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第79章(1 / 1)
他希望自己走出去,不仅仅是走出这金钱的牢狱,更是走出心里那座牢狱。
快要走出包间的时候,郑经理忽然开口喊了温岚的名字。
温岚转过身去,看着他。
“你不用为此感到自责,真得。就算是没有你,莎莎也一样得去。之所以用你的名义,不过是想让她将来不那么恨我而已。”
温岚苦笑了两声,对郑经理说道:“郑经理是个聪明人,像我这种愚钝的人是猜不透的。你这一举,一来,不仅讨好了熊总,二来自己还不落下埋怨。我真该恭喜郑经理这一招走得高明。”
温岚说完,挤出一丝微笑着朝郑经理微微一弯腰,然后麻木地走回房间,收拾了自己那几件简单的行李和剩下的一点儿钱,离开了酒店。
城市里人潮如涌,温岚行走在人潮中,感觉到无比的失落,就像一个飘在大海上的水珠,不知道自己将会去到哪里。
也许回学校才是唯一的选择。
风景依旧,学校的情侣们呢喃私语,熟悉的教学楼,熟悉的图书馆。可是一切都没有了当初的味道了。仿佛是南柯一梦,梦醒之后,时间已经过了很久。
虽然离开学校不过几个月,但是当温岚重新站回到校园里的时候,恍若已经隔了好多年。也许是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经历了太多吧。
那些自己曾经追求的一切:名贵高跟鞋,名牌包包和漂亮衣服,现在看起来似乎都没有了太多的意义。这些当初在温岚心里一直所向往的、所追求的众人艳羡的东西,现在对她而言不值一提。
她为了这些东西而付出太多了,付出了自己的尊严,付出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希望和信任,付出了自己的最后一份童真。
在看到了这个社会最肮脏、最黑暗的角落之后,温岚感觉,她对这个社会、对自己已经彻底不抱一点儿希望了。
那些无忧无虑的少女们有一天会变成爱慕虚荣的女人,她们需要钱,需要别人的尊重,需要男人的爱。
那些海誓山盟的少年们有一天会变成发福臃肿的男人,他们拥有地位,渴望年轻和新鲜。
所有的人都戴着面具,奔波忙碌,你争我抢,为的不过是利益二字。每个人都要长大,在利益面前,丢掉原来的单纯,从一块天然的有棱有角的石头被打磨的圆圆润润。
所有的人都变得圆润了,所有的人也就一样了,所有的人也就慢慢地丢掉自己了。
就像当温岚在那个场合里的时候,时时刻刻都会觉得空虚一样。在追求那些浮华的过程总,不知不觉便丢掉自己的灵魂了。
一个丢掉灵魂的人,和行尸走肉没什么两样。
记不清上一次发自肺腑的笑是什么时候,记不得上一句真心话是在什么时候。当温岚贫穷的时候,她想有了钱就会改变一切,有了钱她就会变得快乐;可是现在,她有钱了,可是却觉得自己的思想更加贫穷了。金钱只能装潢外表,外表的富丽堂皇却永远弥补不了精神的一片贫瘠。
活着就是在这样的痛苦中无知无尽的轮回,每多活一秒钟,痛苦就会多延续一秒种。
温岚忽然羡慕起那些死亡的人来。他们的生命终止在那一刻,痛苦也在那一刻终结。温岚不明白为什么人死了要放悲伤的音乐,所有的亲朋好友要痛哭流涕——这本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每个人都应该开怀大笑,祝贺他从活着的枷锁中解脱了出来。
温岚又想起奶奶死的时候。
她是如此的安详,戴着一顶尖顶的小帽子,就像一个沉睡的婴儿。温岚有时候会想,奶奶离开的时候必定是快乐的,她必定为了自己挣脱这尘世的痛苦,永享无边的宁静而感到喜悦,所以奶奶的表情是那么地安详,没有一丝痛苦的痕迹。
于是,温岚心里开始慢慢地向往死亡了。那是另一个平静而安详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没有痛苦,没有歧视,没有孤独和失望。
做出“自杀”这个决定,温岚的思想斗争了很久。
那么多人都贪生怕死,想必“生”这个东西是好过“死”的。有人说,你所拥有的今天正是昨天死去的人所求不得的,但是如果每一个今天都是痛苦和麻木,何不在昨天死去,了结了这无边无际的痛苦。
死又很多种方法。被车撞死,跳楼而死,割腕而死,服毒而死,中煤气而死,窒息而死,上吊而死……形形□□,五花八门。
如果说这每一种死亡的办法都可以成立一个分支的话,那么“死亡”一定是个相当庞大的机构。
痛苦的时候,温岚曾经用刀片割开自己的手腕。那是一把生锈的刀片,是温岚很早之前买了用来削铅笔的——那时候正要学绘图;可是现在看起来完全没有必要了。
很多东西的初衷和它的实际用途是完全背离的,就像温岚手中的刀片,原本是为了学习而买,可是现在是自杀的好帮手;还有生命这玩意儿,原本想活得精彩,可是却发现自己在肮脏乌黑的沼泽地力里越陷越深。
从酒店里开始暴饮暴食的时候体重就开始加速反弹,当温岚痛苦地离开酒店之后,反弹得更为严重了。
她很胖,刀片又不锋利,所以一直割了很久,才割了一道很深的口子。
温岚麻木的心灵和身躯也只有在那个时刻才感觉到了痛。她将手臂放在桌子上,看和鲜红的液体争先恐后地从那道被划破的伤口里涌出来。
那些鲜红的液体就像是一群被压抑了很久的小动物重新被释放出来一样,欢蹦乱跳,活泼不已。
温岚想,等到自己死亡的那一刻,被舒服麻木的灵魂必定也像是得到了解脱一般。
做出“死亡”这个决定的确是一个艰难的决定,要经过一番剧烈的思想斗争。温岚在心里不断地问自己活下来的理由,哪怕只有这个一个让她觉得可以相信的理由,要死的念头就不会那么强烈。
可是,每当她这么问的时候,活下来的理由总是支支吾吾,而死亡的理由却源源不断地被列举了出来。
确定自己要死之后,温岚的心反而平静下来了,这个世界的一切也仿佛和自己再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她把自己柜子里的东西全部收拾好,把自己的桌子、书也收拾一新,换上了一身儿崭新的衣服。
经常夜不归宿,即使不用问,宿舍的女生也都猜到温岚在做什么工作了。除了萧敏还偶尔和温岚说几句话之外,其他两个人对温岚视若无睹。
不过现在对温岚而言,什么都不重要了。
这几个月在酒店里工作的确攒了一点钱,这点钱虽然并不多,可是对一个学生而言却还算是不少。温岚看着那一叠钱,冷笑着想:“钱这东西,再多有什么用?死了之后还不是等于白纸一张?可是就有那么多人为了这张纸钞去奔波。”
人不过本来就是如此,两手空空地来到世界上,又两手空空地离开这世界。而无论你曾经是街头乞丐,还是富豪巨贾,当你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和任何一个死去的人没有什么两样。人不过是在世界这个茫茫大海的海滩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足迹而已,等到下一个风浪卷过,无论这个脚印是深是浅,是大是小,都会被巨浪吞没。
而后续到来的人,会有谁记得,你曾经来过。
当你死去,离开自己曾经存在过的生命的海洋,海上的风景还会依旧。远航的人依然在和风暴搏斗,悠闲的情侣依旧躺在沙滩上晒着太阳。
不是每个心怀大海的人都可以扬起远帆,不是每个熟练的水手都可以战胜海浪。到达彼岸的人骄傲地自夸征服了大海,大海却嘲笑他们无知狂妄。
因为无论你是只踏出了一小步,还是越过了整个海洋,大海都会将你遗忘。
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你为大海的风景而感到心怀喜悦了吗?
如果只是惊惧海上的狂风暴雨,如果只是看到海上的乌云席卷,就算越过了大海,那又怎样。你的一生不过是在痛苦中跋涉而已,走的越远,痛苦就越多。
世人都在意你走得有多远,又有谁会在乎你走得快不快乐。我们为别人的目光而活着,追求荣华富贵,追求万人瞩目,有没有在乎过内心那个真正的自己,那个被叫做灵魂的东西,是否真得快乐过。
桌子上的东西已经收拾干净了,柜子里的衣服也已经全部打包扔掉了。
温岚买了崭新的信纸来,怀着自己所有的痛苦和失望,写了一封很长的遗书作为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点纪念。经历过的那些痛苦成为了她的素材,温岚文思泉涌,一口气写了整整十页纸。
写完那封信便像是完成了一件很伟大的事,温岚把那封信纸折好,放在桌子上。
拿着口袋里剩下的一点钱,温岚在这个城市里闲逛着。钱这东西,在你活着的时候,它就是必需品,你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去得到它;可是当你决定要死的时候,它就是个累赘品,你必须给它找好去路。
温岚想,既然这钱是自己用青春和尊严换来的,那就理所当然地用这些钱换成自己应得的享受。花光这最后一点钱,她就决定自杀。
温岚用那剩下的最后一点钱尽情地买了一些吃的东西,在最后一次暴食之后,她站在一家商店门口,望着熙熙攘攘的马路。
城市里的车来车往,人潮如涌。只需选好时机,闭上眼睛冲到这马路中间,就可以完成自己自杀的计划了。
今天的阳光明媚如同往昔,夹着公文包的男人依旧边打电话便急匆匆地行走着;闲逛的情侣们搂搂抱抱,亲密地有说有笑。
城市里的一切和昨日没什么两样。即使她在此刻死去,不过是在一秒钟的惊讶之后,一切又会如同一秒钟之前那样有条不紊地运行起来。这个城市依旧是围绕着利益而告诉运行着的城市,在阳光照耀你不到的角落里,依然每天发生着难以言说的痛苦和肮脏的故事,金钱和青春的交换。
温岚木然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阳光刺痛了她的眼睛。一辆接着一辆飞快驶过的车辆就像是一条大河里的鱼,排着整齐的秩序飞快地从她面前经过。
闭上眼睛,温岚仿佛听到天堂的召唤。那个世界是那么地美好,就像她小时候在童话故事里所看到的那样,没有金钱和痛苦,没有歧视和孤独。没有高楼大夏和车水马龙。
她闭着眼睛,慢慢地朝马路中间走去。她想象着自己被一辆车子撞起来,飞在空中,鲜血变成一朵绽放的玫瑰。
那必定是一个很壮观的画面。
意识慢慢地脱离了躯壳,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遥远起来了,温岚感觉自己已经脱离到了这个世界。她仿佛真得看到一个美妙的世界出现在她面前了,那样地令人心驰神往。
温岚的嘴角慢慢地露出了幸福的笑容,那种发自内心的幸福笑容。她站在马路中间,慢慢地张开双臂。
一阵猛地刹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