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末章(二) 小续(1 / 1)
屋外人影交错,没想到这场震动还可以引来那么多人。首先冲进来的是那个秘术士,他见到屋内此番情景,想必也是够气的,据从未对我凶过的娘亲因这件事责备我可以看出,这祸闯得是够严重的。那天,秘术士段阔也不管当不当着我爹娘和众人的面,直接将我拎了出去,并警告我不准再进入,否则后果自负,转身进了屋,将所有人都关在了门外。
我不明白他只不过是一个客人,为什么搞得像是这里的老大,也不明白他整天都在明日哥哥房中做着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大家还要称他为功臣。
直到后来娘亲向我解释明日哥哥的死和另一种方式醒来的事,我似乎才明白过来。之后好几日碰到段阔一次,我都对他还算恭敬,不光是因为承认了他是功臣的事实,更因为那位睡哥哥能不能醒来,全仗于他。
很可惜,我没能看到睡哥哥睁开眼的那一刻,但是他一见到我,就对我笑。天哪,这个浅到不能再浅的笑容,竟似过了千山万水,笑得暖得我心花开遍。
这个人,似曾相识。有个人曾经多次向娘亲表白的场景,我都能感受到,仿佛亲身经历,只是这个人的脸一直处于空白状态。现在,看到在说话的睡哥哥,我却不自觉想到了那张空白的脸,正深情地等着娘亲的回答。
娘亲让我叫睡哥哥明日叔叔,我心里不知怎的升起一丝落寞,堵着落寞,心里又叫惯了他哥哥,我硬是喊了声明日哥哥。其实,我没叫睡哥哥已是千忍万忍了,毕竟这个称呼叫出去实难不引起纷纷疑问。
自那以后,我就喜欢上了他的笑容,不只是我认为因为他得笑好看,我还可以感受到,他的任何一个表情以及举动,都可以包含很多东西,包括那个浅到不能再浅的笑容。救治好弟弟后,我看到他受了很重的内伤,血染了桃花,但他是匆匆跑出来的,他不愿让爹爹娘亲担心愧疚,他好像很喜欢独自承受一切。可那样不累吗?他保护了所有人,谁来保护他?听说明日哥哥的死是被他爹害的,我简直不敢相信,同样是爹,我爹那么疼我,而他爹就那么残忍。连亲人都这样对他,还有谁对他好呢?他明明是这么一个好人,他明明那么善解人意那么善良又那么才华横溢,人生却偏偏那么孤独悲惨。我突然想保护他,虽然很不自量力。
我想,娘亲和爹爹之间的姻缘,有情刀剑只是其中一部分因素,而娘亲为什么不能接受明日哥哥,可能是明日哥哥遇到娘亲遇错了时间,也可能是应了“人爱天边月,未见身旁人”这句话。娘亲对爹爹的一往情深,却换不得爹爹对他有明日哥哥一半的全心全意。就像现在的我,跟明日哥哥根本是不可能的,我对他说一见钟情,他那么儒雅,竟听得差点将茶喷出来,还说我胡说八道。是啊,我可能是不懂一见钟情的真正含义,我也是觉得娘亲对爹爹一见钟情才觉得我跟明日哥哥或许也是,但我看似胡说八道的一句话,却是出自肺腑。我给了他一个选择性的问题,问他喜欢我吗,想想也是,他怎么可能说不喜欢,喜欢也只是长辈对晚辈的护爱。
我想,我跟明日哥哥或许也是遇错了时间。如果我能再大十岁,那也只比他小了几岁,我可以不用去管长辈和晚辈的身份,我可以名正言顺地陪伴在他身边,不自量力地保护他。
那天段阔来负荆请罪,他们说的话我也半懂不懂,我在臭豆腐叔叔和明日哥哥应邀去枫林山庄那天找上了他,还好他还没走远。我找他,是见他能让已死的人复生,心想着或许他能帮我的忙。
我开门见山,他倒也没有废话,反倒较上次见到时显得要豁达。那时候我不知道,有些人活着时对有些事怎么也放不开,都要斤斤计较,可当真知道自己快死的时候,反而什么都放下什么都看开了。
我不得不佩服,他的本领真的很高,至少我觉得挺高的,在摆得像祭台一样的桌台前准备好一切,还将我随身带去防身的剑融化在了炉内。不知不觉间,我就进入了他所说的所谓的幻境,我倒察觉不出这里和现实有什么区别,唯一让我感觉这里是幻境的是那把被融化的剑竟然还在身边,我忽然想起,进来前,段阔嘱咐我在剑上每日滴我的一滴身上血,否则就算幻境里我长了十岁,在现实中也不会做数。我瞧了瞧周围,我所在的地方应该是在四方城外面不远,正是我去寻找段阔所走的路。看我站的方向,难道我是要回去?
之后的一切我都不敢想,我只知道我后来是回去了,可半路上却碰上了出发去濛州的明日哥哥和陈护卫,明日哥哥见到我明显是高兴的,还问我十日里去了哪里。我怎么可能跟他说实话?那时候我感受到了撒谎的心虚感。我还磨了好久我的嘴皮子才让明日哥哥答应带我去濛州,我还记得他答应我之前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是:我去濛州干什么?我说:保护你。
他很无语,我的话,很难让他当真的吧。
到得濛州后,明日哥哥立马修书一封回四方城说明了我在他身边,让他们放心。换做我,反正迟早要回去,也就几天的事,又何必那么麻烦还要写信?
我从那几人的谈话中大约明白了他们来濛州的目的,是飞骐山庄贼喊捉贼,偷了送去枫林山庄的自家的缥缈琴,最后弄来弄去,琴还是回到了飞骐山庄,既然他们要说琴被弄丢了,那就真让他弄丢好了。我半夜偷偷叫来陈护卫,在他耳边一阵私语,他明白后,就出门了。
不日我就看到他回来时手中多了副琴。
明日哥哥对我们偷琴之举甚为不赞同,说那是小人行径,不过也是我好说歹说,他才对那件事稍有所改观。
好在明日哥哥还是有好奇心的,试着弹了几声琴,那琴声,比那个夜晚的好听动听了不知多少倍,况且那个夜晚的琴声我尚且觉得是人间之绝了,不过那时候的我似乎没资格那么说。我看着他弹琴,神情、姿态令人痴迷,此人、此曲都只应天上有,他的前世一定是天上的仙人。我顺便向他请教了如何弹琴,如何弹好。此后十年一个人的日子,我携了此琴,选了琴箫谷,搭了小屋,临窗而坐,开始从不会到会,不熟到熟,一弹就是十年。
去造访飞骐山庄时,明日哥哥带去的是假琴,赵择之没有怀疑真假,因为他更侧重于想达到目的引明日哥哥去寻舌星草。
后来的一切与出了幻境后所发生的几乎没有什么差别,有所不同的是朱绡绡没有逃婚,她如期下嫁,只不过她在新婚夜自杀了,幻境中少了红衣朱绡绡,多了一个司马帘。直到听到西侧崖明日哥哥的噩耗,我才知道世上有许多事是自己不能左右的,我还想在幻境里伴他十年。我总以为他经历了那么多,苦也吃得没完没了,这次以另一种身份复生,老天会眷顾他一次,没想到,老天不但依旧没眷顾他,反对他更狠了,顺带着也跟我开起了玩笑。
我不愿跟陈可量回去,我不恨他,但我讨厌极了他。
我带着缥缈琴躲进了琴箫谷。琴弦虽脆,但只要保护得体,弹时凝神,也不需要怕它断了,毕竟算是宝物,怎能说断就断?弹琴的时候,我喜欢坐在窗边,那里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可以依靠。
大约过了几个月,城内城外的寻人风波平静了许多。这是幻境,即将发生而未曾发生的现实。幼年的我只顾着自己的小我感情,没能体会父母的心情,我离开了琴箫谷,背着四方城而行,直到幻境里最后一天都没有回去。
出了幻境后,我第一要做的就是改变幻境中发生的,没人保护他,我偏偏要做那第一个。可躲了西侧崖,后来那场火,苗疆三液毒,都让我喘不过气,什么时候他才能得到上天一丝一毫的眷顾,为自己轻松地活一回?
我听边疆老爷爷的话,留在琴箫谷,顶着对段先生的大不敬,取回了缥缈琴。弹琴,就当自娱吧。但这回弹琴,与以往似有不同,每一个音都会飘出一缕薄弱的游丝,我看着它们飘出窗外。它们飘去的方向,似是四方城。
边疆老爷爷果然没有安慰我骗我,他说的是事实。
一天,有人扣响了我的门,我前去打开,那是一个普通的人,可我好像看到他身上闪着耀眼的光,刺得我不敢睁眼。一身的浅黄色,脸上天真,笑意盈盈,朱砂已不见。
我呆愣在那里,没听见自己轻轻的一声:“明日哥哥......”
他对我笑着,好像不是我的长辈:“我循着琴声而来,有个人跟我说,屋里弹琴的我认识的,可是好多事我都不记得,”他亲切地看着我,像看着自己最亲近的人,“你认识我吗?”
我连忙道:“认识,当然认识!”
“那能否告知我叫什么名字?”
我挽起他的手臂往屋里走:“明日,你叫明日,就像天上的太阳。我叫帘儿,你从前一直叫我帘儿。”
“我们姓什么?”他一脸探究地看着我。
我对上他清澈简单的目光:“我们没有姓,只有名字。记住了,你叫明日,我叫......”
“帘儿。”他笑着接了口,说了我未说完的话。他环顾了下小屋,“这儿便是我们的家吗?”
“是啊,”总算有我什么都知道,而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了,不过等我给你弹琴再弹个几年,没准我这种得意日子就到头了,到时候又是你什么都知道而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笑问他:“觉得怎么样?”
他的笑容有些讪讪:“很好,安静,能一直住这儿是再好不过了的。”
我拉了他坐下:“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没人打扰,住到你厌了我都不准你离开。”
他仔细打量着屋内的布置,看他的表情,应是满心喜欢,“只怕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厌这个地方。”
“那便是最好的,”我想了想,道:“明日,你知不知道,对着你,我总感觉有些不一样。”
他有些好奇:“怎么不一样?”
我说:“从第一次见到你,我的心里只产生了一种感觉,很不一样的感觉。”
他更加好奇了,笑得像个孩子:“倒是说说看,什么感觉?”
我凑到他身前:“你知不知道,有那么一种感觉叫一见钟情?”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