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凤眉番外（下）（1 / 1）
牡丹几乎每一个举止都贵气而亮丽，比如用餐时坐姿端正，无论吃着是多么简单朴实的食物，都仿佛置身于贵族宴席，按照一定顺序，动作优雅，细嚼慢咽，不发出一点声音。
和她一起用餐，我也会不知不觉放慢吃饭的速度，虽然很难。以前总是挨饿，养成的习惯是将食物整个塞进嘴里，用力嚼两下，快速咽下，这样就可以减少被抢的几率及忽略食物变质的事实，一举多得~
那样雅贵的牡丹却有个奇怪的爱好，完全不符合她的个性。她喜欢揉饭团，那是她唯一会做的吃食，她喜欢将各种能吃的东西揉入饭团，比如正常向的鱼肉、猪肉，比如奇怪向的糖果、水果。
她会将每个饭团揉地圆圆滚滚，外表上几乎一模一样，然后让熟人挑选吃掉，如果那人咬了几口，没什么表情，她会微显失落，如果吃的人露出一脸怪异惊讶，她就会漾起一个恶作剧成功的笑容，那笑颜清新动人，和平常的雍容贵气完全不一样，所以大家有时候会在吃到正常味道的饭团时故意摆一个惊诧的表情，不知是不想让她失望，还是想看她那不一样的微笑。
只有那个时候，她不像是耀目的牡丹，而是随处可见的小巧而生机勃勃的野花。
认识千陌是个意外。
每年牡丹离开的那天，我都会蒸一盆米饭，揉一堆饭团，按压揉挤，以各种奇奇怪怪的吃食为芯，团成一个个圆形的球体，以前我都会戏称它们为‘牡丹特制雪球’。
一直期待着牡丹姐会突然推开门进来，然后拿起我做的饭团，扬眉夸赞：“我们家凤眉做的饭团越来越有我的精髓了~”
可惜只在梦里发生过，醒来后，只余一片虚无，及湿润的枕巾。
又是那一天，揉了十个饭团盛放在玉漆玲珑盘内，小巧可爱，摆在红木桌上，呆愣地注视了许久，依然如前些年，没有推门声响起。
十个饭团相依偎，似在嘲笑这无望的等待。
意兴阑珊地出门表演，打算晚上吃掉那些白色圆团。
平时会延续至黑夜的表演提前结束，回来时，正值黄昏，橘色的晚霞蔓延天际，染红白云蓝天，云蒸霞蔚，没有牡丹陪伴的一天又即将结束。
欲推开房门的那瞬间，居然听到里面传来轻微响动声，若不是我们的房间比较偏僻寂静，可能就忽略掉了，手置于门上许久，轻轻推门而入，怕惊醒心底的期待。
映出桌旁的侧影，那人正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一手举个团子正瞧着，另一只手拿个团子放在嘴边嚼着，似乎已经察觉到有人入内，他将不带半分惊讶的目光转向我。
不是牡丹姐！是个男人！而且是个陌生的男人！
感觉整颗心既失望愤怒又带点害怕。
“你是谁？为什么来我房间？”高声质问，房间隔音效果并不好，而门口偶尔会有护卫巡逻路过。
“团子里是放了某种水果吧，味道怪怪的，哪有往饭团里加水果的？”淡定回应，却答非所问，“而且饭团做得太小了，吃起来没实感，啊，不过对女孩子来说大小正合适。”
你谁啊！和你很熟吗！
我将手偷偷缩入衣袖，那里藏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是托一位客人打造的。经常会想，如果当初我有这么一把武器，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喂喂，女孩子不要随便掏武器啊。”做出一脸怕怕的表情，却依然咬着饭团，目光不带丝毫慌乱。
这人眼光犀利，居然看出来了，不由自主地握紧匕首柄部。
“好吧，好吧，我说还不行吗。”那人将未吃完的团子塞入口中，嚼嚼咽下，径自拿起桌上的茶壶倒水，灌入喉中，畅快地舒了一口气，仿佛那是杯烈酒而非白水。
那是我的专用壶！专用杯！专门打造的国色天香纹路！你不仅用了，居然还不轻拿轻放，摔坏了，十个你都赔不起！
看到我一副怒火中烧想吃人的模样，他终于老实了，端坐好，开口道：“我叫千陌，最近手头有点紧，所以在‘千娇百媚’打工赚外快，今夜巡逻路过此地，有点饿了，正偏头想去哪里弄点吃的东西，就从敞开的窗口撇到屋里的饭团，所以怎能辜负这老天爷特意为我准备的团子呢~”咧嘴笑~
“那是我做的，和老天没关系！！！”发现这个人特别容易挑起我的怒火。不行，牡丹姐是不会为这种事情发火的，要温柔大方！
“那你吃饱了吗，米饭还有剩，不够还可以再做。”勉强扯动嘴角，挤出一个微笑，为自己的大度点个赞。
“你的表情好僵硬，是便秘了吗，早知道应该把水果馅的饭团留给你。”千陌念念有词地掰开一个饭团，里面是肉馅，“可惜这个不是水果的呢。”满脸失望地拿起另一个饭团，打算继续掰。
“滚！！！”脑中的一根弦瞬间崩断，我精心揉的饭团居然被这样浪费，再不发火还是人吗！
千陌一脸惊呆了的表情，似乎没弄懂眼前的姑娘表情为何如此气愤狰狞，却还是明智地选择了不继续刺激她，飞速地溜出房间，带起一阵凉风，还不忘顺手牵羊了最后的两个团子。
“我的饭团！！！”
玉漆玲珑盘里只剩下被分成两半的扭曲团子。
走到桌子旁，一把捏住只余米的半边饭团，用力按压，黏糊糊的触感平复了愤怒的心神。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似乎好几年没做过这种不文雅的事情，燃烧的怒火渐渐平息，欲哭无泪。
那是牡丹离开后第一个八月八，没有在眼泪中入睡。
整晚都在做梦，追杀那个吃干抹尽逃得飞快的贼！
次日，千陌带了一堆水果来赔罪，那时的鲜果格外贵重，不知道他如何弄来的。但是看到这些水淋淋的果子，就想到他说过的‘便秘’两字，绝不承认，十动然拒。
千陌离开的背影失落万分。
第二日，他又来了，带着揉的奇形怪状的饭团，满脸歉意：“抱歉，我吃了你的饭团，为表诚意，这些是我亲自揉的，你拿去吃吧。”
高冷而委婉地拒绝：“不好意思，我今天已经吃饱了。”
绝对不会说出真实的原因，其中几个饭团像极了男人那玩意，虽然我只在春宫图中见过。
接连几日，千陌一直送来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礼物，被一次次拒绝，却仍不死心。
终于有一天，他手举一个精致的牡丹花糖人站在我的房门口，笑容灿烂如那日的朝阳，眼眸闪亮：“看你经常穿一身牡丹，应该很喜欢牡丹花吧。”
拒绝的话语无法说出口，不知是为他那傻兮兮的笑还是那朵栩栩如生的牡丹，正待开口道谢，那糖人已经被塞入口中，糖稀入口即化，流淌着甜蜜的滋味。
“这下糖上沾了你的口水，你就无法退还给我了吧。”高个汉子一脸得意洋洋，为自己的智商欢呼雀跃。
我很想揍他一顿，但最终只是舔着融化在嘴里的糖浆，沉默不语。
……
几日后的晚上，‘千娇百媚’喧哗声阵阵，几乎所有人都围绕着大厅中的一个角落。一个粗犷的男人正手持利器，怀里挟制着一位姑娘，威胁：“让凤眉陪我睡一晚，否则就杀了她。”
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我和那位姑娘关系最好，那个姑娘叫白梨，消息灵通，交情只能说一般，我无聊的时候会和她交换各种有趣的消息，前几天因为千陌的事情，被白梨睁着好奇得不得了的双眸打探了好几次与千陌的关系。
有种躺着中枪的感觉。
白梨平日里那双灵动水润的双眸此时充满着害怕，浑身颤抖：“凤眉姐，救救我！救救我！”
这人应该是早有准备，今日是这个月最后一天，也是‘千娇百媚’多数护卫放假的日子，只有零星的护卫在，还喝了被这个人下过药的酒，正无力瘫软着。
有人正小声告诉主事者这些不幸的消息，我正好站在主事者旁边。
用自己的清白换一条命，也不是不行，反正迟早的事，只是为什么无法开口，眼前闪过曾经那张床上暗沉的血色，如果是牡丹姐，她会怎么做？
那人的刀尖又近了那玉白的脖颈一寸，鲜红的血淌出，刺眼极了，闭目叹气，上前一步，轻启朱唇：“我……”同意。
还没说出那两个字，眼前形势突变，千陌持剑而立，面无表情，冷冽的杀气四溢，完全不像平时的吊儿郎当，他刚才从侧面偷袭了那个男子，刁钻的角度及剧烈的疼痛逼迫那人放开了挟持的姑娘。
那人没了人质，异常愤然地扫了我一眼，挽了个剑花，看架势，善于剑术，没了拖累的他，挥剑直劈千陌，欲将所有怒气发泄在他身上。
千陌不避让，反而持剑迎击，威严凌然，动作冷酷犀利，直截了当地劈砍穿刺。
双方交手了几十招，那个男人逐渐被千陌打得无力还击，节节后退。
那人一脸愤恨，做出转身欲逃跑的姿势，却趁千陌上前追击时，洒出一把冒着莹绿色光芒的暗器，千陌立刻挥剑呈半圆形，一一打散。
那人乘机一跃而起，用尽全力舞动长剑做致命一击，如阴险狡诈的蛇般逼近，千陌侧身后退不及，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鲜血溢出，整张脸仿若被红色浸透，狰狞恐怖。
千陌之前想活捉此人来拷问，但没想到此人准备充分，如今鲜血遮挡视线，尽快结束战局为妙，于是确定目标位置，无所顾忌地扬剑提绞，不久后，那人浑身冒血，倒地不起。
我拿着热毛巾轻柔地将千陌脸上的血迹擦去，再撒上药，缠上一圈又一圈的纱布，做了个简单的处理，等待大夫的到来。
伤口很深，必然会留下伤疤。
“谢谢。”除了道谢，还应该说点别的，却不知如何开口，他突然出现在我房间，突然吃了我的饭团，突然送来一堆莫名其妙的礼物，突然出现救了我的清白……突然闯入了我的生活中。
似乎看出了我眼角眉梢的担忧，千陌爽朗一笑，却发现被纱布包裹的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到表情！且摆表情会扯到伤口，好痛！
没办法，不能动口只能动手了！
顶着一张只见白布，不见五官的脑袋，一把握住眼前女子的柔荑，这就是书上说的滑如凝脂吧。
不对，他才不是在吃豆腐，压制想多摸几把的冲动，尽力让语气满含深情，就像前几天看过的戏曲那样：“吃了你的饭团，我就是你的人。”我会一直保护你！这句肉麻兮兮的话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从来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只是看着他头裹层层纱布，白布上现出隐约的红，只露出一只眼睛，那里面是从未有过的认真，那调戏一般的话语如一块石子，坠入平静的心湖，激起一圈圈的涟漪。
千陌之前本可以通过向旁边迅速移动来躲开暗器，但是他的后面是我和其他人，所以他选择站在原地，以一剑之力挑开所有带毒的暗器，才没躲过后来那全力的一击。
“好好养伤，等你伤好后……”我绽开一个自认为艳丽迷人的笑容。
你当时笑的好傻，这是千陌的原话，你觉得我会揍他吗？当然了！
很久以后，我终于知道，千陌是剑术高手，本来只是在躲那些非要向他挑战剑术的人，顺便在‘千娇百媚’挣点钱买酒喝，遇见我的那天是要准备离开了，所以才无所顾忌地趁没人在，进姑娘的房间吃东西，还打算吃饱喝足后再打包，却遇见了我突然回屋，为了补偿我的饭团，找各种可以当礼物的东西送给我，本想两清，但我就是不要，于是千陌也杠上了。
就这样，千陌和我一起待在‘千娇百媚’，我舞霓裳，甩水袖，他守护，喝酒，不知何时居然成了这里的护卫长，想想不靠谱的千陌，真为‘千娇百媚’未来的安全防护担心！
牡丹姐，你在哪里呢？真想让你见见这个对敌冷漠、对我却笨拙地温柔的男人。
……
那是去云祥城的路上，当我掀起车帘，不经意间望向清遥的那一刻，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窥探到轮回的踪迹，几年的时光不是一去不复，而是刻入心底，不由自主地下了马车，走向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