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启程（1 / 1）
第二天一早猫又醒来，看见自己身上穿着的不是昨晚的衣服，却是一件白色的温泉浴衣，于是又是好一番折腾。
千夜迷蒙着睡眼被盛怒又羞愤的猫又从被窝里提溜起来，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被一巴掌打在头上。那力道可是十乘十完全没收劲的。他被这一掌打得晕晕乎乎，以至于完全没听到一旁的猫又到底在鬼嚎什么东西。
青行指着男人鼻子骂：“说！老子身上的衣服是怎么回事！你、你你你居然敢乱扒老子衣服！你、你你你——哼！”
被骂的那个还沉浸在凭空一掌的巨大冲击中，好不容易才缓过来，抬头刚准备发火却意外撞见了猫又像是抹了胭脂的脸色，酡红得媚人，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于是这不要脸的男人心情立马变好了。他毫不在意地拿棉被把自己裹成一个团子，仰头嬉皮笑脸地对青行说：“谁叫你昨天在池子里就睡着了，湿衣服不换会得风邪。”
猫又盛怒之下又踹他一脚：“老子又不是人类！老子才不会得这些莫名其妙的病！”
昨天晚上确实是太放松了，放松到他一个不留神，居然靠在眼前这混蛋的身上睡着了。早上醒来的时候他浑身发软，身体却觉得极为舒服，神清气爽，精神通透。可惜这难得的好心情在他掀开被子之后戛然而止，并生生化为蓬勃的怒意。
当然更多是感到不好意思的事情他会乱说么。
于是就有了今天早上的鸡飞狗跳。千夜几乎是被青行追着在房里乱窜，身上还披着床被子，狼狈得跟个难民一样。猫又紧追不舍，妖术什么全奇迹般地被他抛在脑后，只知道动用最原始的办法，一抓住机会就给一拳送一脚。
最后这场闹剧结束于一个意外。一直英明神武的千夜不幸一脚踩在自己被子上，以一个颇为难堪的姿态倒地；更为英明神武的青行紧随其后，被前者的腿一绊，光荣扑街。
猫又刷一下跳起来，猫毛飞散，气喘吁吁，咬着下唇补了两脚，踹得男人哎哟直叫唤。踹完了他拢拢肆意披散的银发，转身朝门口走去。
“——还躺着干嘛？起来走了！”
千夜半个身子横在被子外面，看着青行发红的耳朵，低低笑了起来。
离开荻野屋的时候有三个人出来送了他们，老板娘阿袖，长尾婆婆和她孙子太一。阿袖送了他们几包点心，还有一大瓶清酒，全放在一个包袱里；长尾婆婆千恩万谢说个不停，谢到最后青行只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都僵了；最后磨磨蹭蹭挪出来的自然是太一。这孩子没说两句就扯住猫又的袖口，硬把他拽到蹲了下来。
“干嘛？”青行异常不耐烦，碍于老人面子又不好发作，只得恨恨咬牙发泄。
“就是……我想问问昨天那位大姐姐……”
小孩子的语气怯生生的，带着七分希冀，三分羞涩，紫葡萄似的圆眼睛闪烁着莫名的渴望。
青行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感情还是个小色胚。
“聿馆你知道么？”
他不怀好意地眯起眼，意料之中地看到对方懵懂的眼神。
“就是这城里最大的花柳之地。”
——结果他还是看到了对方懵懂的眼神。
混蛋。猫又默默地暗骂一句，他真是高估了这蠢货的认知水平。
“简单地说就是，”他心里带着给烟罗形象抹黑的变态快感，毫不犹豫地在背后捅了姑获鸟一刀：“你口中的那个大姐姐是个坏女人。”
太一浑身一抖，却倔强地继续问了下去：“她真的是个妖怪么？”
青行幸灾乐祸地答：“是。”
“那你也是妖怪么？”
猫又被哽住了，闷了半天才说：“……是。”
太一又问：“那我以后可以再见到她么？”
“……老子拦得住你么。”
“太好了。”这孩子此刻终于笑起来，退开两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雀跃。阿袖好奇地看着他们两个的秘密对话，出于礼貌一个字也没问。
青行大失所望。由于完全没有得到想象中惊恐的回应，他只能闷闷站起身来，自己跟自己置了一会儿气。千夜看他脸色不好，便替他说了一句谢谢招待，我们走了。
然后他转过身来朝前走去。背后猫又跟了上来，走在他身侧。
这两个同样颀长同样挺拔的身影缓缓融进了小路尽头的晨光里。太一终于忍不住向前跑了两步，大力挥手，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远处猫又奇迹般地也抬手挥了挥，青色背影渐淡，像一幅行走的画，消逝在家家户户掩映的门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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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刚刚往西偏移了几分，一人一妖就到了出羽城东边的城门口。
出羽城其实不大，纵贯东西要不了三个时辰。再加上青行的准确定位，他们两个真是一点弯路都没绕。当然，在半路上千夜无数次地拐进岔道又被无数次地揪了回来，最后他黑着张脸，被猫又勒令不准离开自己身边一尺以内。
此刻东城门大敞，城门边还设了专人看守。但这看守其实也只是个虚职，因为带着草帽遮挡烈日的两位大哥正双双窝在墙角的阴凉处吃水瓜。城门口来往三两人经过的时候，他们不仅不询问，还笑呵呵地递上一片切好的薄瓜。
小城生活闲适，民风安逸，连旅客匆匆的脚步都慢了下来。青行一看那白嫩嫩的瓜肉就嘴馋，指使着千夜去讨。男人黑着脸去了，带着一股怨愤的妖风；回来的时候脸色好了一些，手上抱着个圆滚滚颇为讨喜的水瓜。
“我说我们要出城，他们就送了一整个，说是路上吃了解渴。”千夜抱着瓜站在那里，背上还背着老板娘送的包裹，灰头土脸的。他感到自己的形象史无前例地滑稽。
猫又忍着笑，带他来到城门口一个荫凉处。背后几棵大树郁郁葱葱的树冠挡住了灼热的日火，身下闪烁着一片透亮的绿色光斑。
青行背靠一棵树席地而坐，指挥男人道：“切。”
千夜瞪着他，有点理解不能：“你要我手刃它？都是汁水很——”
“——谁他妈要你手刃它，老子还吃不吃了。”猫又大爷状地抬高下巴，眼里藏着狡黠的笑意：“……你不是有刀么。”
闻言千夜恨不得一瓜砸过去：老子的刀可不是用来切瓜的！烤鸡就算了可是切瓜也未免太草率了吧！死在他刀下的冤魂在默默流泪啊默默流泪！
可即使这样，面对猫又闪闪发光的期待眼神，他还是青筋直跳地拔出妖刀，刷刷两下把瓜切成了八份。每份大小相同，厚薄平均。
挥刀入鞘，男人好半天才挤出一个字：“吃。”
猫又不用他说，爪子一捞，话音未落就已经吃开了。千夜在旁边坐下，翻出包裹里的那瓶清酒，慢慢咂摸起来。
结果还没吃一会儿，又有熟人来给他们送行了。
青行刚抓起第三片瓜，还没来得及送进口，眼前便有一道黑影急速掠过，带起一股扑面的劲风。再一晃眼，手上的瓜立即没了瓜尖。他仰头一看，一只赤红的鸟立在枝头，嘴里叼着啄来的一小块瓜肉，正轻蔑地看着他。它贝紫色的眼珠底下竟藏着一缕笑意。
面对这只似笑非笑的怪鸟猫又也回了一个笑，垂下头继续啃，嘴里不清不楚地呼喝着：“还不赶紧下来，居然敢抢老子的瓜。”
烟罗大大咧咧地跳下树，变回人形坐在青行旁边，伸手也捞一块瓜吃起来，吃相风风火火，却带着一股爽快的明丽。千夜依旧喝他的酒，没说话。
“老子让你吃了么，真是的，你还一点都不客气。”
烟罗抬手把啃尽的瓜皮丢到了猫又腿上，无视掉对方嫌弃的大呼小叫，顺手将黑如墨羽的长发拢到一边。她半眯着眼，若有所思地打量青行，末了却突然侧过头，对一旁喝酒的男人开了口。
“他很烦人吧？”
千夜仰头灌进一口酒，把嘴一抹：“嗯。”
烟罗听到这毫不犹豫的回答了然一笑，看着猫又手忙脚乱地把身上的瓜皮扔到一边。
“有时候恨不得扯着他前襟给他一拳吧？”
“嗯。”
“但是又拿他没办法，是吧？”
“……嗯。”
被浓郁树叶稀释过的光线带着些微绿意，清亮亮地拂在他身上，让他柔和得恍若幻象。
姑获鸟收起笑容，认真对上男人的眼睛，声音微不可闻，却还是被对方一字不漏地听到了。
“……拜托给你了。”
这是烟罗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地跟男人说话。
千夜没说什么，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朝她示意了下手中的白瓷酒瓶，然后仰头将大半瓶清酒一口喝干。他朝烟罗亮亮瓶底，又若无其事地从包裹里掏出一袋饭团，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烟罗满意地转过头去，正对上一双明明白白显露出狐疑的猫瞳。
“你们俩背着老子说什么鬼话？”青行非常不爽，像是胸口堵了气，半天都没顺过来。
姑获鸟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努力憋住笑，十分坏心地把千夜脖子一搂。她宽大的振袖滑下，露出一截白晃晃的玉臂，冰肌雪骨，不是一般的好看。
“我们在说……这位小哥不去聿馆逛逛还真是可惜了。”
猫又的脸又青又白，最后气急败坏地哼了一声，另一边的千夜也不好过。烟罗的手劲很大，搂得他脖子都快断了，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呛咳了几声才缓了过来。
于是一人一妖极为默契地瞪着烟罗，眼神咻咻地闪着寒光。
这高傲至极的女人却享受似的歪着脑袋撑着头，又捞起一片瓜吃了起来。
未时三刻，看守城门的两位大哥吃饱喝足，正蜷在城墙根处打瞌睡。
有两个身影从隐蔽的树荫下走了出来。青行看着城外小路上泼了一地的骄阳，愣是懒得挪步。
“真热……喂老子反悔了你一个人去京都吧。”
对于这样的抱怨千夜连一个白眼都懒得给，自顾自地背着包裹踏上小路。
猫又啧了一声，对停在他肩头浑身赤红的姑获鸟抬抬下巴：“够了，你就不该过来的把老子的水瓜都给吃完了。回去吧。”
姑获鸟凝神看他半晌，突然伸头狠狠啄了下他鼻子。在青行跳脚前它飞离肩头，低低地盘旋在半空，发出古怪的笑声。
“滚！”猫又仰着脖子骂。前方的男人听见，转过身子无奈地看着他。
那娇小的赤色身影盘旋了一会儿，转个方向朝城里飞去了。青行抄起袖子站在原地，沉着脸目送。
“真是，老子都要走了还欺负老子。”
他嘟嘟囔囔地抱怨一句，却是等着那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低下头。
从现在起他要跟往昔的生活割裂了，迎接他的将是另一个全新的世界。这片他生活了九十年的山林和小城，在今后的如梭光阴里依旧会默不作声地矗立在这儿，听潮涨潮落，看云卷云舒。而他在外面游荡得久了累了，自然是会回来的。
此处终老雪五尺。他不愿在除此以外的地方安眠。
他心底有那么一丝不舍，也有一点不安。然而当他抬头望去，任前方那修长的身影落入他眼底时，这些不舍和不安便微妙地化为了一种蠢蠢欲动的雀跃，以至他终于可以不再回头。
青行迫不及待地要拥抱未来的日子了。
猫又恍惚间看着立在小路上的男人，潋滟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对着不远处那团似紫色的光点拉开一个懒洋洋的笑，然后慢慢走了过去。
他们的旅程，终于开始了。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