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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矣(下)
嬷嬷终于训话完毕,她假装大度的挥挥手,对已经跪了有一会儿的桃子和橘子说:“好了好了,都起来吧。”
陆语冰淡笑不语,嬷嬷的权利果然是大,这一跪一起的,完全是没有丁点的意思来请示一下她这个正儿八经的主子的。这大概都不能算是挑衅的一种,因为这些个嬷嬷早就已经被陆语冰的不插话惯成了自然,好像本就该如此。
陆语冰在心里笑得欢实,她真的很期待来日在宫里再聚时嬷嬷还能来上这么一出,那乐子可就大了。
“桃子,你刚刚要说什么?”陆语冰在一切都平息了之后,才柔柔的开口问道。
桃子这才赶快跑回了陆语冰的身边,站到了橘子的前面,去回她自家小姐的问话。这些丫鬟也都是练出来了,跪了半柱香的时间之后站起来就能走,根本不带犹豫的,完全就跟没事人一样。
“我听说,”桃子本来张了张口就准备直接说的,却被她斜后方的橘子捅了一下腰肢,这才硬生生的改成了,“回小姐的话,桃子听说皇上改了大婚的习俗。”陆语冰不习惯桃子在她面前自称奴婢,她和她的四个丫鬟都是大小一起长大的交情,早就没大没小惯了,但为了给嬷嬷装装样子,遂用名字自称。
“哦,怎么改的?”陆语冰语气平淡问出了在场所有人都想问的话。
“皇帝贵为天子,大婚不能‘亲迎’,只派遣使节迎娶,称‘奉迎’。”桃子说的时候仿佛句句带血、字字含泪,就好像是她得到了一份天大的屈辱。
当然,陆语冰并没有觉得改这样的规矩有多么的屈辱。
不过,她看了一下周围的人,好像她身边的人都不是这么想的。听到桃子这么说,连一向沉稳懂事的另外两个丫鬟的眼神也都变了。
自然,更不用提那几位从宫里来的嬷嬷,她们好像更加趾高气昂了几分。因为陆语冰这个没有娘家的准皇后真的如传闻中的一样不受宠,而她们就好像已经能够想象得陆语冰的未来会有多么凄惨。
当然了,全京城的百姓也都不是很看好陆语冰的这桩婚姻。大街小巷的都在传,当今圣上沈无云会娶陆语冰,只是为了报他的恩师也就是陆相爷当年的雪中送炭。更有人说的是有鼻子有眼的称,当年陆相爷喊冤入狱,为了保住他的宝贝女儿特意传消息给远在边疆还只是个王爷的沈无云,临终托孤,逼他立下誓言不得不娶陆语冰。
听到这段的时候陆语冰很不给面子的笑了,因为她真的很想知道当年她爹到底是怎么能够在众叛亲离的情况下从天牢中把消息传递给千里之外的沈无云的。
大部分坊间也都在传,当今圣上真正中意的其实是皇太后的娘家、现任丞相曹相爷的大千金,那位已经被内定了的皇贵妃。据说这位曹家大千金是才艺双绝、貌若天仙,声音如黄鹂鸣翠,还天赋异禀自带辟芷兰香,更有西子一般曼妙的绰约身子,菩萨一般柔软的心肠。
陆语冰是不知道这否是真的,但是她常想,如果这是真的……
……那该有多好。
别人的事她也不清楚,也就不提了。
至于沈无云这次改革大婚的心思,虽然陆语冰不敢自称已经摸熟摸透,但他一些举动背后的深意她多少还是能够猜到一二的。
沈无云是在用他的大婚告诉所有人,从他祖父辈开始就已经没落了将近百年的皇权将要在他手上再次重新回到它应有的位置上。上天赋予了天子绝无仅有的权利,那权利神圣而不可侵犯,他,注定要至高无上。
所以对于大婚改革这个消息陆语冰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唯一惊讶的,大概是被派来的迎婚使的身份。
桃子说:“皇上已然下旨,请公子代为迎亲。”
陆语冰端起手里的白玉杯,用长袖遮挡住了她因为那一个称呼而突兀变得激动的脸,也许激动算是个过于和缓的词儿,狰狞会更加的贴合一些。
公子,能让桃子从口里如此说的公子,自然就只会是那一位被誉为继陆语冰她爹陆相爷之后的又一旷世奇才,白衣胜雪,俊美无双,拥有拥君之功的御史大夫;曾经相府的公子,陆相爷的养子,陆语冰名义上的兄长,与陆语冰真正自幼感情笃深的青梅竹马,那个带着百官向皇上联名推举陆语冰为皇后的男人——陆吟风。
曾记得陆语冰小时候在她爹的生辰宴会上,有人问:“相府千金这般冰雪聪明又美丽活泼,不知道要怎样的人才能够配上。”
陆语冰自然是不知道自己是否合乎那冰雪聪明又美丽活泼的标准的,反正几乎每个见她的人都要这么夸上一回。但陆语冰的娘总对她说:“你这个丑丫头,可给我记住了,不要以为别人夸你几句,你就真以为你就是那样了,他们这话可不是说给你听的。”
所以当时的陆语冰只是很下意识的道:“我的夫君自然要貌比潘安、才比子建,官拜丞相、位极人臣。”
跟在陆语冰身后还很傻的陆吟风,拽了拽她的衣袖,用小狗狗一般水水的眼睛看着她,鼓着他那一张包子脸,悄悄对她说:“语儿妹妹能不能不要嫁给爹爹,哥哥长大了一定努力做到貌比潘安、才比子建,官拜丞相、位极人臣。”
陆语冰忘记了她当时对那话是什么反应,只记得听到了这话的她娘是笑的花枝乱颤,毫无形象可言。
……
光武二年三月初四午时,掌管天文立法的太史监选定这日为行纳采礼最吉的黄道吉日。
于是,从那日起,正式拉开了光武帝沈无云大婚的帷幕,整个皇宫和陆府都忙碌了起来。
午时之前,钦命的正副使(与迎婚使节不同)恭恭敬敬地来到金銮殿前,听宣制官宣布皇帝命其“以礼纳采”的诏令,然后三跪九叩,接受由大学士所授的金节,再率仪仗队伍以及纳采礼物出东华门前往皇后府邸,也就是陆语冰所在的陆府老宅。
陆语冰和早上刚刚赶来的陆吟风率众跪在府门前恭迎来使(为了避嫌,陆吟风最近不住在陆府),因为陆语冰父母俱亡,九族被抄,所以聆听正使传制的活儿也只能由陆吟风这个养兄来干。
陆语冰跪在陆吟风的斜后方,止不住的在心里冷笑,看着她前面那抹如竹的白衣身姿,为了遮挡住自己情绪,低垂下了被丫鬟和嬷嬷们精心打扮过的妆容。她的手撑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感觉那寒气由掌心一直侵蚀到她的脊梁骨,穿再厚的衣裳也无济于事。
纳采礼后,给陆语冰娘家的赐物被了留下来,而给陆语冰的礼物则又被带回了宫中。穷折腾,陆语冰如是说。
当天傍晚,陆府张灯结彩,在大片大片代表着喜气的红色中举行了盛大的纳采宴会。和古礼不同的是,这并非是由陆府这个娘家设宴款待来使,而是由皇帝特命的内务府大臣侍卫公侯以下、二品以上的官员宴请陆语冰的娘家,同时还特意赏给了陆府女眷二十桌酒席。
陆语冰坐在象征着女眷首席最高的位置上,看着酒盏交错的热闹晚宴,看着陆吟风来者不拒的喝下一杯又一杯的喜酒,她尖锐的长指甲差点抓破自己的手掌。
面子上,陆语冰依旧在笑,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她笑的有多假。
宴会结束,以陆吟风和陆语冰为首,众官员朝皇宫所在的方向行三跪九叩之礼,再次以谢皇帝赐食之恩。
头磕在地上的时候,陆语冰告诉自己,你再也没有回头的路了。
……
经太史监再次卜卦,光武二年四月初四午时行大征礼为吉。
同样由皇帝钦命的大征礼正副使节,率领大批官员随从在听候皇命之后就再次动身前往陆府完成使命,仪式和纳采礼的命使礼仪相同,只是大征礼物比纳采礼物从数量到种类都多得多,当然是相当丰厚、贵重的。
大征礼物分为两类,一类是给陆语冰这个准皇后的礼物,盛在八十一座龙亭内陈放于丹陛上,另一类为赐给陆家的礼物,盛在六十四座采亭内陈放于丹陛下。
命使结束后,浩浩荡荡的人马在御仗引导下经东华门向陆府进发。
到了陆府,正使毕恭毕敬地把金节放在陆府厅堂正中的节案上。然后,与纳采礼一样的,给陆语冰的的礼物要随妆奁带回宫中,而赐给陆家的礼物则可以留下来。
面对那些奇珍异宝,陆语冰却早没有了儿时的喜爱和向往。
在礼单中,陆语冰惊讶的看到了当年她与沈无云做戏言时说过的玩笑礼物。
陆语冰也是在那时才记起来,她曾经对沈无云说过:“若谁要娶我为妻,就必将这世界上最大的东海鲛人泪冠以金丝穗装的绳结送与我为聘礼。”说这话的时候陆语冰的眼角其实一直都在斜看着坐在自己右手边的陆吟风身上,很显然的,她是在说给他听。
却不成想,最后能够记得并满足她的这个人,却是当年被当做挡箭牌的沈无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