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九、面包(1 / 1)
现在是2014年9月1日,11点25分。
地点……未知。
挨着学校,郊区另一边发展出了一连串的商店,再远一些是高层小区,沿着这条路一路前行,大概过个二十来分钟就能到市中心。
然而学校在城东,医院在城西,要想去医院还有很长一段路。
后桌的断臂被简单固定住了,他用另一只手捂着眼睛,哀叹道:“其实我觉得打个车效率更高。”
杨砚听了这话微微的笑了一笑,那张眉清目秀的面孔因为刀锋似的唇,突然显出几分刻薄来。
他说:“你就不怕司机突然转到后面,咬掉你的头,”说着还比划了个生动的拟声词,“‘嗷呜’一口。”
后桌别过头去,骂了一句娘。
覃政却突然开口:“下来吧,我们打车去医院。”
后桌大概也就是随便一说,听到这话不由得愣了下,扭头过去望见了杨砚眼中同样的疑惑。
“我……我开玩笑的。”
覃政斯斯文文的停了车,然后又斯斯文文的抱杨砚下来——当然被拒绝了,用小媳妇的眼神瞅了杨砚半响才解释:“不会再有他们追过来了,这里打车快一点。”
杨砚心里头气上血涌,不禁想:“这哪里是反射弧长啊,分明是块豆腐脑。”
然而覃政斯斯文文的模样,动作却不含糊,很快招手找来辆车,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是把不敢言的后桌塞到副驾驶座,然后和杨砚挤进了后座。
“人民医院。”他喊。
后桌露着可怜巴巴的小眼神,捂住自己的小心肝儿,时不时瞄司机一眼,等到医院的时候,面色发白好像要昏厥了。
偏偏覃政那货还一脸疑惑的问杨砚,是不是他晕车。
擦!你才晕车,你全家都晕车!
虽然后桌看上去病怏怏的,但是伤的不严重,去外科挂了个单子,医生在那里凶残的替他固定。他在里面嗷嗷叫,覃政和杨砚却在外面算医药费。
杨砚翻了翻自己日益憔悴的钱包,心也跟着一起揪了起来:“我们没这么多钱吧。”
覃政毫不在意:“打给家长。”
杨砚翻动钱包的手指停了下来,半抬起眼,目光在他的眉宇间滴溜溜打了个圈儿,沉默片刻,终于问出心中的疑问。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问题?”
他坐在医院的长凳上,看着白炽灯上一只蛾子不住的扑闪,迷惘却又热烈,然而它就是副鲜灵活跳的画,在灰塌塌白墙的背景下,被钉死在灯上了。
覃政垂着眼想了会儿,那睫毛像把小扇子,一闪闪的扇出风来挠着心底的痒。最终他却说:“我不能讲,但是他们不会再出现了。”
杨砚忽然笑起来,心里存了逗弄他的心思,说:“真的假的?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
覃政死咬着牙不肯透露,然而又想急急忙忙的解释,嘴巴张张合合了不知多少次,就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
杨砚看他眼睛都急红的样子,笑嘻嘻的说:“ 和你开玩笑,别当真。”
又顿了顿,收敛了笑,那声音像长途跋涉的旅人疲惫的一声叹息,自远处飘来:“我信你,别骗我。”
覃政心中正如一片广阔暴躁的大海,怒嚎着拍打岩石,浪潮如沸腾般翻滚,然而,一瞬间,风平浪静。这大起大落让他不禁愣了愣,等明白过来,只觉这份喜悦从尘土中破出,伸展出枝条来,勒住他的脖颈,欣喜的让人喘不过气。
其实杨砚这句鬼话连自己都不大信,做梦也想不到覃政会当了真。他不管他在那儿像烧开了的水壶一样呜呜的激动,大气的一挥手:“去买点吃的。”
覃政当然依了,还十分贴心的问他要吃什么。
“烧烤吧,来十串羊肉串,两串烤鸡翅。”光是一说,想到那油光灿灿的表皮,哈喇子就淌了下来。
谁知覃政一本正经的拒绝了他,理由还挺对:“你晚饭吃的少,夜宵不能吃这么油腻的东西。”
杨砚有点想抽他,当然没有表现出来,反正也拧不过,只好在心中使劲吻了吻自己的烤翅,叹气道:“那你说吃什么。”
覃政皱着眉头,自动贩卖机的泡面和香飘飘奶茶在脑中挥之不去,过了会儿才说:“医院外面有面包,我去买。”
说完又叮嘱了一番,诸如不要和陌生人随便讲话之类的,杨砚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唇皮,心想,这可是和“接吻会怀小宝宝”一个级别的杀伤力武器啊。
杨砚向后桌要了电话号码,手机那一头的父母心急火燎的正赶向医院,他打完了电话却无事可做。
后桌绑了石膏,捧着自己那张白兮兮的脸,越发觉得自己虚弱金贵起来,于是用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语气对杨砚说:“我嘴巴干,帮我买瓶水去。”
杨砚从游戏中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后桌:“……”
“好吧,请、你帮我买瓶水可以吗?”后桌细声细气咬牙切齿道,“谢谢!”
杨砚又盯了他五秒,犄角旮旯里指甲盖大小的良心冒出头来,想到这货还是因为他摔的,恰巧他自己也渴了,于是大发慈悲的点了下他千斤重的头颅:“我去。”
自动贩卖机在大厅。他在电梯前等了半分钟,期间有组织有纪律的不停戳着按钮,却不肯从四楼的楼梯走下来。
等电梯来了,他正准备进去呢,却被一个匆忙跑来的人撞了一下。
那人回头,在大夏天捂着个口罩,戴着顶宽檐帽,潦草的道了歉,点了一下一楼,又默默的缩到角落里。
杨砚多瞧了他几眼,觉得这厮不是传染病患就是抢劫犯,当然在这里前者居多,于是也默默的缩到另一个角落,离他远些。
之后进来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大妈,穿着地摊十块一件,若隐若现露出些肉色背心的驴脸老头,电梯才缓缓关上。
他在底楼买了水,戳着电梯,当空无一人的电梯下来的时候,又有个人撞了他的肩膀。
杨砚心里有些烦躁,浅浅的抬了下眼皮,却在下一瞬瞪大了眼睛——又是那个捂得严实的人!
杨砚被折腾的有点神经衰弱,见到这人第一秒就是满满负面情绪的阴谋论。
后来他在角落里站着,安慰自己,大概是想多了,没有规定人家不能和自己上同一座电梯。
紧接着又进来了抱着小孩的大妈,穿着清凉的驴脸老头……
杨砚吃惊的瞪着眼睛,却没有大叫,连嘴巴都没张,只是靠着墙上的背一下子绷直了,双手慢慢的挪到身后的墙上,擦了一手的汗。
他心里紧张,非常紧张,那根崩到极限的弦只要再轻轻一拉就会崩溃,然而没有人撩拨这个人,他在巨大的恐慌之下反倒异常的冷静,目光不引人注意的从他们身上擦过。
戴着口罩的人伸出食指点了下楼层,一楼。
杨砚扫了一眼电梯外,正是四楼。
惨白的灯光下眼前突然一黑,他眨了眨眼睛,强行按下内心翻滚的情绪,点了三楼。
几乎是立刻电梯门就开了,那小铁笼外面也不是空旷的大厅,杨砚深呼吸一口气,快步走了出去。
然而——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在作祟,这简直就跟抄了作业再跑去办公室忏悔一样傻逼,他心中有个细细的却不可抵挡的声音叫他回头看一眼。
只要一眼。
于是他回头了,半只脚已经踏出了电梯外,视线从那些人的脸上一一掠过,最终停在戴口罩的人身上。
戴口罩的人似乎感到了他的注视,抬头朝他微微笑了一下,眼睛不变,只有面部肌肉僵硬的上提,同时,在那一瞬他突然动了!
那是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但是杨砚脑中对每个细节都记忆的格外清楚,他突然朝他扑过来,手中多了一明晃晃的把水果刀。
杨砚哆嗦了一下——也可能没有,在电光火石的刹那间他并拢五指,拳头打在那个人的小腹。
像木头一样僵硬的面罩人剧烈的颤抖了一下,手中的刀掉在了地上,他扭曲着五官缓缓缓缓的低下头,肚子破开了一个大洞,洞里正塞着一个血淋淋的拳头。
他下一秒就痛的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然而杨砚轻轻的张开手指,轻轻的搅动了起来。他的感觉非常奇妙,那个人身体的内部是非常温暖的,他可以轻易的捏住内脏,柔软,舒适,他非常留恋这种温暖,简直不愿意抽离。
洞口抑制不住的鲜血像大坝开闸一样疯狂的涌动,那个人感觉力气正一点点被抽离,身体在痛苦下痉挛,他攒起最后一点气力,张大嘴巴像失水的鱼,喉咙呼哧呼哧的话语却分外恶毒:“你会后悔的……你……你永远……都在赎罪……”
杨砚抽回了手,他就脑袋一歪,倒在了地上。
杨砚看着自己被鲜血包裹的手,没来由得感到一阵伤心,他不知道为什么,然而空气中浮动着密密麻麻的细针全数扎上了心口,他疼得喘不过气来,那人临死前的话语把他推进了无底的深渊,恐惧与无助包围了他。
血淋淋的手捂住了眼睛。
杨砚哭了。