪,水面立刻荡起几圈波纹,鲤鱼受了惊吓,四散游曳,尔后没了动静,又折回了过来。
芬儿玩在兴头上,咯吱咯吱地笑不拢嘴,一不小心,鲤鱼跃出来,荡起一片水花,波及身上,她啊的一声尖叫,连忙扔掉藤枝,紧张地低头,她的心有点疼,身上所穿的是城里千金小姐的衣裙,来之前,她这辈子都没穿过。
一团团暗花在藕粉的旗袍上绽放,恰好地套上了芬儿青春的身躯,旗袍上只是落了几滴水而已,她才放心下来,在池子中见了自己的倒影,生姿动人,青春洋溢,不禁学着诗暄平日的姿态,微微昂高了头,勾起唇角,然后在如镜的池水中搔首弄姿一番......起初还是满意的,可到了后来,她逐渐看了仔细。
水中的人无论如何学,到底是脱不干净俗味,想到这里,心里扑通一声下落。
芬儿垂头丧气地从花园往回走,走着走着,步子便缓了,张口想要叫来着,可一看情形,却踌躇起来,想了来去,她的出现必会讨人无趣。
那个玫瑰园里,种植了许多各类式样的玫瑰,到了现下的气候,都全开了,入了眼,真是姿色迷人。
芬儿从前在山里见过一次野玫瑰,层层花瓣相叠,裹紧花蕾,美丽而不失典雅,这次再见,竟是更好看的,哪个女子不爱鲜花呢?她想了想复投目过去,这回正瞧见玫瑰园里的人。
不看不打紧,一看才不得不承认,那人的娇容更甚玫瑰的娇艳,连玫瑰见了也会相见失色。
诗暄俯身,一半脸侧着,透出一弧清透的气色来,她正在摘玫瑰,一根一根的,摘了下来后,又认认真真地拿剪子,去掉根上的毛刺,杨踞铭则负手立在一旁,面带微笑地俯视,采花之人正细致地取花剪枝。
两人被绮丽满簇的花圃围绕,偶尔间,她一仰头,轻衣薄面,娇唇微扬,在和煦阳光照耀下,活生生的一幅美人仕图,让人望而止步,生怕一上前,就破坏了这般良美美景。
“铭哥哥......”诗暄的音色是呢喃的,在杨踞铭的耳膜里钻了去,柔软而甜腻,她和他经历了这么多事,仿若一切都被翻了过去,他们回到了当初相识的岁月,那时,他腼腆,她娇俏,却都将心事重复写在脸上。
回顾昨日一风,倒把酒香洒尽,他应声接了几束被整好的玫瑰,将其簇集在一块,诗暄接连不断地递了过来,不一会他就把花抱了个满怀。
“铭哥哥......”芬儿从口中不自觉地顺溜一声,满目的两人心中只有彼此,再容不得他人,多么相称的将军美人,眼前的□□良辰正是惹得她心里一阵阵发紧,委实不痛快起来,她都不知道这一丁点的起荡是何时侵入了心髓。
杨踞铭从总统府议事厅里步出来之后,一路都面含怒愠,回到屋里,不由分说,就是一拳击落在红木圆雕的桌面上,桌上的一盏鸡缸杯被抬了高,杯里的水痕自然就泼洒在地毯上,诗暄闻声从内屋快步走了出来,只见杨踞铭一边在解戎装的钮扣,一边忍不住愤愤不平地骂人,“陈京文这个小人竟还能再领兵打战,我看我军失败之日简直是指日可待......”
诗暄听后也语,在他身后替他捻了住差点被甩落的衣服,在手里整了一整,再木架上挂好,然后走进盥洗室拿了一条湿漉漉的毛巾出来,踮起脚跟,帮杨踞铭擦掉了一脸的灰气,“你莫气啦,咱们抓不到证据,只好任他逍遥。”
其实,她应当比谁都要恨那个“老烟枪”,“老烟枪”当初要杀她,她差点就这么平白无故地被害,后来的林种,更是由“老烟枪”而起,最重要的是,还把铭哥哥拖入泥潭。
她当然希望“老烟枪”受到惩罚,恶人必须受到严惩,否则,必不能让人诚服,杨踞铭和她的想法如出一辙,他们都是嫉恶如仇的人,却不料到坏人总有本事行使诡计。
一开始,他们下落不明,没人对他们过问,如今他们安然回来了,消息传了出去,总统府的人却是上门来提人,抓了杨踞铭就要下入大牢,幸亏孔知河和三十六军军需处长晨宇为他作证,才免了他上庭的再审,但这两人只能证明他并不是在作战时间临阵脱逃,并不能证明陈京文的有意陷害。
他们的证词仅保住了杨踞铭免受牢狱之苦而已。
杨踞铭被放出大牢,诗暄才转了心念,她不要报仇了,不要再管什么“老烟枪”的恶行了,她心心念念的只为着铭哥哥的周全,她不要让铭哥哥再受牢狱之苦。
“本我军兵力加上陈京文军团和北军一决高下,不一定会输,我是抱有这种决心的,可这个没胆狗熊,不攻不守,弃城逃走,等于是拱手将土地送了出去,唉!从古至今,多少大好江山都是从奸臣小人手中败落,这些空有皮囊的司令,他们自以为可以左右逢源,岂不知,长期以往,就等于自掘坟墓……可笑至极,悲叹至极呀……”这是杨踞铭从牢中回到家对诗暄说的话,诗暄至今不能忘怀,他的那份悲天悯人形象在她心目中已然定格,难怪父亲会看上他,他们从来都是一道之人。
不愿违背良心的人到底要多受些挫,诗暄想到这里,心口难免生痛,便伸出手指,想要擎住那只大手掌,就这空当,指缝间一道璀璨一划而过,被杨踞铭敛入眼帘,心情立顿晴朗。
他伸出手来主动擎了她的手腕,手指摩挲在戒指周围,扫开了阴戾的表情,眉眼间稍了浓厚的悦色,“你终于愿意戴着它了!”
“你送给我的,还不准我戴吗?!我可是你的夫人。”诗暄从他手中抽掌而出,掩嘴而笑,拿起毛巾想要往盥洗间里走去,谁知道,他会抬起双臂由后背将她夹得许紧,他颤颤巍巍地靠了过来,与她耳鬓厮磨了一番,“那么说,暄暄,你都原谅我了。”
习诗暄刚想要挣脱,却是被一股迷人心智的气息拨弄心弦,心情荡漾了高低,就是以前与任浩在一起时,都未曾有过如此深刻的心悸。
越是想拉开距离,越是反道而行。
见她不吭声,他再次箍紧了怀里的身子,贴在她侧脸颊上,他开始痴言痴语,“我太开心了,既是这样,我也同你讲清楚一件事!”
“说就说,别这样......”她忸怩了身子,也不作挣扎,只是到底遮不住了那份霞光。
两人正要面对面时,门外骤然传来礼貌的报告声,侍从官有事请示,他连忙放开怀中的人,收拾了一下滚烫的心情,把门打开,让人进来,“是不是总统府又有事来请?”
侍从官站在门口支吾了会,还是没说出口,不经意间瞄了习诗暄一眼,杨踞铭顿觉奇怪,“什么事,这般吞吞吐吐?”
侍从官还嗫嚅了一句,他没能听清楚,但还是随人走了出去,诗暄在门后清清楚楚听见,“外面有位玉小姐求见。”
杨踞铭听了这话,半晌没回过神,思虑了许久,才低声在侍从官耳旁说了话,侍从官闻声,忙不迭点头,一路下楼去,噔噔噔的皮靴落地声把昨夜辰风一并撩起。
门前响起了声,他迟疑的靴声在细软的绒毛地毯上响起,同时,站台上的一婀娜翩然而至,迫及她连番记忆从脑里搜刮出来,兜兜转转,她才算明白,原来从不曾忘记。只是,她不在意罢了。这会,她却做不了淡定处之。
脚上的绣花软缎拖鞋往后挪了几步,诗暄跌坐在贵妃榻上的细绒中,一阵怔忪,掌心压着底下的小钻,揉捏在上,热意纵生,可她不能再明白了,心里有条尖冰融化开的水,正在汩汩流动。
我怎会忘记?怎会?!她默声说着,一抬头便注意到那身白亮的衬衣,英挺如常的他拿起方才脱下的戎装上衣,披上了肩,眸色闪烁,他强装镇静中,又企图偷窥她的举动,方走到她身边,抚摸着她脸蛋,“暄暄,我有客人。”
“你去吧,我等你。”诗暄收回情绪的速度快到自己都毫无知觉,反正,他是相信了。
玉凤的身体日渐臃肿,到了这一月,愈发是不可遮挡,她只好不断地做合身的衣裳,以来遮掩,此刻,她被侍从官请到了偏厅一隅,盈盈润润的丹凤眼盯着头顶上的水晶挂灯,大片的灯影中似乎到出了自己变形的影子,她的心里一阵唏嘘,然后整个人变得悲凉起来。
她犹记当初,入梦一般的清醒。
在暮易园中的傲姿,仍然时不时跳了出现,明明快要到手的少奶奶身份,却被一个战事调令给粉了碎,就等于一个炸弹将她的美好生活摧毁得四分五裂,连同她的心意。
最令她寒心的是自从后,他对她总避而不见。
一张简简单单的,却有偌大数字印在上面的银票就想要把她推于千里之外,极为快速地划分干净,他倒是有心计。
又是一个没良心的!哼!分明拿她来气作别人,没能成功,却被别人抛弃了,现在索性把她也一撇干净,世间岂有这么便宜的事?!
她的牙齿咬得磨合作响,她的手攀了上去,抚在肚腩上的旗袍面子,那么的柔中带了点硬度,她冷吱吱地笑了一笑,杨军长一脚想踹走我,我偏偏争气,我走不了的,你杨踞铭也舍不得我走的!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少奶奶的位置唾手可得,荣华富贵就在眼前,脸上方露出神气来,她总算可以扫除之前的冤气。
当她找不到杨踞铭时,她只得去找董其方,董其方觉得她没有任何价值,就立刻弃之如敝屣,她不肯罢休,闹得董其方不可开交,就派人对她威逼恐吓,吓得她不敢再找董其方,戏班子有了新角,她不愿回去,也回不去了,那段时候,她过得凄凉,眼见山穷水尽,没有其他门路走,她思来想去,必须找到个依靠。
人人都知道她与他的事,而今,身子也再藏不住,名伶这条路怕是断了。
她也是个心高的人,怎么都不能断了想法,何况她还有个把柄。
她有点累了,便坐了下来,从小提包里取出一柄彩绘银制手镜往脸上一照,顺手拨了拨两鬓,只见依旧是个美人胚子,下巴尖尖的更惹人恋爱,她忘我地醉人一笑,心里暗暗啐了一句,杨踞铭,想要赶我走人,我倒要看看你下不下得了这个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