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不抛弃不放弃（1 / 1）
7.
初三的早上高城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史今已经起床，正在叠被，隔着段距离都能听到听筒里发怒的声音。电话是高城父亲打来的，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自然是因为高城这个春节请了探亲假没回家的事。
电话那头传来高军长的声音：“你倒说说，大过年的你究竟上哪儿去了？现在人在哪儿呢？”
“我，我在北京。”别看高城平时团里威营里横的，也有个怕的人，那就是他爸。这时听出老爷子真急了，心里不由犯怵。
“北京？上北京干什么去？”
“……见见老同学，有个，有个聚会。”
“接着编，你接着编。”
“真的，爸，我没骗你，前天我还见着杨晓峰了，哦，还有刘铮，李庆，都是大学同学。”
“高城啊，你是我儿子，我能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高军长忽然缓和了语气，“我问过王庆瑞了，他虽然没有明说，我也大概猜得出来，你请了探亲假对吧？”
“爸，我都多大了，你就别管我了。”
“死崽子！”高军长火气又来了，“平时我管你多吗？大过年的不回家你还有理了。我是你爹，问问不行啊？”
“行，当然行。爸你别生气，是我错了。”
“那我问你什么，你得实话实说。”
“行，实话实说。”
高军长沉声问道：“高城，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啊？……没有！”高城回答得斩钉截铁。
“唉！虽然我平时对你严厉，如果真有中意的也别藏着掖着，只要对方人品正直，对你真心，其他的都不重要，我和你妈也没什么不能同意的。”
“爸，你说的是真的？”高城不由有些兴奋，又有点意外。他没想到身为军长一向严厉的父亲对于自己选女朋友的事如此开明，不过高城也绝没因此昏了头，他在心里暗叹，爹呀，要是我告诉你我喜欢上一个男的，不知道你还会不会这么说？……
高军长半天听不见儿子的声音，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哼，死小子，露馅儿了吧，还说没女朋友！”
“爸，现在真没有，哪天有了，我领回家给你看哈。”高城听出父亲没有因为他春节没回家的事生气，总算放了心。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道：“好吧，既然你有自己的打算，我就不问了。可是你差不多该回来了吧，你探亲假到初几呀？”
高城想了一下：“……初六。”
“总得回家露个脸吧，你妈都想你了，自己看着办吧！”
啪的一声，电话就此中断。高城有些发怔，史今推他：“哎！”
高城把目光移到史今脸上，怔怔看着他。史今温吞地笑了一下：“别让你爸着急，回吧，我送你。”
高城舍不得走，可他也知道不走不行。于是就一脸不情愿的任由史今帮他收拾东西，又一脸不情愿的任由史今把他送到火车站。史今买了票催促高城上车，高城站定了直直望进史今眼里。
“今儿，我有句话想跟你说。”
史今看着高城笑，脸上不禁又有些烧得慌。
高城张了张嘴：“我……其实我……”不过就是那么句话，史今大概也明白，可无论如何就是说不出口，高城在心里狠狠地唾弃自己没用，“今儿……我就是想跟你说……我……”
史今伸手按在高城肩膀上，温声道：“没想好怎么说就先别说了，上车吧。”
时间不多了，列车员已经第二次在催还没上车的乘客赶紧上车。高城握紧了拳，四下瞅瞅没人注意这边儿，忽然凑过去飞快地在史今脸上亲了一下，转身一溜烟似的跑上火车。
史今被亲得一怔，突然间耳根通红，杵在那儿都不会动了，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云里雾里的。
笛音长鸣，火车开动。高城从窗口冲着发呆的史今大声喊：“今儿，我走了，过两天给你打电话啊！”
史今杵了半天，慢慢缓过劲儿来。……我我我，我就这么让他亲了？……这便宜占的……伸手摸摸刚被亲过的地方，史今轻笑，随即一丝怅然掠过眼底。
高城回到家呆了不到半天就呆不住了，感觉自己无聊得快要发霉了。拿出手机给史今打电话，那头嘟嘟响了两声史今就接了。
“喂？连长！”
温暖的叫人安心的声音，高城不由笑了。“干什么呢？”没话找话式的瞎聊，其实就是想听听史今的声音，尽管高城不想承认自己如此没用，才分开不到两天居然就开始想念。特别想。
“也没啥可干的，收拾收拾屋子。”
“哦！这么贤惠啊！”高城眼中闪出戏谑。
“说啥呢！”史今扁起嘴，心道又占我便宜，可为什么心底竟不争气的感觉到甜蜜？……
两人谁也没说话，也都没挂电话，静静的电流声划过耳边，他们知道彼此的存在。
过了一会儿，史今才轻声道：“你那边还好吧？回家了？”
“嗯，无聊。……想你了。”
电话里又只剩下电流声，似乎夹杂了史今一声轻笑。
高城想了想又道：“年初有个演习，忙完了我还去找你。”
“别来了，总请假不好。”
“什么意思啊？不想看见我？”
“不是……”
“那说好了啊，演习完了我去找你。”
“……行。”
“那，那我挂了啊！”高城抓抓头发，觉得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手指已摸向挂断键。
“连长！”史今忽然叫了他一声。
“嗯？有事就说！”高城直觉史今是有事想跟自己说。
“没事，连长再见。”
啪地一声轻响，电话断掉，只剩嘟嘟的盲音。高城笑骂了句“闹鬼的毛病”，撂下手机开始傻笑。真奇怪，才刚刚分开就开始想念，这大概就是恋爱的感觉。
史今挂了电话，怔怔望着窗外。春节的喜庆还没有完全褪去，人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这简单而平凡的快乐正是自己所向往的，可是……史今默默叹了口气。
“这是怎么了？跟小媳妇儿似的。真动了心思了？”
史今转身，无奈笑道：“月月，你不厚道，老同学了还嘲笑我。”
沈月仔细端详史今，微微惊讶：“是真的？你那位连长？”
“你就当不知道好了。”
“为什么啊？”沈月不解。
“大部分人可能看不惯这种事，我不介意的。”
“你想什么了史今，我没有看不惯，为什么要看不惯，高副营长多优秀的一人啊，比我家陌陌强太多了，你比我命好！”
“你，你不歧视？”
“你也没歧视我找了一个卖唱的当男朋友吗？”沈月半开玩笑地道。
“哎呦，女孩家讲话也太难听。人家梓陌不错，对你挺真心的。”
“我知道他对我真心。”沈月笑道，“我也看得出，高副营长对你，也是真心的。”
史今略垂下眼帘，半天没说话。沈月打量他：“史今，我觉得你心里藏着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儿啊？我是内心那么阴暗的人吗？”史今的眼睛眉毛都皱在一起。
“我不是说你内心阴暗，我是觉得你……”沈月努力想着措辞，突然眼睛一亮，“我觉得你有点神秘。”
“我的天！沈月同学，请放弃你毫无理由的主观臆想，这样下去会影响你的思维能力。”
“你不如直接说我有点神经质。”沈月笑笑，“别介意，是我想多了。”
烟尘滚滚，黄土漫天，师侦查营训练场上一片混乱。几个兵抬着一副担架，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冲向停在路边的救护车，随行军医边跑边喊：“快点快点，抬稳了！
”到了车前，几人一齐用力，担架稳稳地被抬了上去。甘小宁举着血袋最后上车，随后门一关，救护车飞驰而去。
甘小宁抹了把头上的汗，马上去看担架上高城的伤情。十分俊朗的脸此刻被鲜血染得斑驳陆离，几乎辨不出本来面目。马小帅已经哭成一团，边哭边叫道：“副营长
你可别吓唬我啊！呜呜呜……”高城神智还算清醒，半边脸火烧火燎的疼，听到马小帅的哭叫不禁更加烦躁，怒道：“哭什么哭，我又没死！别在这儿给我丢人！”
马小帅被高城一骂再不敢哭出声音，眼泪却还一个劲儿往外冒。
军医劝道：“高副营长，请不要讲话，我现在给你缝合伤口。”高城点了一下头，不再说话。
甘小宁问：“就在这儿缝针？不用等到医院？”
军医麻利地为高城清理血迹然后消毒，顺便瞟了甘小宁一眼。“能现在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等到医院？看着他一直流血很有意思吗？你们副营长跟你有仇啊！”
“不，不，不是。”甘小宁让军医一顿教训说话都不利索了。
“不是就别傻愣着啦，还有你，那个兵别哭了，过来扶着点儿！”军医冲抹眼泪的马小帅吼了一句，心道这高副营长手底下都什么兵啊，一个泪包，一个愣头青，偏偏还宠着跟宝贝似的。在师侦营，高城是出了名的护犊子，尤其是对老七连的兵，高城对待他们简直恨不得把心掏出来。钢七连虽然散了，可那里呆过的每一个兵就像钢七连的精神一样，早已融进高城的血肉，不可分割。
甘小宁举着血袋，马小帅扶着高城的头，军医麻利地沿着高城脸侧的大口子开始缝针。军医人家那是专业的，自然面不改色，这一来可苦了马小帅，本来泪点就低，
这会儿眼见自家副营长的惨状眼泪又啪嗒啪嗒往下掉。军医气得直想骂娘：“我说你有完没完啊，泪珠子掉他伤口里感染了我可不负责！”
马小帅吓得赶紧撇开脸，冲着另一头继续飙泪。
伤口很快缝好，军医抹了把汗，无奈地看了马小帅一眼。刚才自己也是急的，脾气就不太好，要说这个兵还真是个好兵。记得高城说过，他喜欢有情义的兵，应该就是这样的。不过这哭得也太那个什么了！
军医火爆脾气，其实刀子嘴豆腐心，看马小帅哭个不停，忍不住叹口气道：“你呀，这会儿心疼了？远程引导时你干嘛去了？还让你们副营长亲自操作！”
马小帅一听哭得更惨了：“我是想去，副营长不让啊！他说要精确到米就得付出点儿代价，嫌我笨叫我靠边儿站，我知道其实副营长是怕我们受伤……呜呜呜……”
军医一瞬间肃然起敬，再看向高城的目光不由带上几分沉甸甸的情绪。挺俊朗的脸无端添个长口子，从眉骨一直到眼睛下方，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伤疤是军人的荣誉，而高城是一位令人敬佩的军人。
很快到了医院，把人抬进去，进一步检查消毒上药，然后安排病房。高城的伤是看着吓人，其实倒不特别严重，缝了针抹了药等着伤口恢复就行了。医生怕感染，让住院一周，几个人办完手续推着担架到病房时，高城已经晕乎乎地睡着了。
高城反反复复地做着一个梦。钟声敲响，礼花绽放，五颜六色的璀璨流光。史今静静站在自己面前，盛世烟花下平和的面孔，瞳仁里神采飞扬。他慢慢地笑开，低沉磁性的嗓音仿佛带上某种蛊惑，钻进耳朵里。
“连长……连长……”
“今儿！”高城不由叫了一声。
“连长再见……”史今的身影渐渐淡去，终于融进烟花里。
“今儿，别走！你上哪儿去？今儿——!”
高城猛地睁眼，急出一身冷汗。平定情绪四下看看，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床单，自己在输液……这里是医院！高城想起自己做手动引导操作时让弹片划伤了脸，救护车上军医给自己缝针，还有马小帅那个泪包一直在哭的情景。本来挺清醒的，半边脸疼得不行，缝针前军医在伤口周围抹了点麻药，然后就开始晕乎乎，这是睡了多久？高城将脸轻轻转向没有受伤的一侧，正好看到门。
门把转动，两个人走进来。当先一人体型微胖，头发花白，正是王团长，后边跟着的是师侦营第一泪包马小帅。
二人看到高城睁着眼睛先是一愣，随即现出惊喜之色。
“副营长你醒了！”马小帅跑过来叫了高城一声，眼眶又开始泛红。
“停停停！你别哭行吧？我这半边脸疼着呢，别惹我生气啊！”高城没好气地说。
马小帅立刻垂下头。
王团长笑呵呵地走到床边：“刚醒过来就能训人，看来你的伤没什么事了。高城啊，你还是老样子，脾气太爆，干嘛训人家？。”
高城有点不好意思，讷讷叫了声“王叔”。
王团长坐下来，看看马小帅，又对高城说：“连我都要羡慕你，身边都是好兵。这个兵不错，一直忙前忙后的，午饭都没吃。”
马小帅马上立正：“报告团长，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高城对马小帅说：“我这儿没事了，赶快去吃饭，这是命令。”
“是！”马小帅斩钉截铁答应一句，然后一溜烟跑了。
高城看着那跑得飞快的身影，笑骂道“瘪犊子玩意儿”。
王团长静静看着高城，一时没说话。
高城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他叫马小帅，钢七连第五千名士兵，是个好兵。”
王团长点点头：“我知道，你对老七连的兵有种不一样的感情。”
“他们都是我的兄弟，他们每一个人我都记得，一辈子也不会忘。不抛弃也不放弃，在钢七连当连长的三年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不抛弃也不放弃，说得好......所以你就大老远跑去找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