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二十九章 如呓语亦真言(一)(1 / 1)
许是母女连心的缘故,上官燕看着朱绡绡有种莫名的亲切感,脚步便频频移到清云居去。少不得要提到欧阳明日,也少不得不小心说出他的藏身之处。欧阳明日的藏身之所,只有臭豆腐、边疆老人和司马夫妇四人知晓,朱绡绡是第五个。她心中既想知道他在哪里又不想知道。但不论想与不想,还是由自己的娘亲告诉的她。
辗转反侧几天,心乱如麻,朱绡绡仍想不出该不该去见他。不去的理由是,欧阳明日只是一味地拒绝她,他的每一个笑容都带给她希望,却又在刹那间转过身,将她推入失望的深渊,只差没到了绝望的地步。去的理由是,她是在想他。
思绪万千的夜晚,她多次踢掉轻薄的鸳鸯被。夜半更深,总会有一双手为她重新盖上被子。那双如鬼魅的手,无声无迹。走后,总会带动床沿白玉吊坠的晃动,留下清冷桃香。
地下密道,暗而无光,窄而长,幽长不见尽头。顺着墙壁走下石阶,便可进入一间密室。朱绡绡还是来找他了。
密室内,一根扁状红烛照亮一角,照亮里面的人。
密室的门一点点打开,欧阳明日的目光一点点略向门外,直至对上朱绡绡的眼睛,才震惊地移开目光,继续看手中的书:“你竟找到了的这儿。”
“是燕姐姐告诉我的。”朱绡绡徐徐挪了过来。
“燕姐姐?”欧阳明日抬眼,可笑地,“她可是你的母亲。”
昏黄的蜡烛照在朱绡绡脸上,忧伤得不复往日面容,仿佛一夜成长:“明日哥哥,你可以说帘儿任性,帘儿自私,帘儿不孝,可帘儿从未忘记过自己在做什么,那就是等,”从十年前等到十年后,再从十年后等到他点头。
“你抛弃了宠爱你的父母,也抛弃了需要你去宠去爱的弟弟,甚至抛弃了全世界,抛弃了自己的身份,只为了这么一个字,值得吗?”
“若不值得,就不会这么做了。”
“你该为你娘想想,”幽暗烛光笼罩着他黑色的眸,“找不到你,将会是她一生的遗憾。”翻动手中的书,才发现已到了最后一页。
“可是我太自私,亲人和明日哥哥,我只能选其一,而可以轻易得到的,往往是不被珍惜的,被认为是不重要,”朱绡绡道,睫毛无规则地颤动,“明日哥哥……你是不是,是不是还爱着我娘?”
曾经,现在,不知何时,上官燕这个名字再也触动不了他的心扉,变得只是三个再普通不过的文字。对于这个问题,欧阳明日只是自嘲地笑笑:“若真要回答,我所说的,也不会是真话。”
他的目光略向密室的一角,那里陈列着许许多多酒坛子,有大有小,叠了好几层。
朱绡绡顺着他的目光瞧见那些酒坛,顺势端了坛较小的放在桌子上,表情交错,如风云变化:“这个密室竟藏起了酒,成了酒窖?”
欧阳明日将书翻拢,一如既往地:“这些都是在这里藏了十年的酒,不陈也不新。帘儿,当日你嘱托我下次来时为你备好酒,这些便是我为你备的。曾错失了无数次机会,今日你我抛开一切,不谈别的,只碰杯对饮千杯可好?”
朱绡绡有些不明所以,依旧从了他的意,道:“好!”不醉不归。
揭开层层盖子,酒香扑鼻,虽仅藏了十年,这么一嗅,仿佛竟要醉了。欧阳明日从未试验过自己的酒量究竟有多深。他常喝酒,却从来不多喝,是以从没有醉过。
他也从不会在人前失了自己的形象,就是吃饭,每个小小的细节,都谨慎小心地对待。每一个握筷的动作,都如同画中的人。
然而这一次,通通变了。他失了形象,也喝醉了。桌上本就倒置着酒杯,十杯中,朱绡绡只够喝到一杯。另九杯,全让他喝了去。
他喝得疯狂般,数杯齐吞,仿佛要把自己硬生生从清醒灌醉,仿佛要把人一辈子所有苦水尽数咽下,然后消灭。
朱绡绡傻了,索性放下杯子,怔怔看着他。她不明白,既是对饮千杯,为何又要一人独饮?但随即她又明白了,明日哥哥,或许是要践行酒后吐真言的真谛。
欧阳明日脸色泛红,有些坐将不住,起身,却被朱绡绡扶住,踉跄了几步,两人一起跌坐到地上,可谓狼狈。
酒香浓烈,但再浓烈,也掩盖不住他身上带有的清冷宁静的桃香。
欧阳明日只敢在她面前放下他的架子,丢失他的形象。
“帘儿——你娘,她是个好女子,我曾深深为她着迷,我爱他……”喝醉后,口中呢喃,如梦中呓语。他说出这话,什么事也没有,但对于朱绡绡,却是当头一棒。好在他爱的是上官燕,不是别人。他与上官燕,尽管不是恋人,但也是相识多年的生死之交,况且上官燕还是江湖上顶级的美貌与武功并兼的女神龙,携了凤血剑独闯江湖。而朱绡绡,短短半月中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什么也算不上。
欧阳明日闭着双目,远山眉间鲜红欲滴的朱砂仿佛一双眼,可以目空一切,诉说着一个人一世的辛酸与悲凉:“她常常不开心,她常常满目愁容,是我爹当初作恶太多,夺走了她的快乐,于是我便发誓,要一辈子守护她,哪怕牺牲一切,只要换得她真心笑,足以。”
尽管这里别无他人,朱绡绡还是勉力挤出一个笑来,深情如爹爹,专情如明日哥哥,娘亲当真幸福。
欧阳明日忽紧张地抓住她的衣袖,此时的他像极了孩子在父母怀中撒娇,别样的可爱,“但……但那都是之前了……”
朱绡绡黯淡的眸子听到这句话时出现了光彩,忙问:“明日哥哥,什么,什么之前?”尽管他很有可能听不到她说话,她还是问了。
“关于上官燕的一切,我早已忘得差不多……我爱她是从前,我发誓一辈子守护她亦是从前……而现在,我才发现,当初全心全意许下的诺言,竟如此不堪一击,如此容易被遗忘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只因我遇上了一个懂得默默守护我,也更需要我去守护的人。”
朱绡绡的眼前渐变模糊,看不清面前的人,任由他靠入自己怀中,“那个人……可是帘儿?”
久久没有应答,只听见匀称安宁的呼吸声,他睡熟了。朱绡绡却心潮澎湃,眼角也澎湃。她不是大家闺秀,但她觉得最近着实越来越像真正的猪小姐了,只因一个人的几句话,便会哭不停,泪不止,她早已不再是从前的司马帘。毕竟已经长大,毕竟已为人妻。
“明日哥哥,为什么不在清醒的时候说这些?为什么偏要把自己灌醉才肯说真话?”
“你知不知道,你说你忘了对我娘立下的誓言,我听了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