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31.慢板的游移(下)(1 / 1)
晋王的接风宴,在区小凉看来热闹有余,内容却乏善可陈。
所谓歌舞好,只不过是节奏稍快服装华丽舞娘漂亮些,其他方面也不见有什么新意。
至于厨子老王的手艺,他天天现吃着,宴席上左不过还是那些东西,实在没有什么惊喜。
唯一让他感到有点收获的,是见到了晋王和那个传说中的娈童青流。
其实关于晋王和青流,在那次宴会之前,区小凉已经和花半羽谈及过。
当时他正腹诽花半羽奢侈浪费,不知民间疾苦。花半羽坐在水榭榻上批阅奏折,偶尔看见他的样子,不禁好笑,用笔杆敲他头:“小衣儿嘴巴动个不停,干什么呢?”
“只是磨磨牙。”区小凉躲开笔杆,笑得纯真无比,充分利用祝冰衣的良好资源蒙混过关。
为防再被抓包,他转身趴在栏杆上看王府下人捞池塘里的莲藕。
花半羽这个大骗子!明明说好带他游湖的,事实却变成他自己埋头干活儿,晾他在一边发呆。不过看人捞藕也很有意思,否则他早走了。
王府花园里的池塘很大,几乎像个小湖,池水也是引自眠香河,池中遍种白莲。这时正是莲藕成熟季节,管家带着人手趁天气好,泛舟捞藕。
一艘艘小船穿行在水面莲叶间,一人撑篙一人捞藕,动作熟练,忙而不乱,更无怠工尝鲜等不良行为发生。如常地,虽有十几人在忙碌却始终安静高效,不闻半点人声。
蕊王府的藕因水质好,养护精心,节节脆甜多汁,在花都也是有名的。
花半羽并不吝惜,除小部分自留,大部分都分送都中亲友,连宫里也是接节上供,据说他的皇帝老爹也喜欢这一口。
花半羽见区小凉自己找到了事干,就将注意力更专注在手中折子上。
他身为五王之一,肩负着协助皇上处理政务的责任,每天批奏折是必修的功课。他批得又极认真,凡上奏中有不明处,必圈出打回命下头重拟。每天兢兢业业,批完奏折才去忙别的事情,绝无懒惰的时候。
在区小凉眼中,他竟像个忧国忧民洁身自好的新五好王爷范本。
看着每天那几十本奏折,区小凉问过花半羽,他明明很忙,为什么上次会有大把的时间到落香城去玩。另外,他明明很自律,又为什么在那时像个花花公子四处招惹人。
花半羽想当然地回答,他好容易从政务中脱身,不尽情施展一下魅力岂不很亏?而他上次之所以会在外逗留那么久,是他父皇特批了他一月的假期以便代他理佛。
“很亏,很亏!那些没机会被你迷晕的可怜人真是亏大了。”区小凉连连点头,深表赞同。
“我的决定在回花都后,被证明十分英明。刚回都那个月,奏折像小山似的倒向我。父皇还扔给我一堆烂摊子,那几个家伙也趁机落井下石,到现在有些事都还留着尾巴没完,否则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在府里闷得发霉。“花半羽无奈地说,纯属玩笑。
区小凉皱眉:“你才发霉呢。那几个家伙是指你的四位王兄吧?他们怎么这样?”
“我是忙得发昏,哪有闲情发霉?”花半羽轻描淡写地回答,似是不经意漏掉了后二个问题。
话才问出口,区小凉就意识到他逾越了。王爷岂是可以被随便议论的?幸好花半羽是个聪明人,他捅了娄子自然有他这个人精来收拾残局,他是不必太担心的。
看到小船满载莲藕纷纷归岸,区小凉才尽兴地转回身。
花半羽刚巧批完奏折,正在净手。他的那双手细长精致,淡蜜色的皮肤柔滑富于弹性,漂亮得和它们主人的脸也有一拼。
感慨一番后,区小凉忽然想起那个稀罕的人物。
“那个青流……”他只问了半句,就感觉不便继续,迟疑着停下话头。
“哦?他怎么了?”花半羽挑挑眉毛,奇怪他怎么会问起一个从没有见过的人。
“没什么。”他讪讪地回答。
这个据说是娈童的男人,从不到北院来。他住了这么久竟然一次也没有见过,因此更加好奇古代的娈童究竟是什么模样的。
不过,青流名份上算是花半羽的内眷。他一个外人这样随便打听,似乎有些不太礼貌。
见他欲言又止,花半羽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忽然痞痞一笑。他端起茶杯凑到唇边,呷一口,调侃:“难道小衣儿你,终于下定决心喜欢男人了?”
“你说什么呢?!”
“不过,那人不行。”花半羽放下茶杯,半慎重地轻笑。
区小凉被他的自以为是气得胸闷气堵。他只不过是问了半句,这个万年桃花就认定了他想要那个青流,还一口否决这种可能。这联想也太丰富了吧?
那是他第一次和花半羽谈论青流,没什么结果不说还惹了一肚子气。
所以当晋王接风宴上,有人悄悄将青流指给他看时,他格外感兴趣。
出乎他的想象,青流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普通英俊少年。虽然眼睛很美,有些像小鹿般驯服,然而全身上下充满阳刚之气,完全和他虚构中娘娘腔的娈童形象搭不上界。
当时花半羽和晋王坐在紧里头的上首,区小凉则和顾先生他们坐在席末靠门位置,青流就坐在他们对面。
他独自一人坐着,也不同谁攀谈,时而浅酌、时而看献技的舞娘,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美丽的眼睛清澈而冷漠,和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
他四周有许多单桌客人,商量好般一齐视他为无物,没有人前去和他搭讪。
他似乎感觉到区小凉的目光,猛然抬头直直地看过来,恰好和区小凉打个照面。
他仔细端详区小凉片刻,表情不变,不易令人察觉地略一点头,继续看歌舞。礼貌周到而又疏远,似乎并不知道他是谁,对他也没有什么兴趣。
那付做派,倒和上席的晋王有丝相象。只不过晋王是正版,他只是山寨。
区小凉有些失望,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希望的又是什么。
他不禁向上位望去,隔了三四重纱幔,远远地,两王正在碰杯,谁也没有注意到刚才那一幕。
说到晋王,相貌也是十分出众的,虽不如花半羽天人之姿,却比他多了些威严。他刚进大厅时,宽敞的空间就似乎立刻变得狭窄了些,只因为他浑身的气势惊人。
据说蕊王在五王中人缘最好,那四王都是相互看不上,却都和他面上过得去。
想想也对,花半羽与世无争,平淡度日。为了登上王位,那四王谁不想拉他当个垫背的?
可是,区小凉忍不住担心地想:拜托,花半羽是个王爷唉!怎么可以不勾心斗角、争权夺利、野心勃勃、杀机重重嘛!这哪有一个王爷的普遍自觉?人家书上都写了,是个王爷就得浑身充满斗争细胞,否则,准没好下场!
不过,花半羽真的像他表现出的那样散淡知足吗?担心之余,区小凉偶尔也会怀疑。
这个人心智太成熟,也太复杂,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也许他这样只是在韬光养晦,掩人耳目。毕竟,你见过不吃肉的狼吗?
花半羽怎么看也不像是只小绵羊。
但是,他这样多思多虑会老得良快吧。人家一堂堂王爷,前途怎样自然有人操心,轮得到他一平头小百姓吗?他还是多考虑香水的配制才更加实际吧。
这样一想,他果然感到轻松许多。
于是,香精继续提取;花半羽继续当他的五好王爷,也继续骚扰他。
有时在天气晴好的午后,花半羽既不工作也不找人清谈,而是蓬头跣足地躲在区小凉的软榻上看闲书,让本想躺在上面打瞌睡的区小凉眼气不已。
这样的午后,阳光通常总是很明丽。玉莲纸似没有任何阻隔,室内明亮而温暖。
花半羽歪在榻上,一手拄头,一手执卷,慢慢翻看。乌云似的长发散了一身,拖到地上去。
他沐浴在阳光中,整个人都散发着淡淡白光,显得惊人的美丽和圣洁,像一位全身散发着龙涎香的天使。
区小凉靠在圆桌上,看几页话本小说,瞟一眼花半羽,总觉人比书好看。
平时一见面就斗口不断的两人,难得地在这样静谧的午后停战休兵,一坐一卧地各看各的书,静静地度过一个安逸的下午。
没有谁觉得不说话不合适,也没有谁觉得两个大男人不在书房,而是在卧房看书有什么怪异。
室内是那样暖,那样静,小说又远没有人好看。以至常常地,看到后来,区小凉会不知不觉睡过去。
有时睡醒,人去榻空,不知什么时候花半羽已经走掉了。
有时人虽在榻上,书却被扔到了一边,本应看书的人改成了看他。
更没谱的是,有一两次,他正睡得迷糊,却被脸上的触觉惊醒。睁眼见花半羽已下了榻,只着白袜,正用细长的手指抚摸他的眉眼。
第一次的时候,区小凉着实吓了一跳,瞪圆眼睛问他要干什么。花半羽竟回答说看他长膘了没,让区小凉大呕。
真当他是猪啊!他坐直身体,继续认真看书,以示对他的抗议。
谁知屋子里的气氛实在利于睡眠,强打的精神不能持久,不久瞌睡虫再次找上他。
最后真正睡醒时,已是日影西斜,妖人渺渺。
看着空荡荡的软榻,区小凉不禁疑惑他中间的那次睁眼也许只是一个梦,那个全身白衣的妖人其实并没有和他讲过话,更没有暧昧地触摸他。
最近,区小凉常常在反省,他在王府里到底算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在□□,门人与客人的区分最显著的是在银钱上。门人有月银,而客人,不管住了多久,都没有。
但是花半羽平日在他这儿投的花费比之那些门人,只多不少,衣食住行四件大事也从不让他操心。对他的关心体贴,更是别人得不到的。只要是花半羽在府里,多半都在陪他,对他好得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过了。
另外,花半羽还动不动就赖在他榻上看书;动不动就对他注视,目光炯炯;时常拉他头发,亲昵地点他额头;不然就作势拥抱他;这些都让他怀疑主客关系的正常。
不过,他可不会自做多情地认为,花半羽是看上他了才会这么热情。
花半羽是什么人?蕊王唉。位高权重,人又生得倾国倾城,是花都所有女人和部分男人的梦中情人。
他又是什么人?前将军的无赖儿子,名声既烂又百无是处,还正被女人追得有家不能归。
如此天上地下的两个人,要说花半羽看上他,谁相信?他第一个就不信。
然而,再回到前面,花半羽干嘛对他这么好?
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花半羽却对他好得离谱。离谱就是怪,怪就是不正常。不正常就是有隐情,而隐情多半会令人无法接受,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情他通常是避之不及的。
他该怎么办?告辞继续游荡?能去哪里呢?
何况,花半羽虽然嬉笑无忌,到底没有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如果让花半羽知道他逃跑的原因,说不定会把大牙笑掉,然后告诉他,之前种种只不过是在逗他玩。再用白扇敲敲他的头,痞笑说,小衣儿,不要太花痴,想得多人会老得快。
那他岂不是连地缝都不用找,直接头撞地见阎王去算了!
而且,经过王府这些日子,他感觉自己内心的伤痛正在悄悄地愈合。这与花半羽对他的关心是分不开的。
花半羽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告诉他,他可以在王府里为所欲为,只要他高兴。这样的一个人,他再不当成朋友,未免太不够意思。
所以,他也有些舍不得说走就走,还是因为那么一个破理由。
区小凉托着下巴,坐在水池边晒了一下午太阳。
最后他停止思考,决定脚踩西瓜皮——溜到哪儿算哪儿,再也不为将来可能出现的苦恼,现在就折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