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第83章(1 / 1)
我急得都哭了,说大夫,你无论如何都要把我孩子的病治好,我和孩子他爸一定终生不忘。
医生在我们等一会儿,我那颗心就像是放在油锅里煎一样的痛,每多等一分钟,就多忍受一分这样的痛。
过了一会儿,几个护士就推着小海进病房去了,刚一进去,满满的几瓶药点滴就给小海扎上了。孩子的脸都烧红了,闭着眼睛不动也不吭声。
我和他爸守在小海的病床前,片刻都不敢合眼,生怕一合眼小海会出了什么状况。守到后半夜的时候,医生开始过来给小海鼻子上插上了管子。
我心里当时就像针扎了一样痛,小海瘦小的脸刚比那个管子大一点儿,我看着这么小的孩子受这么大的罪,当时就哭了起来。
医生把让护士把我们赶出去,他说,小海虽然是昏迷着,却还是有意识的。我这样哭哭啼啼的,不利于小海的治疗。
我和小海的爸爸就站在小海病房外面,眼巴巴地往里面瞅。靠着病房有一排长凳,我和他爸却谁都不敢坐一下。看见一个护士从里面出来了,我就急忙上去拉住问她小海有没有事,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他爸也不敢合眼,守在门外,一圈又一圈地在那里焦躁不安地转悠。
连续打了几天点滴之后,小海的烧慢慢地退了,也不再昏迷了。我和他爸爸欣慰不已,用剩下的钱给孩子买了好吃的,小海太瘦了,应该好好补补身子。
在县城里几乎每天都要去缴费窗□□钱,我和他爸爸慢慢支撑不下来了。我想,就算是出院也得等到小海的病好了之后才可以出院。
自从家里的铺子倒闭以后,我们家里的经济条件就开始每况日下了;平日的开销加上小海生病吃药的钱,几乎已经花光了这些年在集市上卖菜所攒下的那一点积蓄。
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只好打电话给妹妹,问她能不能借点钱来,小海住院需要花钱。我想,妹妹在城里这么多年了,房贷也还清了,车子也买了,应该是站住脚了。但是没想到妹妹却一口回绝了。
她说,市里不比农村,动动脚就要花钱。子杰上学、买衣服、报培训班都需要很多的钱,她手里也没有存款了。
眼看着小海的点滴就要打完了,我和他爸爸交不起医药费,医生便不肯继续给小海打点滴,只是每日给他吊盐水。医生说,若是再过几天还不能交钱,小海就得被迫出院了。
我普通一声跪在医生面前,我说,我们正在筹钱,好歹先给小海治着,等到借了钱之后我们立刻把欠的钱补上。
医生却为难地说道,这是医院里的规矩,交一天的钱,就打一天的针。要是每个患者都像我们这样求他,医院岂不是要倒闭了?
我催促小海的爸爸四回村子里四处借钱看看。小海的爸爸就连夜回到了村子里,四处找人借钱。然而村子里的人几乎都是手里紧巴巴的,小海的爸爸在家里转了两天,也没有借来多少钱。
一夜之间,小海他爸的头发白了一半。我找不到钱,思来想去,只好去开口跟我母亲去借。我平日里去看望母亲的时候,经常给她一些零花钱;这些年妹妹回来,也应该给了她点钱。也许能从母亲那里借到一点钱。
我说,妈,我也是走投无路才开口跟你和爸爸借钱,小海现在没钱治病,就要断药了。
我母亲淡淡地问,什么病?
我说,是高烧,小海烧得厉害。
她便开始指责起我来。说,小海这孩子都是被你惯坏了,发烧这么一点小病,在家里用冰块敷一敷就可以了,竟然还拉到县里的医院去看。这么高的开销,是我们这种农村家庭能支付的起的吗?
我听到这话心里焦急,跟母亲又说了许多好话。我说小海已经昏迷好几天了,我先借点钱给小海把病看得差不多了,就立刻让他出院。
我母亲却说,她和我父亲年纪都大了,本来也就没剩下多少钱,加上上一次妹妹回来置办酒菜,不说省下钱,外面还欠了债。
我就哀求母亲跟我妹妹开口借点钱来,虽然我既不愿意做这样一件事情。我跟她下保证说,妈,你放心,我借到钱立刻就还给妹妹,不会拖太久。
母亲说,这种小事情怎么能麻烦你妹妹呢?你妹妹在外头的生活已经够辛苦了,城市里不比农村,动动脚都需要花钱,你作为一个姐姐,就不要给你妹妹继续添麻烦了。
我实在走投无路了,想着我的小海在医院里躺着不省人事,母亲和妹妹都袖手旁观,我心里真是难受极了。我当时就控制不住了,语气很激动地跟她说,如果不是我当初把读大学的机会留给妹妹,她能有今天吗?如果不是我把文生让给她,她能嫁到市里吗?她现在的一切不都是我给她的吗?我又何尝有过一句怨言?
母亲说,你还和我提这件事情?你知道我们把你养活大多么辛苦吗?要不是我和你爸爸把你捡回来,当初恐怕你早就冻死在外面了。
我听着母亲的话,真觉得寒心极了。我没想到我的母亲居然会对我说出这种话来。他们说救了我一命,可是我宁愿自己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上。
我和小海他爸借不到钱,我们俩就像是木头人一样站在医院里,眼睁睁地看着小海被从急救推出来。本来好转一点的病情,现在又加重了,孩子已经连续昏迷好几天了。
医生说,小海已经打了好几天盐水了,再这样耽误下去,恐怕是没救了。
小海的小脸苍白苍白的,眼睛紧闭着。小手瘦的跟老竹竿儿似的。我忽然哭着跪倒在小海的床边,我说,小海啊,妈妈对不住你,妈妈没能力让你看病,妈妈对不住你……
小海他爸,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捂着嘴在一边痛哭起来。我们结婚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哭过。
孩子要被强迫出院的时候,我实在走投无路了,抱着最后一点希望,给文生打了电话。
文生听到了小海生病的事情,从市里赶来,送了钱过来。他说,钱的事情由他负责,我们先给小海好好治病。
交了钱之后,医院里立刻就给小海重新扎上了针。过了一个星期之后,小海的病情还是没有什么起色,文生联系了市里的医院,把小海接到市里去抢救。
但是因为耽搁了这么多天,在一个星期的急救之后,我的小海还是走了。
小海走得那天,正是他十岁的生日。
我给他买了一身崭新的衣服,我说,小海,妈对不起你啊,都没有给你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你看看我现在给你买的这件还喜欢吗?你到了那边想妈妈了就托梦告诉我一声……
小海嘴唇发紫,闭着眼睛躺在他的小床上一动不动。
村邻的老人说,死了的小孩子不能在家里停留的太久,应当立刻送走。
小海走的那天,我抱着他哭得好伤心。村里人说,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吉利。小海还没长成年,埋了不吉利,要丢到井里面才好。
我的小海已经骨瘦如柴了,我就那样看着他的小身子被一条崭新的小毯子裹了起来,裹得严严实实的,被一个人扛着丢到一口荒井里面去。
我几乎已经哭得站不起来了,跪倒在地上,我心里难受啊,如果不是因为我无能,我的小海就不会这么早离开我。
小海,妈妈对不起你啊。
我想扑过去跟小海见最后一面,但是那么多人都拦住我,他们说,人已经死了,哭坏了身子又怎么值得呢……
小海走后,我的世界仿佛天都塌下来了。每天半夜睡醒,都仿佛小海还在身边,可是看看身边,却总是空空荡荡的。
我再也不想赶集卖菜了,我什么都不想做。我总是想起孩子生病的时候,我的母亲,我的妹妹,他们全部都那样袖手旁观,就像当初看着我被父亲走得快要死去,他们却站在对面无动于衷一样。
小海走后的一个月,我瘦了整整一圈。
开始听到文生和妹妹吵架的消息,妹妹哭得双眼红肿,抱着子杰来看望母亲。我隐约听到邻居们说,因为小海的事情,文生和妹妹吵架了。
妹妹一直在母亲家里住着,若在平日,我一定早去看她了。但是现在,她几乎已经在母亲那里住了快一个月了,我都没有去看她一眼。我不想看到她。
文生来看我了。看见我又黑又瘦,他的眼睛又红了。
他说,月月,跟我走吧,你不应该继续呆在这里。你识字,有文化,又有耐心。到了市里,我给你找份好工作,比在农村呆下去好得多。
小海的离开对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假如没有发生这件事情,我会记住自己农村妇女的身份,踏踏实实地在农村过一辈子。可是现在,小海走了,我忽然间像是看透了这个世界。
我之前总是那么天真,那么幼稚,把事情想得都太简单了。当这一切忽然发生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忽然发觉自己是那么地无助。
一夜未合眼。小海走后一个月,我给小海的父亲留了封信,跟着文生离开了那个村子。
我生妹妹的气,我就住在文生家里。妹妹本来正在和文生闹别扭,住在娘家不肯走,听到我去了文生那里,第二天就买了票赶来了。
我心里知道我和文生已经没有可能了,但是我就是要那么做,我那时候心里真得好生妹妹的气,我就是要用那样的方式告诉她,告诉母亲,妹妹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本该属于我的。
我心里知道妹妹不希望我和文生见面。她结婚的时候不让我送她,她每次回母亲家里的时候都不通知我——我知道一直以来她都在回避我和文生见面这件事情。我也都依着妹妹的意思,不和他见面。
但是现在,我就住在她的家里,和文生有说有笑,当着她的面。三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场面十分尴尬,文生在,妹妹也不敢开口赶我走。我看见妹妹那副每天都提心吊胆的日子,心里觉得算是出了口气。
我想起十年前我们三个也曾经聚在一起,那时候我们都读高中,文生和我又是同桌,便经常到我家里去玩。妹妹那个时候便总是缠着文生,我现在细细一想,许是那个时候她就对文生有好感了。
我背地里让文生给我找一份工作,我说,我不能在这里久留,我识字儿,也肯吃苦,只要给我一份工作能让我饿不死,我就能干下去。
两个昔日的恋人再见面,言谈之中总有那么几分微妙的不同寻常的感觉,我想我和文生都察觉到了,但是彼此谁也都无法捅破这层纸。不仅仅是因为没有勇气,而更是因为时隔多年,早已物是人非了。
在文生面前,妹妹对我很好。也许是我的出现让她感觉到危机感了,她那点骄傲的小脾气一丝一毫也没有了。
一天吃饭的时候,她把子杰抱在怀抱里,心事重重地笑着说,姐姐,你看看,子杰都已经这么大了,我们还没有拍过一张像样的全家照呢,你说我和文生下午带着子杰一起去拍全家照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